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固山隐卫(1)
衙役的一番话,使冯慎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烟土中竟夹带着甲裳,这不能不让人起疑。
想到这儿,冯慎让衙役候在原地,自己匆匆回了花厅。
在来花厅上,冯慎将事说于唐子浚知道。唐子浚一听,也不由得吃惊。
沉吟良久,唐子浚道:“看来……那帮歹人所图不浅啊。只是不知那些甲裳、绢帕内,藏着什么玄机……”
“是啊,”冯慎皱眉道,“我这便去衙门里瞧个究竟!”
唐子浚立起,赶忙道:“我与你同去!”
“不劳唐兄了,”冯慎摆摆手,道,“唐兄奔波了一夜,应好好歇息才是。待从衙门回来,我自会将详情诉与唐兄。”
唐子浚并非公门中人,也不愿过多涉及公门中事。于是他点了点头,便不再坚持。
冯慎唤来冯全,着他收拾两间干净厢房,炊金爨玉、扫榻留宾。此外,冯慎还悄声嘱咐,让冯全好生守着香瓜,莫与唐子淇再起了什么事端。
吩咐完这些,冯慎跟唐子浚赔了句“简慢勿怪”,便与外头那衙役急遽地出了冯宅。
路上,二人也无心搭话,只是埋头快赶。没出一会儿,便来至顺天府内。
府衙大院内,几具尸身一字排开。数名衙役在府尹的指挥下,已将尸身腹内的烟土清出了大半。
见冯慎过来,府尹赶忙上前迎着。
行过礼后,冯慎便问道:“大人,听说那烟土之内,还另藏它物?”
“确是如此,”府尹点了点头,面露难色,“不过……那些铠裳胄佩,倒是不知做何用处。”
二人正说着,查点的衙役喊了起来:“这里又找出一块!”
冯慎神色一凛,几步到了近前。果然,那衙役手上的油纸包内,卷裹着一块白底镶红边的棉甲片!
“再找!”府尹急催道,“每一包都仔细查验!”
“是!”众衙役答应一声,继续翻弄起来。
可当点验完全部烟土后,那种甲片,却再也没发现。
见再无别物,府尹便命众衙役收拾现场,自己取了那些甲片,与冯慎来在后堂。
进堂后,二人便闭门掩窗,将所得甲片一一铺在案上。
放眼看去,案上棉甲共有八片。四片颜色为黄、白、红、蓝,其余四块,兼有红、白镶边。八片甲佩,大小尽同,皆以铜钉卯饰。用五彩绵线,绣了些无角怪龙的纹样。
冯慎看罢,隐隐感觉事态不小:“大人,这些……都像是八旗贵胄的甲裳!”
“确是八旗无疑,”府尹眉眼之间,暗含着一抹忧色,“只不过……那上绣的图样,却十分的古怪!”
“哦?”冯慎稍稍一怔,“卑职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府尹抬手一指:“贤侄仔细瞧瞧,看这无角龙纹足下,生着几根爪趾?”
“一、二、三……”冯慎心中一颤,“竟有五爪!”
府尹颔首,默然不语。
冯慎心知,“五爪为龙、四爪为蟒”。普天之下,仅天子一人可衣九龙绣缎。就连皇子在未登基前,除逢大典祭祀,也轻易不敢服龙。至于臣子王公,只能以蟒纹绣饰。若遇圣恩,颁赐下五爪龙缎,亦应剔去一爪,化龙为蟒。然无论龙或是蟒,头额必生两角,又岂会如那些甲片所绣,顶上空空?[1]
想到这儿,冯慎又道:“大人,先不说四爪、五爪,单单这头顶无角,便有些类蛟非龙了……也未曾听说八旗军中,有以蛟绣饰的。”
“本府也是百思不解啊……”府尹叹口气,又道,“且不管绣样了,以贤侄之见,这八块胄佩,原属铠甲何处?”
冯慎忙取了一块,放在眼前打量:“这甲片上窄下宽,呈个斜矩形状。卑职窃以为,这是块护腹的‘前挡’!”
府尹点点头,以示同意。
这大清国的甲胄,外面多裹以棉缎。满人入关前,身处极寒北地。若是寻常铜铠,往往耐不住冻。所以,他们以厚棉为表,内嵌环甲铁叶。既可御寒,又能防身。
棉铠由围裳与甲衣两部构成。围裳分左右,中间系有虎头蔽膝;甲衣之上,另有护肩、护腋与护心镜。腰间左侧有“左挡”,右侧空留,为佩刀挂箭之用。而当中前襟下,便是那块护腹前挡。
眼下虽知这是些前挡,可冯慎与府尹,还是毫无头绪。直瞪着那些怪异的绣样,一筹莫展。
突然,冯慎想起一件事:“大人,听说有片前挡被扯裂了,还掉出条绢帕来?”
