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酆都
顾山河取了笔墨,在牌匾上题下了两个大字:无常。无常,寓意着世事不定,兄弟二人的人生,也确实始终没能逃脱这两个字的环绕。
1.
雨季里的每个晴天都显得格外珍贵。
阳光下,一个身着黑袍的男人自远处走近。风扬起他的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那张脸年轻得很,但细细观察,却又给人以沧桑的感觉,仿佛这个男人已度过了很多年月。
这年月很长,长到生命都无法追逐。
黑无常从怀中掏出一只烧鸡,放在地上,笑眯眯地看着小狐狸扑上来,狼吞虎咽。
院子里早已有数人到了,干着各自的事情。黑无常算是最后一个到的。
“哟,今天人到得这么齐?”黑无常有些诧异地道。
他摸了摸小狐狸的头,站起身来,望向树下的石桌。桌边坐着两个人,正一边聊天,一边下着象棋。
黑无常走了过去,站在其中一位穿白袍的男子身后。他敲了敲棋盘,冲对面拿着棋子的男人努了努嘴:“唉,老鬼,要我说你还是去投胎吧。我一天天不厌其烦地在你耳边唠叨,你不烦,我都烦了。”
“将!”老鬼推动棋子,笑着摇摇头,“你不劝我不就好了,投胎多没劲,不想。”
老鬼虽然开着玩笑,态度却是仍然强硬。黑无常挑了挑眉毛,又环视一圈其他人。
所有人都是摇头。
小狐狸把烧鸡吃得只剩一半,摇身一变,化为一名青衣少年。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拿起烧鸡,将其切成碎段。
“小黑哥,你就别劝了。”少年把鸡肉扔给路边的野猫,笑着道,“我们为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可不知道你们为了什么,说是要追随我和老白,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黑无常耸了耸肩,抱着胳膊往墙边一靠,翻了个白眼,“我们又不是什么好人,你们一天天总赖着不走干吗?鬼差不是什么好差事,虽然没什么危险,但要没日没夜地工作。你们这么跟着,倒是不嫌累。”
“再说了,我还得给你们包食宿。”说着,黑无常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这么赶你们,你们都不走,也不知道老白给你们下了什么迷魂药。”
白无常听得无奈,回头瞪了黑无常一眼:“什么老白,没大没小的,叫哥哥。”
“嘁,你让我叫我就叫,我岂不是很没面子?”黑无常不屑地撇了撇嘴。
“你叫不叫?”
“说不叫就不叫。”黑无常道,“你威胁我有什么用,谁还不知道谁的底?”
“其实我今天见到了一个人。”白无常突然说道,“长得很像你的雨儿。”
黑无常一愣。
“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毕竟那么多年都没找到。”白无常打了个响指,“但事实证明,确实是她。”
白无常的指尖蹿出一簇摇曳的火苗,他一弹,将其射向黑无常。
黑无常接过火苗,送到鼻尖,轻轻一嗅,变了脸色。
“确实是她,但是这个强度……”黑无常皱起了眉头,“她在哪儿?”
白无常轻轻叹了口气:“医院。”
“将!”黑无常夹起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之上,“游戏结束,老鬼,你输了。”
“你,你,你。”黑无常伸出手指,向四周点了几点,“都先一边去,老子要和我哥去办正事,没空搭理你们。”
说罢,黑无常一把将白无常从座位上拉起。
2.
