第90章 红粉骷髅(2)
“是吗?那是有点可惜”,皮顺不紧不慢道,“不过呢,单瞧那张俊脸蛋儿,那雏不雏的,又有什么打紧?寻思着与你相熟,这才把她领到这里。既然你不领情,皮爷也不自讨没趣。得!老子这就去陕西巷,问问上林仙馆收不收!”
说着,皮顺还真个起身,装模作样地要往外走。
“别别别!”鸨母一见,忙堆笑拦住。“皮大爷哟,您忒的性急!我多咱说不收了?叫好的是看客,挑货的才是买主。这老理儿,您又不是不懂。快坐下快坐下,咱们好商量。”
“你这滑鸨儿,比皮爷我还鸡贼!”皮顺笑骂一声,借坡下驴。
“三儿!三儿!”鸨母高唤龟奴道,“给皮大爷上壶好酒!”
龟奴应声,将酒壶送来。
鸨母替皮顺斟了杯酒,试探着问道:“皮大爷,我多句嘴啊。既然那女的来路正,您怎么……不留着自己受用?”
听了这话,皮顺脸上猛地一僵。“你当老子不想!?”
鸨母怔道:“那您还……”
“唉!”皮顺叹口气,沮丧道,“要真把她纳了,我家那只母大虫能消停?再者说了,皮爷也没那养小的闲钱……照实说了吧,这小娘们儿是我傍晚撞见的。当时,她就抱着那匣子,不住地朝胡同里打量。我见她生得俊,有心寻个乐子,便戏问她是不是要当窑姐儿。没承想她非但没恼,反而央我帮她引荐。我一琢磨,这可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啊,索性就当个顺水人情,就把人领莳花馆来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真没的说!”鸨母眼珠子转了几转,“皮爷您先喝着,我再去盘道两句?”
皮顺一挥手,“只管去。”
鸨母又来在切近,将那女子左右端详。
那女子微微屈膝,道了个万福。“妈妈好。”
“哎”,这声嘤嘤脆语,把鸨母乐了个喜笑颜开。“这小嘴甜的,真招人疼哟……叫什么名儿啊?”
那女子又道:“回妈妈话,我叫绣娘。”
“嗯,叫着挺顺嘴儿”,鸨母满意地点点头,“家里头还有些什么人?这身孝,又是给谁戴的?”
绣娘低下头,言语中满是悲伤。“爹娘都已不在,亲戚也四散凋零。本与一个姐姐相依过活,可天有不测,年前因场变故,夺去了姐姐性命……这孝,便是给亡姐戴的……”
说完,绣娘泫然欲泣,忙抬袖拭掩。
“天可怜见的”,鸨母见状,也假惺惺擦了擦眼角。“这么说,你是要卖身葬姐了?”
“不是……”绣娘摇摇头,敛了悲声。“亡姐已殡下了,不需另外的葬送银子。”
鸨母一愣,“那你头上还插只草标?”
“妈妈容禀”,绣娘道,“打小我便弱不禁风,姐姐在时,一应吃穿用度,都由她照料……可眼下姐姐故去,我一副女儿身,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做不来粗活笨什,无依无靠,断了生计。没奈何,便想找个轻快的落脚处,只盼有床暖被盖,有口热食吃,纵豁出名节不要……绣娘也认了……”
话刚落地,粉头堆里便有人搭茬儿:“这年头可真是邪门儿,还有甘愿朝火坑里跳的?”
“浑说什么?”鸨母狠狠剜一眼说话那粉头,“再多嘴,割了你的烂舌头!”
那粉头自知失言,吓得不敢再吭声。
鸨母转过脸,又朝绣娘道:“不过丑话可说在前头。咱们这里,从来不养闲人。我也不管你之前何种身份,只要来了咱这莳花馆,就得跟其他姑娘一样,该陪酒陪酒,该接客接客!”
绣娘点头道:“这个自然。”
“那就没问题了!”鸨母又道,“咱这莳花馆,是寻欢卖笑的喜庆地方。赶紧把你那一身丧除了,看着都瘆得慌!”
“妈妈看不惯,我脱了便是,”绣娘作难道,“可我这丧服下面,仅有件单衣。那单衣又脏又旧,若露将出来,怕是更惹人耻笑……”
“好办!”鸨母回头扫了一圈,叫道,“小秋艳,绣娘身量跟你差不多。你领她去你屋里,找身好料衣裳给她换了!”
