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银河帝国3:第二基地(15)
“请别介意,”侯密尔·孟恩紧张兮兮却理直气壮地插嘴道,“但我看你们根本搞不、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如果我们一直这样讲个不停,讲个不停,讲个、个、不停,我们就只是一群光会纸、纸上谈兵的阴谋家。反正,我看我们也没什么好做的。什么脑、脑波等等的一大堆废话,实在是非、非常幼稚。你们到底会不会有什么具体行动?”
裴礼斯·安索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有,当然有。我们需要搜集更多关于第二基地的资料。这可是当务之急。骡在统治银河的第一个五年间,全力探索第二基地的下落,结果失败了——或者说,大家都以为他失败了。可是他的寻找突然停止了,这是为什么?因为他失败了?还是因为他成功了?”
“还、还在耍嘴皮子。”孟恩以苦涩的口气说,“我们又怎么知道?”
“请你耐心听我说——当年,骡定都于卡尔根。在骡崛起之前,卡尔根不在基地的贸易势力网之内,现在仍旧如此。此时此刻,卡尔根是由史铁亭这个人统治,除非明天又有一场宫廷革命。史铁亭自称第一公民,并自诩为骡的继任者。若说那个世界有任何传统,不外是盲目崇拜骡的超人本领和功绩——这种传统强烈到了近乎迷信。结果,骡的官邸如今成了圣殿。未经许可不准擅入,里面的一切都原封未动。”
“所以呢?”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个事出必有因的时代。万一骡的官邸完好如初,并非单纯由于迷信呢?万一是第二基地安排的呢?简单地说,万一骡探索了五年的结果,就在……”
“喔,胡、胡说八道。”
“为什么不可能?”安索反问,“第二基地始终神出鬼没,对银河事务只做最小程度的干预。我知道在我们看来,摧毁那座官邸似乎更为合理,或者至少应该移走其中的资料。可是,你必须揣摩那些心理学大师的心理。他们个个都是谢顿,都是骡;他们靠精神力量行事,一律走迂回路线。倘若建立起一种心理状态便能保护其中的资料,他们绝不会将它毁掉或搬走。如何?”
没有人立刻搭腔,于是安索继续说:“而你,孟恩,是最佳人选,你要帮我们弄到那些情报。”
“我?”这是一声充满惊愕的吼叫。孟恩迅速环视众人,然后说:“我可不会做这种事。我不是一个行动派,更不是超视里的英雄;我只是一名图书馆员。若能在图书馆里找,那我就豁出去,冒险帮你们找找第二基地。可是我绝不要到太空去,去做那种疯、疯狂的事。”
“听好,”安索耐着性子说,“我和达瑞尔博士一致认为你是最佳人选。只有你去,才能显得理所当然。你说你是一名图书馆员,很好!你主要的研究题目是什么?是‘骡学’!放眼银河系,你收藏的骡学资料已经傲视群伦。你自然想要继续搜集,你的动机比任何人都要单纯。如果你申请进入卡尔根的骡殿,不会有人怀疑你有其他动机。他们或许不会批准你的申请,却不会对你起疑。此外,你有一艘单人太空游艇。而大家都知道,每年休假你都会去异邦行星旅行。你甚至曾经去过卡尔根。你只需要照例再做一遍就行,难道你不懂吗?”
“可是我不能就这么说:第、第一公民阁下,您能、能否恩准我进入你们最神圣的圣殿?”
“有何不可?”
“银河在上,因为他不可能批准!”
“好吧。他要是不准,你就马上回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孟恩带着万分不愿的表情环顾四周。他感到自己即将被说服,去做一件极不情愿的事。在座的其他人,却没有一位向他伸出援手。
于是当天晚上,有两项决定在达瑞尔博士家出炉。第一个是孟恩所作的决定,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众人,暑假一开始,他就立刻奔向太空。
第二个决定,则是出自这个聚会的一名百分之百非正式的成员。当关掉集音器,终于准备就寝的时候,她作成一个完全未经授权的决定。至于它的内容,现在我们还不必知道。
10 迫在眉睫
在第二基地上,时间又过了一个星期。今天,第一发言者再度笑容可掬地迎接那名弟子。
“你一定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结果,否则你不会满腔怒火。”
弟子一手按着他带来的那束计算纸,说道:“您确定这个问题是个真实案例吗?”