雨儿是黑无常还活着时的妻子。
大概一千年前,或者更久,黑白无常还不是鬼差。那时社会动荡,战乱频发,边塞的城市,一座又一座被外族侵占。兄弟二人的家族本是边塞一城池中的大户,军队败逃后,终究没能逃脱,除两个孩子之外,悉数死于屠城。
道士隐居多年,云游万里,却在屠城那天被一只信鸽找上门来。
信鸽带了一封血书,上印顾姓徽记。道士从未与这个家族打过交道,却惊讶于他们了解自己并能在无数人中找到自己的能力。他一时好奇,便依了信上的请求,去了那座已被屠尽的空城。
道士顺着血书的指引,发现了被藏在水缸中的两兄弟。当时仅有一两岁的兄弟俩不哭不闹,相拥而眠。
水缸盖子被掀开时,天边有龙吟声起。
道士多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时大吃一惊。天有龙吟是王者出世的征兆,即便是当今圣上,也不曾经历过这等瑞象。据传说,上一次有这种景象出现,还是本朝太祖领兵杀入前朝皇宫的那天。搞不好这兄弟二人在乱世之中会有惊天的作为。
思绪及此,道士立刻决定保下这两个孩子。他将他们裹在布中,骑着快马,穿过大半个国家,直奔全国最安全的皇城。
皇城中,道士租下一间客房,决心尽力教导这两个孩子。从那时起,他便几乎每日足不出户。从识字开始,到修习经典,几年里,道士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知识倾囊而授。
哥哥名为山河,弟弟名为青锋,仅从姓名来看,都透着一股浩气。
七岁时,天资聪颖的兄弟二人成了道士的关门弟子,随他游历四方。一路数年,三人跋山涉水、借宿农家、横穿战场。道士教授他们兵法、武功,甚至还有自己仅会的一点点法术。
刚刚十二岁,兄弟二人便已将道士教授的全部东西融会贯通。当时还算是孩子的兄弟俩,无论是智谋还是武力,都已不逊色于成年人,甚至更强。而此时,道士已经没有更多的东西能教给他们了。
“去战场吧。”那天温习完功课后,道士将兄弟二人叫到身前,对他们说,“乱世之中,兵戈沙场才是你们的归宿。”
“这是你们成长中最重要的历练。”道士将一对刻着兄弟名字的白色玉佩交到他们手中,叮嘱道,“你们仍太过年轻,经历过真实的杀戮,心智才算真正成熟。”
“但切记万物无常,做任何事情,都要三思后行。最重要的是,活下来。”
一语成谶。
日出时分,兄弟二人离开了暂住的村子。他们向着最近的营寨进发,却意外地与起义军擦肩而过。
守营的士兵说,早在他们到达的前一个时辰,军队便已起兵征伐。附近的城池最近才被起义军占领,按理来说,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战事才对。但事实就是如此,兄弟二人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失望地离开。
他们万万没想到,被征伐的地方,竟然是他们之前所居的村子,那个居住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的村子。而理由竟然仅仅是在起义军安营时,他们没有主动发出邀请。
如此拙劣。
熊熊烈焰点燃了每一户人家的房屋,求饶声与惊叫声充斥了夜空。对由乌合之众组成的起义军来说,钱财与美色,往往比正义要有吸引力得多。他们冲进房中,抢夺财物、强奸女眷,将反抗的男人拖到街道中央,乱刀砍死。
起义军刺耳的笑声传出了很远。
道士死了,死在拦截起义军的路上。他毕竟年纪大了,能敌过一人,能敌过十人,却终究敌不过百人。更何况,这世间的贪婪之徒又何止百人。兄弟二人冲回村庄时,道士的尸首都已无处可寻。
血液浸湿了泥土,废墟与断肢混合在一起。