“我还不舍得穿呢……”小秋艳嘀咕一句,有些不乐意。可鸨母的话,又不敢违拗,只得冲绣娘噘噘嘴,道声,“算了,跟我来吧。”
“有劳姐姐了。”绣娘冲小秋艳施个礼,便随着去了。
一炷香的工夫,绣娘便捯饬一新,重新来在花厅。她这一亮相,四座皆惊。只见她双臂环胸,娇躯微倚。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浑身上下,散发着慵懒。隐约醉玉环,恍惚恙西施。金莲款动,便是袅袅婷婷。真好似风摆荷叶、雨润芭蕉。
皮顺骨头都酥了,嘴空张了半晌,这才费劲地喊一声好。
绣娘双眸半眯,报之一笑。清纯中,竟透着说不出的妖娆、道不明的妩媚。
来到鸨母前,绣娘翩翩下拜。举手投足,无不撩人心弦。
鸨母看了一圈,惊呼道:“这闺女,天生的窑姐胚子啊!该不是狐媚子托生的吧?瞧那眉梢眼角,真真勾死个人啊!”
“妈妈取笑了,”绣娘腮间一红,问道,“那您是肯收我了?”
“收!肯定收!”鸨母急道,“说吧绣娘,想要多少典身银子?”
“妈妈误会了,”绣娘摆摆手,神情坚毅。“我分文不要!”
“分文不要?”鸨母瞪大了两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没听岔吧?你是说……不要钱?”
绣娘点点头,“是的,我不要钱。”
“瞧这事闹的……哈哈……”鸨母欢欣若狂,“那我这便去拿纸笔,抓紧将契据填了!”
“先不着急”,绣娘忙把鸨母拉住,“立契前,绣娘还有话要说。妈妈若答应,我便印指画押。妈妈若是不答应,绣娘调头就走!”
“还有条件?”鸨母不似方才那般热情。“你说说看吧!”
绣娘道:“没别的,就是一点:行不行那鱼水之欢,得由我自己定!”
“这可不能由着你!”鸨母张嘴便回绝道,“客人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偷腥尝荤的。哎?头前你可是应下了啊,该陪酒就陪酒、该接客便接客。你若说个个都不肯,那还接的什么客!?”
绣娘道:“我能奏筝,可以丝竹待客……”
“哼!”鸨母骂道,“你这小妮子,真是不知高低深浅!那‘卖艺不卖身’,只是戏文里头说的好听。既然敢跳染缸,就别怕污了清白!”
“妈妈休恼,且听我一言”,绣娘赶忙道,“我若惜贞节,岂肯入这烟花柳巷?绣娘非是舍不得自己身子,而是想有的放矢。妈妈你想:那等腌臜散客,也无甚银两。接得再多,怕也比不得豪门纨绔的一掷千金。孰轻孰重,应掂量清楚。绣娘之意,便是如此。”
“是有几分道理……”鸨母面色稍稍缓和,“但那等挥金似土的大爷,却是可遇不可求。”
“放心吧,我自有门路。”绣娘笑道,“咱这买卖,无非是要多赚银子。绣娘妄忖,应比其他姐妹赚得都多。一月为限,高下即判。妈妈若不信,咱们便立字为凭。若届时食言,任由妈妈驱处,绣娘绝无二话!”
鸨母还没作声,众粉头早已不服气。
“哼!说得好轻巧。银子那么容易赚?当是天上下的、地里长的啊?”
“就是啊,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敢红口白牙说大话?还没入馆呢,真把自己个儿当花魁了?”
绣娘不置可否,只是笑眯眯地望着鸨母。
合计了大半晌,鸨母终于拿定主意。一拍大腿,叫道:“成!就依着你!”
定契后,绣娘便成了莳花馆的人。鸨母收好契据,又着小秋艳带着绣娘去找榻处。
二人走后,鸨母接着招呼皮顺。众妓怎生吃酒调笑,便不一一俱表。
正闹着,小秋艳突然奔回厅来,捂着胸口,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鸨母一见,奇道:“你怎么自己来了?绣娘安排好了?”
小秋艳脸色惨白,说话都颤着哭腔:“妈妈……你另找人吧……我……我害怕她!”
“你害怕她?”鸨母怔道,“她有什么可怕?”
“你们是没瞧见她那样子啊!”,小秋艳惊魂未定,瑟瑟道,“简直是要……是要把我活吞了!”
“活吞了?”鸨母道,“究竟怎么回事,你慢些说。”
“是这样的……”小秋艳稳了稳心神,道,“她挑好屋后,就转身收拾床褥了。见她那个筝匣子横在桌上,我便想瞧瞧她那筝。可是我手刚伸过去,绣娘竟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过来。我只觉眼前一花,脖子就被她死死地掐在手里……”
“说胡话吧?”鸨母压根儿不信,“就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能掐得了你小秋艳?”
“不信你们看哪!”小秋艳撩开衣领,“我脖子现在还疼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