“是有这事,”府尹道,“最初不知烟内藏甲,衙役们拆封时,粗手笨脚的割扯破了。绢帕又塞入原处,镶蓝旗那片便是!”
冯慎闻言,赶忙看去。镶蓝那前挡上,果真划出道口子。冯慎将手指探入一夹,一条白色绢帕便抽了出来。
“这绢帕上没瞧出什么门道,”府尹苦笑道,“我已细看多时了。”
冯慎不死心,只将那绢帕摸看不止。可瞅了半天,却真如府尹所言。任凭冯慎透光仰察、揉捏甩握,那帕上依旧素白如纸,瞧不出什么异样。
见无发现,冯慎只好做罢。他取起那镶蓝前挡,打算将绢帕先塞回去。
挑起前挡破口的一刹那,冯慎眼中一亮:“大人!这里衬上……好像还绣着字!”
“哦?”府尹快步上前,“在哪里?”
冯慎赶紧里衬外翻,将里面所绣,亮了出来。
待定睛看时,二人却都傻了眼。里衬上所绣文字,他俩皆一字不识!
半晌,冯慎道:“大人……这是满文……”
“不错,”府尹思索一下,才道,“贤侄,你取笔墨,先把这满文另誊于纸上。”
冯慎明白府尹用意,也不多话,依言抄写。
等冯慎誊好,府尹这才开门传命。不多时,一个衙役匆匆赶来。
这衙役在旗,祖上从龙入关,曾是王府的随旗包衣。因此,识得满洲文字。
见了府尹,那衙役便打个千儿,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来看看,”府尹将誊好的字递给那衙役,“上面写的什么?”
“是。”那衙役答应一声,接了过来。
那衙役才扫了一眼,突然拧眉皱额,又将那字重阅了数遍。
见他神色不对,冯慎与府尹相对一视,催问道:“是什么意思?”
那衙役听闻,这才指着纸面,一字一顿地念道:“巴牙喇纛额真!”
“巴牙喇纛额真?”府尹失声惊道,“你没有瞧错?”
衙役又看了看那行字,笃定道:“错不了……确是这几个字。”
“嗯,”府尹定了定神,将纸条收回,冲那衙役叮嘱道,“字条之事,不可泄于他人知晓!”
“是,”衙役道,“大人放心,属下定会守口如瓶!”
府尹点点头,道:“下去当差吧。”
待衙役走后,府尹却神色凝重,不住地踱来踱去,若有所思。
冯慎见状,忍不住出言问道:“大人,那‘巴牙喇’……究竟是何意?竟引得您如此顾虑。”
听得此言,府尹这才止住了脚:“贤侄有所不知啊……我虽不识得满字,但那‘巴牙喇纛’的名号,却曾听过!”
冯慎拱手道:“请大人详解。”
府尹长息一声,道:“说这‘巴牙喇纛’前,得讲一下大清旧制。因满人擅骑射,故每部族寨出征、狩猎时,皆冠以‘箭’名。满语之中,箭为‘牛录’,久而久之,便代为队称。太祖龙兴后,攻克辽东,建元天命。扩军健三百,编为一牛录。五牛录,为一甲喇;五甲喇,为一固山。而这固山,译成汉话,则唤作‘旗’!”
冯慎道:“关于这点……卑职倒是有所耳闻。”
府尹继续道:“牛录、甲喇、固山的首领,都叫作‘额真’。各旗旗主,都会从所辖固山中,挑选精锐忠贞之士,充编成‘巴牙喇纛营’,作为贴身卫队。而每队的卫队长,就是那‘巴牙喇纛额真’!”
“大人,”冯慎又道,“这‘巴牙喇纛营’,既然是贴身卫队,便不是驻防八旗。延续至今,名号应该早已改过,却不知属于京旗禁军中哪一营……”
府尹道:“贤侄所言不错。自顺治爷继位后,朝廷便屡颁满汉相融之政。那牛录额真、甲喇额真、固山额真,也都改唤为‘佐领’‘参领’和‘都统’。而那‘巴牙喇纛’,应是现今的护军营!”
提起护军营,冯慎自然知晓。京旗禁军中,分为骁骑、前锋、健锐、步军、神机、相扑、虎枪等几个大营。而护军营,便是其中之一。护军营中将士,皆由八旗选调。专司警跸宿卫、诸门启闭与锁钥传筹。上三旗,守皇宫内禁;下五旗,镇王公府第。真可谓是“禁中之禁”。
想到这儿,冯慎道:“既是护军营的前挡,不如咱着人去护军营问问,看是不是他们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