兄弟二人离开村子时怎么也没想到,道士口中催人成长的杀戮,竟然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他们被道士拉扯长大。在他们心中,道士的身份不仅仅是老师那么简单。那个严厉却不失慈爱的老人,反而更像是父亲。怒火与悲痛充斥了兄弟二人的脑海,将他们的理智燃烧殆尽。
顾山河捡起了刀。
赤色的火焰中,他如凶神一般踏着烟尘,走向起义军。
顾青锋紧随其后,他们一看到起义军装束的人,就挥刀砍下。起义军张狂的笑声化为难以置信的哀号,一切冲上来的人,都躲不过兄弟二人的刀。刀快得惊人,仿佛狂袭的风,裹挟着愤怒斩开了一切。
仇恨冲昏了兄弟二人的头脑,他们杀红了眼,血肉在刀下横飞,将衣衫染成赤色。
一个时辰之后,村中的起义军要么逃走,要么死在兄弟二人的刀下,化为一缕亡魂。刀从顾青锋手中脱落的时候,整条街,都已经空了下来。
大火逐渐灭了。
兄弟二人穿着染血的衣服,帮助其他村民搜索全村。他们将尸体从废墟中抬出,送进已经挖好的土坑,一个又一个,将逝者埋葬。
顾青锋就是在这时,结识了雨儿。
那个满脸尘土的小姑娘跟在兄弟二人身后,一言不发地帮着他们搬运尸体,刨开泥土。她的父母都死在这场杀戮之中,自己也险些被起义军的兵痞污辱。是顾青锋一刀斩下那个兵痞的头颅才救了她。
那天之后,兄弟二人谁也没再提参军的事。他们远离了村子,继续游历。雨儿无家可归,也随着他们远走他乡。
时间转瞬即逝,三年后,雨儿嫁给了顾青锋。三人回到了皇城,购下了当初道士租房的客栈,做起了小生意。
顾山河取了笔墨,在牌匾上题下了两个大字:无常。
无常,寓意着世事不定,兄弟二人的人生,也确实始终没能逃脱这两个字的环绕。
客栈开在皇城中的繁华之处,生意本该兴隆,但随着朝廷的军队在战场上的节节败退,即便是皇城,也处于人心惶惶的状态。
普通民众不经训练便走上战场,无异于送死。但战事越发紧急,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根本没有追求质量的余地。一队又一队将士从皇城走出,更多的普通人填入军营,此时的前线,俨然已经变成了绞肉机。
兄弟二人已攒下些基业,本可以破财免灾,依靠捐款避免参军,但终于还是没有这么做。一方面,战争继续下去早晚会波及他们,倒不如主动迎上去。另一方面,也算是为了了却师父的一桩遗愿。
安顿好雨儿后,兄弟二人加入了朝廷的军队。即便朝廷从上到下昏庸无能,也总比加入仇人的队伍要好一些。
从小习武的他们不同于其他士兵。面对起义军的乌合之众,自第一次上阵起,他们便以以一当十的阵势横扫战场,甚至不止一次,在万军之中取得敌将首级。
没用多久,二人就不断升迁,成为将军身边的副官。依靠道士传授的兵法,他们战功显赫,杀敌无数,一步步升至将军。
到了后来,凡是二人出现的地方,敌军均是闻风丧胆。前线捷报不断,兄弟二人的名气也越来越大,直至传遍全国。哥哥善阵,被人称为军神;弟弟善武,则被人称为战神。
但若说人类最大的劣根,便是无尽贪婪的欲望。无论赵高抑或董卓,世间总有些人是不在乎国家兴亡的。欲望已经抹杀了他们的人性,在他们的心中,自身的利益便是一切。
而兄弟二人的崛起,却刚好成了利益集团不断蛀食国家的拦路虎。
一次攻坚战时,本应按期送到的粮草不翼而飞。士兵在饥饿中战斗,一个接着一个被精神饱满的敌军斩落马下。
这是兄弟二人第一次失利,也是最后一次。
一切结束时,兄弟二人背靠背站立,足下是上百人的尸山。与道士当初所想不同,所谓龙吟之士,却是轻易地死在了阴谋诡计之中。
兄弟二人倒是没有遗憾,他们从参军的第一天起,就已经什么结果都有所预料了。唯一的不舍,大概也只是雨儿。
顾青锋怒目而立,将利剑指向身下。顾山河则拎着折断的长枪,仰天长笑。
直到死时,他们还保持着这样的动作。
敌军士兵被他们的气势所摄,即便二人已死,仍久久不敢上前。
魂归大地。
3.
