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种悲喜交集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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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糯米酒与牛轧糖

有一次外地演出回来,下了高铁,坐地铁回家。封闭的空间内,使人有一丝倦怠有一种虚空,脑子里回放着过去几天演出和演出之外的情景和心情。又想到一个人的酒话:钟飒,我没什么要求,真的,只想爱得自然、爱得脱俗一些……

糯米酒是我小时候的记忆和味道,不可避免地我们都喝多了。距离酒家不远处有一个空场,是当地居民晚上纳凉闲话之地,当时已是挺晚的了,一阵夜风把一个吊嗓子的声音从那边吹了过来,我们相视一笑,原来还有人与我们一样无心睡眠啊。

通过吊出来的嗓子,似乎可以判断那人和我一样也来自外地——卡尔维诺某个短篇里有个怪才通过某个人的声音,能确定他脸上有雀斑!——但唱出来的音调却又是本地吴侬软语。声音悲切情深、虚实重叠,歌者似乎是一个迫不及待要离去的人,又好像漂泊半生、如今终于回了家。哎,他的腔调总是处在归来和离去的某一个点上,搞得我纠结不已、欲罢不能,只得又埋头喝了几杯糯米酒。

爱得脱俗,并非人人都能做得到;可是,若是“爱”沾染了一丝俗气,那还叫“爱”吗?佛家有言: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不俗,是心里自有节律;多情,乃胸中有爱。此爱寻常也珍贵,是对人间万物的情感,由内而外流动着节律、觉悟和悲悯。我还在回想着那个晚上的气息和味道,还有在出租车上她给我看的一件东西,之前我搞不清楚有没有见过,真像一道已经不能难倒我的数学题!

地铁行驶了大半,到了一个换乘站,人渐渐多了起来,拥挤和嘈杂驱赶了我零散的回忆。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少见的号码,接通后,一个温暖的声音:立风,我是宗纬……我有些讶异,满脑子想象着自然、脱俗和节律的时候,刚好接到这样一个优雅脱俗之人的电话,而他的歌唱和风度里又有着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般的坚定、淡然和磊落。

“现在台北正下雨,所以我就想给朋友拨通电话……”挂断电话,我也快到家了,他好像把温暖、简静全部通过电话输送给了我,然而又是中虚寂寥、胸中不着一物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受,下了地铁脚步也变得轻快。他说台北下雨,我便想起易经里有遇雨乃吉,顷刻间我仿佛也得到了吉祥。忆起我们初相见,他从宝岛给我带来的牛轧糖的滋味。

宗纬说最开始是偶然读到我在杂志上写的文章,里面有我对音乐与艺术的解读,仿佛遇到知心人,而后马上找到我的音乐来听,于是给我私信留言,期盼见面相谈。我看过《北京青年周刊》对他的专访,记者觉得好奇,两个可谓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怎么会成为朋友?说实话,最初我也想不到,一个如日中天的全民偶像,一个不合时宜的民谣歌者,怎么可能有所交集!而宗纬回答记者时说到的诸如“仰慕”、“热血沸腾”、“好像自己像个歌迷”等话语更是叫我汗颜不已。他希望我能为他写歌,以我的民谣的方式……

接触之后,我很快就发现了这位流行歌曲的最佳演绎者,其实拥有民谣一样的情怀。民谣,不单单是一种音乐形式,更是一份追求一种情怀,有着对普世人情的热爱与关怀,是生生不息的温柔力量和循环往复的诗意、神秘之存在。

宗纬总让我联想到古代比武射箭射中靶心的那个佼佼者,当大家为他的高超技艺大声赞叹叫好的时候,他总是由内而外地散发着谦逊、内敛,甚至还有一丝羞愧和不安,连声道:惭愧、惭愧,承让、承让。

这不是虚伪,也并非假装,而是他觉得每个人都尽力、用心了,何以如此幸运,上天只单独对自己倾心眷顾呢?这是宽厚也是自律,是多情也是不俗。

一个情怀无限的人,总是把自己放得又低又虚静,如此才温柔充盈、真实无妄。好似张爱玲女士写的,低到尘埃里,开出花来。

在某个火爆一时的电视节目里,许多歌手都还没开口献唱呢,就把自己先给“端了起来”,又土又做作。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在这样一个庸俗的年代,你若不事先把自己端起来,观众还不买账呢。正如钱锺书文章里讲,俗的东西,就是可以感动“大多数”人的东西。可是宗纬自始至终低调谦逊,骨子里流淌着深情,一曲《空白格》演绎得如同一出感伤而动人的独角戏,把一首情歌唱得如此多情不已而节制有加,岂止是普通大众所认为的唱功了得,在我看来更是内心气度、修养的完美体现。

那次宗纬从台北到北京,忙完他的活动后,上门看我,虽是初次相见,但心有灵犀,仿佛已经相识许多年,弹弹、唱唱、谈谈。他还给我带来两首他的原创作品,只以一把竖琴伴奏,干净简练又情深意长,与市面上听到的他的大气磅礴、情感奔泻的作品截然不同,小小的,但蕴含哲思和感情,有一种洗尽铅华之后的从容不迫。

在许多人世风景里,总会遇到一种迷人而神秘的律动,宛如赤子的心跳。我想跟陪我喝糯米酒的朋友说,若要爱得自然、爱得脱俗,唯有复归于朴、复归于婴儿。

糯米酒使人脱俗,牛轧糖令人自然。很多“想念”的时刻,我固执地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