“前提千真万确,我一点也没有改动。”
“那么我不得不接受计算的结果,可是我又不愿意。”
“自然如此。但是你愿不愿意又有什么关系呢?好吧,告诉我,你究竟在担心什么。不,不,把推导过程放在一边,我等一下再来分析。现在,用你自己的话告诉我。让我来判断你的了解程度。”
“嗯,好吧,发言者——结论似乎非常明显,第一基地的基本心理状态,曾经发生整体性的改变。如果他们仅仅知晓谢顿计划的存在,而不了解其中任何细节,他们会一直抱持不太确定的信心。他们知道自己终将成功,却不知道如何以及何时才能达成目标。因此,就会形成连续不断的紧张气氛——这正是谢顿所预期的。换句话说,如此即可指望第一基地发挥最大的潜能。”
“这是个含糊的比喻,”第一发言者说,“但我了解你的意思。”
“发言者,可是如今,他们知晓了第二基地的存在;除了谢顿当年那句晦涩的描述,他们还获悉了许多细节。他们模糊地感觉到,第二基地的功能就是守护谢顿计划。他们知道这个组织正在监视他们每一步的进展,不会坐视他们失败。所以他们放弃了主动的步伐,等着我们用担架来抬他们。不好意思,这又是一个比喻。”
“没关系,继续说。”
“他们放弃了努力;他们养成了惰性;他们变得软弱颓废,兴起了享乐主义的文化——在在表示谢顿计划就要毁了。他们非得自我鞭策不可。”
“你说完了吗?”
“不,还没有。上面所说的是大多数人的反应。可是还有一种少数反应,对应的几率也非常高。当我们这个守护者和控制者的角色曝光后,会有少数人非但不满足,反而对我们产生敌意。这是根据勾里洛夫定理……”
“没错,没错。我知道那个定理。”
“发言者,很抱歉,想要避免数学的确很困难。总之,我们曝光之后,第一基地除了不再积极之外,还会有部分人士打算对付我们,而且是主动对付我们。”
“现在你说完了吗?”
“还有另外一项因素,对应的几率并不算高……”
“非常好。那又是什么?”
“当第一基地以全副心力对抗帝国时,面对的敌人只是一个又一个被时代淘汰的庞大残躯,那时他们显然只专注于物理科学的发展。可是我们出现后,对他们形成一个崭新而重大的影响,很可能会造成他们观念上的改变。他们或许会开始培养心理学家……”
“那种改变,”第一发言者淡淡地说,“其实已经发生了。”
弟子紧抿嘴唇,形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那就全完了。这个结果和谢顿计划绝不相容。发言者,倘若我是——局外人,有可能知道这个事实吗?”
第一发言者严肃地说:“年轻人,你感到了羞辱吧,因为你原本以为已经了解整个局势,却忽然发现有许多非常明显的事你并不知道。你本来以为自己是银河的主宰,却忽然发觉自己面临毁灭的命运。自然,你会怨恨那座栖身的象牙塔、那种隐遁式的教育,以及你吸收的各种理论。”
“我也曾经有过那种情绪,这是很正常的。然而在你的养成期,确有必要不让你和银河直接接触;确有必要让你留在此地,接受一切经过过滤的知识,把心灵训练得敏锐无比。我们可以早些将这个计划中的……局部失败透露给你,以免你如今受到震撼。可是那样一来,你将无法像现在这样,真正了解问题的严重性。所以说,你发现这个问题根本无解?”
弟子猛摇着头,以绝望的口气说:“是的!”
“好,我并不感到惊讶。年轻人,听我说。办法是有的,而且已经用了超过十年。这不是一条普通的行动路线,而是我们被迫不得不这么做。它对应的几率甚低,并且牵涉到危险的假设——有些时候,我们甚至被迫去处理个体反应,只因为那是唯一的办法。你也知道,用心理统计学处理小于一颗行星的人口,根本上已失去了意义。”
“我们成功了吗?”弟子喘着气问。
“现在还看不出来。目前我们将情况控制得还算稳定——可是,某个普通个体产生的无从预料的行为,就有可能毁掉整个谢顿计划;自计划开展以来,还是头一次出现这种状况。我们选取了最少数的外人,调整他们的心灵状态;我们也有自己的间谍——不过他们一律依计行事,从来不敢随机应变。你应该很明白如今的处境。我不打算对你隐瞒最坏的情况——万一我们被发现了,我是说这里,这个世界,那么被摧毁的将不只是谢顿计划,我们自己,我们的血肉之躯也会陪葬。所以你看,我们的解决之道并不太理想。”
“可是您刚才提到的那一点点,听来并不像解决之道,反倒像是绝望的猜测。”
“不对。应该说,是一个明智的猜测。”
“发言者,请问危机何时来临?我们何时会知道是否成功了?”