兄弟二人再醒来时,身处之地已经不再是沙场。
手中的刀剑长枪皆尽消失,兵戈碰撞声,也再无存在。
一束昏黄的光线不知从何而来,照耀着兄弟二人所站的这片空间。天空是无尽的黑,没有太阳,也没有星月。青色的石板铺成一条道路,向着远处延伸。
只有这条路才是亮的,更远的地方,无论东南西北,都与天空没什么两样。枯萎的植物延伸出去,隐没在黑暗之中。这里没有风,一切都充斥着冰冷,不时有几声凄厉的尖啸自远处传来,直通入耳。
四周散发着一股死亡的气息,不是血液的腥,也不是死尸的腐,就是极其纯粹的死亡。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即便从未经历过死亡的人都能有着清晰的认识,仿佛自出生起,它就被刻在了记忆深处。
兄弟二人对视一下,踏上了那条唯一的路。潜意识告诉他们,那里才是他们的归宿。
一路上什么都没有,除了不知多长的石路,四周就尽是一片枯燥的景象,仿佛同一段路被复制了无数次。奇怪的是,兄弟二人不断前行,竟也没感觉到疲惫。无论是困倦抑或饥饿,一切感觉似乎都消失了。
一开始,他们还能靠着步伐的频率在心中计算时间与路程,依靠不断聊天来缓解情绪。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切都开始变得混乱。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钟声,使兄弟二人内心愈加烦躁。
这还是他们的意志远超常人。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在这深沉的压抑之下癫狂了。
或许是一天后,也或许是一年后,兄弟终于看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一个渡口。
无数条石路,与他们脚下所踩的一模一样,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渡口边上。湖水漆黑,微微泛着波纹,却一丝波光都没有反射回来。一艘艘小木船紧靠着岸边,静静等待着什么。
路的尽头开始有其他人出现。他们有的已经如行尸走肉一般,一言不发,默默上前踏上渡船。有的则仍拥有意识,看到眼前的景象或喜或忧,或笑或泣。还有的人意识到了什么,恐惧地大叫一声,脱离石路,向充斥着黑暗的荒野跑去。
不一会儿,便又听到了痛苦的惨叫声。
“看这一路的景象,怕是入了鬼门关了。”顾青锋开口,声音沙哑不堪,“走了不知几日,终于到了分界之处,只是不知下面的路还有多长,能不能坚持下去。”
浪微微拍在码头之上,发出阵阵潮声。身披残破黑衣的船夫坐于船头,待一有人上前,便撑起长杆,把船推入湖中,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顾山河的眼睛微微眯起:“坚持不坚持得下去,又有什么关系呢?相比之下,那些如行尸般的人,不是更好吗?若是真像传说中所说的,走到尽头也是饮一碗孟婆汤,忘记过去,轮回转世,倒还不如像他们一样,起码免了下面路程的痛苦了。”
“再说了,”顾山河语气一转,“不想前进,真的还有返回的机会吗?”
顾青锋一怔,想到刚刚的惨叫,苦笑一声。
“我着相了。”
“走吧。”顾山河道,“在这里已经待了太久了,是时候加快一点速度了。”
说罢,他率先向前。
踏上船的那一刻,顾青锋几乎以为自己是踏上了又一处平地。黑色的湖水不断翻滚,小船却完全不随之摇动。船夫略一撑杆,小船便平滑漂远,如同行于虚空,没有一丝滞塞。
“我看到你心中的犹豫了。”船夫呵呵一笑,声音尖厉难听,如同一把铁锯在玻璃上摩擦,“你哥哥的选择是对的。”
顾青锋皱眉,他与哥哥对话时,距离渡口足有千米,声音也不算大,这船夫能知道他们交谈的内容,显然已经不只是听力优秀的程度了。
船夫却好像没看到顾青锋的表情一般,自顾自地反问道:“知道那些闯入荒野的人,结果都是什么吗?”
“什么?”
“呵呵呵呵呵……”船夫发出了如破风箱一般的笑声,“自然是被荒野上的那些妖魔分食。不过,已经来到这里的人,是不能再死一次的。他们会被利齿撕碎,却又会在被撕碎的瞬间复活,一遍又一遍地体验这种痛苦,千年,万年,永无止境。”
“所以,你是不是应该谢谢你的哥哥呢?”