“毫无疑问,不会超过一年。”
弟子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并与发言者握了握手。“嗯,我很高兴能知道这些。”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当玻璃窗渐渐变成透明时,第一发言者默默向外望去。他的视线越过许多巨大的建筑物,一直投射到寂静而拥挤的星空。
一年的时间很快会过去。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这些“谢顿的选民”是否还有任何人活着呢?
11 偷渡客
还有一个月多一点,夏天才能算是真正开始。不过,侯密尔·孟恩已经写好这个会计年度的年终报告,并仔细考核了政府派来的代理馆员,确定他能胜任这项并不简单的工作——去年那个人实在太差劲了。他还从密封了近一年的船库中,拖出他的单人太空游艇单海号——这个古怪番号,是根据二十年前一件神秘而敏感的事件命名的。
当他离开端点星的时候,心中充满着抑郁与不满。没有任何人到太空航站为他送行。这是很自然的事,因为过去也从来没有。他非常明白,必须让这趟旅行看来毫无特殊之处,但是肚子里还是冒出一股无名火。他,侯密尔·孟恩,正冒着杀头的危险,从事一件荒谬绝伦的任务,却连一个同伴也没有。
至少,那是他当时的认知。
可是因为他有所不知,所以第二天在单海号上,以及达瑞尔博士位于郊区的家中,各自出现一场混乱的局面。
根据时间的顺序,达瑞尔博士家中的骚动首先爆发。导火线是家里的女佣波莉,她早已度完一个月的假期。她突然慌慌张张地从楼梯飞奔而下,同时结结巴巴地大叫大嚷。
她冲到博士面前,想要把惊恐化为语言。结果比手画脚了老半天,硬是挤不出半句话,最后只能递给他一张纸和一个方形物体。
他只好把东西接过来,问道:“波莉,怎么回事?”
“博士,她走了。”
“谁走了?”
“艾嘉蒂娅!”
“你说‘走了’是什么意思?走到哪里去?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急得直跺脚。“我可不知道。她就是不见了,还有一只手提箱和几件衣服也不见了,却多出了这封信。你别光站在那里,为什么不看看信呢?喔,你们男人啊!”
达瑞尔博士耸耸肩,然后拆开了信封。信的内容并不长,除了“艾卡蒂”那个笨拙的签名,其余都是优雅而秀丽的字体,显然是听写机列印出来的。
亲爱的爸爸:
我不敢当面向您告别,那样我会太难过,也许会像小女孩一样哭起来,让您感到我不争气。所以我决定写封信告诉您,虽然我将要和侯密尔叔叔度过一个快乐无比的暑假,我仍然会非常想念您。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并且会尽快回家。此外,我留给您一件我自己的东西,您现在就可以打开看看。
挚爱您的女儿
艾卡蒂
他把这封信反复看了好几遍,表情显得越来越和缓。最后,他硬邦邦地问道:“波莉,你有没有看过这封信?”
波莉立刻为自己辩护。“博士,这件事你绝对不能怪我。信封上明明写着‘波莉’,我根本不知道里面竟然是给你的信。博士,我可不是喜欢刺探隐私的人,过去这么多年来……”
达瑞尔做了一个少安毋躁的手势。“很好,波莉,这点并不重要。我只是想确定,你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心念电转:叫她忘掉这件事是没有用的。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字典里可没有“忘”这个字;而如果给她任何忠告,却会让事情显得更严重,刚好会造成反效果。
因此他说:“你也知道,她是个心思古怪的小女孩,非常天真浪漫。自从我们计划让她在暑假做一次太空旅行,她就一直兴奋得不得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这档事?”
“是在你休假期间安排的,后来我们忘记说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此时,波莉原先的激动全部凝聚成一股凶猛的怒气。“简单,是不是?可怜的小姑娘只带了一只手提箱,里面没有一件像样的衣裳,又是一个人去的。她要去多久呢?”
“波莉,这点你大可放心。太空船上早已为她准备了足够的衣物。请你去告诉安索先生,说我想见他好吗?喔,等一下——这是不是艾嘉蒂娅留给我的东西?”他将手中那个方形物体转了一转。
波莉猛摇着头。“我保证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那封信就是放在这东西上头。竟然忘了告诉我,真是的。如果孩子的妈还活着……”
达瑞尔挥手赶她走。“请你去把安索先生找来。”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安索的看法与艾嘉蒂娅的父亲南辕北辙。他的反应极为强烈,说话的时候捏紧拳头,还拼命扯着头发,后来又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
“老天啊,你到底还在等什么?我们两个还在等什么?赶紧用影像电话接通太空航站,让他们立刻联络单海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