顾青锋听得一阵恶寒,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远处隐隐传来的惨叫声,都似乎更凄惨了一些。
船夫说完这番话后,便不再出声,只是隔一段时间,便拿起长杆,调整一下船的方向。
这片黑色的湖泊大得惊人,兄弟二人从小到大游历过无数地方,从来不曾在水上行进过这么久的时间。几乎过了和走路来时差不多长的时间后,他们才隐约看到对岸。湖上有些雾气,将黄色的光衬得朦朦胧胧。
即将触岸前,船夫又一次开口。
他说:“你们还应当感谢一个人。”
兄弟二人均是一愣。
“送你们这对玉佩的人。”船夫伸出手,指向顾山河的胸膛,扯了扯嘴角,僵硬地笑了一下,“感谢他让我又要多撑几次冥船。”
说罢,他将船定在岸边,放兄弟二人下船。然后一甩长杆,将自己推回湖中。
顾山河自胸前掏出玉佩,百思不得其解。那玉佩与以前相比没有丝毫变化,仍是暗淡的乳白,不太起眼。
不远处,另一艘小船停泊在岸边。船上的人拍了拍船夫的肩膀,大步流星地下了船。
顾青锋轻轻吸了一口冷气,拍了一下顾山河的肩膀。
顾山河顺着弟弟的目光看去,赫然发现那船上的船夫,正是早他们一步上船的渡客。他猛地回头,看向朝远处走去的人,目光锐利。
“看来这里的船夫实行的是替换制度。”他冷冷道,把玉佩重新放回胸前藏好。他虽然不知这块玉佩为何能震慑住之前载他们渡河的船夫,但既然有此效果,将其收好,显然是没错的,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能用到。
兄弟二人没再停留,沿着刚才下船的人行进的路线,健步追去。
这次走的路程少了许多,不多时,石路扩展,豁然开朗,兄弟二人抬起头来,均是浑身一震,不自禁叫出声来。
这是对神迹的赞叹。
一座通身墨色的巍峨巨城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城墙高耸,足有万仞,赤色的光辉浮在上面,不时流转。无数巨大的雕塑排成一排,镇于城墙周边,栩栩如生,仿佛活物。与其相比,人间的皇城简直像是孩子捏出的泥塑。
城下是一座土筑塔台,台前则是条奔腾的护城河,赤黄相间,水流极其湍急。河上三座拱形长桥,正通行着无数的人。人流从桥前分割为三列,又到桥尾合一。
兄弟二人的身前,是一列极长极长的队伍。无数人从不同的石路会聚到其中,他们均是低头行进,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到处充斥着压抑的气息。
几个戴着厉鬼面具的人不时拎着兵器巡视,偶尔队伍中有禁受不住压力出逃之人,这些鬼面人就扬起武器,将其钩回。凡有反抗者,便会遭受打击。
兄弟二人亲眼看到,其中一个反抗者,被那重若千钧的铁钩打得灰飞烟灭。
走过这段路程,用了整整三天三夜。踏上奈何桥的一瞬间,一股莫名的能量自二人小腹向上,如出水的长龙,直达颅顶。兄弟二人不自觉心神一震,讶异地对视一下,竟都有种发尽上指冠的感觉。
随着他们在桥上前行,胸前所挂的玉佩也有了变化。原本暗淡的玉佩不断放出乳白色光辉,逐渐变得温热起来,待到了土台前时,甚至已经变得滚烫。
土台之上,一位妇人直身而坐,身边摆着一口巨大的砂锅。蒸汽升腾,一勺又一勺汤自锅中舀出,倒入面前的汤碗。服侍的小鬼把汤端给每个来到台前的人,饮下汤品后,他们便可从土台旁路过。
她是孟婆,兄弟二人很清楚,即便从来没见过,但有关她的传说实在太多太多。
透过她有些苍老的脸,仍能看出年轻时的美。她总是像在思考着什么,嘴中念念有词却又让人听不真切。顾山河站定时,一个小鬼从她面前端起汤碗,送到兄弟二人手中。
“看来你们兄弟二人感情还不错,死都能死在一起。”小鬼轻笑了一声,“就是年轻了点,来世若仍能做兄弟,还是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吧。”
顾山河接过碗,嗅了一嗅。那汤竟是奇香无比,令人颇有食欲。
“不是说,孟婆汤是无色无味的吗?”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配料早就改了。”小鬼摆了摆手道,“本来不该告诉你的,这是忌讳。快些喝吧,后面还有不少人排着。”
兄弟二人对视一下,突然笑了。
“那,干了。”
两个碗碰撞在一起,汤汁四溅。
他们的头顶,是巨大的牌匾。“酆都”二字,镌刻着深沉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