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伊菲革涅亚在奥利斯(2)

那时你对大家多么谦恭，拉着人们的右手，

敞开大门，让每一个愿意进屋的市民进去，

给每一个人挨次和你谈话的机会，

即使有的人没这种要求，

你也用这种办法竭力收买民心？

后来指挥权到了你的手里，你的态度就变了，

对以前的朋友就不再像以前那么友爱了。

变得不容易接近，很难得见到你在家里了。

但是，一个真正有道德的人，地位高了，是不应该改变态度的，

倒是应该对朋友更忠诚，用自己的幸运更有力地帮助他们。

这是第一件事我要责备你的，因为在这里我最先看出了你的恶劣。

后来你带全希腊的军队来到奥利斯，

但由于神的意旨，没有顺风，达那奥斯人

都要求你解散船队回去，免得在奥利斯白白受苦，

你那时惊恐万状，简直像个废物，

你的眼神多么惊恐慌乱，生怕你统领了

一千只船，却没能用武力占领普里阿摩斯的平原。

于是你来向我问计：“我该怎么办？到哪里能找到什么办法？”

可使你的统帅权不被剥夺，荣誉不受损失。

接着便是，卡尔卡斯在祭坛前要你献出你的女儿

祭享阿尔忒弥斯，说，这样达那奥斯人便可以开拔出航，

你那时十分高兴，应允牺牲你的女儿。

然后你自愿地——你怎么也不能说是被迫地——

派人给你的妻子送信，叫她把女儿送来，

谎称要把她嫁给阿基琉斯为妻。

现在你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被发现重新写了不同的信

说你不再做你女儿的凶手了。

同一片天空听见你说了两样的话。

千真万确呀！当今有无数的人像你一样，

先是不遗余力地往上爬，爬到权力的顶点，

然后不光彩地跌落下来，而后一结果

有时是由于市民的愚昧，有时则是咎由自取，

因为他们不能一如当初，坚持不懈地护卫他们的城邦。

就我而言，我最为我们不幸的希腊难过，

它本来是要给那些渺小的蛮子一点教训的，

可现在，为了你和你的女儿，它就要让他们逃掉，挨他们嘲笑了。

因此，我决不会再因为亲戚关系推举任何人统治我的国土，

或统帅我们的战士了，因为统帅军队需要智慧；

因为，只要智力正常，任何人都可以统治一个城邦。

歌队长

兄弟之间出现分歧，

争论和谩骂起来是件可怕的事情。

阿伽门农

下面轮到我批评你了，我只想简短地说，

不把我的眼睛无耻地抬得太高，只是适度地说，

像一个兄弟。因为，一个高贵的男子总是谅解人的。

请告诉我，为什么生那么大气，眼睛都充了血？

谁欺负你了？你想要什么？你想得到一个贤良的妻子？

我不能供给你；因为已有的那个你没能管好。

而我，一个并无过失的人，该为你的过失而受害吗？

是不是我的名誉刺激了你？否。因为，你为了怀中

有一个漂亮的妻子，不惜抛弃了理性和名誉。

坏人的快乐也是坏的。既然我以前想的不对，

现在的主意对了，改正过来，这有什么不正常？

不正常的是你，因为丢失了一个坏的妻子，

本是神给你的好运，你却要把她找回来。

那些没头没脑的求婚者，一心只想娶妻，

对廷达瑞奥斯立下了那样的誓言；

引导这事成功的，我想不是你和你的力量，

而是“希望”，她是一位女神。

你带着那些人出征去吧，他们已愚蠢地作好这准备。

神不是糊涂虫，他能辨别出

哪些誓约是不公道的，是强制的。

我不想杀我的孩子。为了惩罚你那最恶劣的妻子

叫我日日夜夜痛苦流泪，为了对自己所生的

儿女做了这违反法律违反正义的事情。

这样不公道，你也是不会有幸福的。

这些话我对你说得简短，明白，容易领会。

如果你还不能明白过来，我只能努力管好自己的事情了。

歌队长

你这些话和从前说得不一样，

但是赦免了你的女儿，这事做得好。

墨涅拉奥斯

哎呀，我什么朋友也没有了，真可怜呀！

阿伽门农

如果你不想毁灭他们，你就有朋友了。

墨涅拉奥斯

你怎能表明和我是同一父亲生的？

阿伽门农

我和你同样有主意，不同样有疯病。

墨涅拉奥斯

朋友对朋友的痛苦应当有同情。

阿伽门农

要我帮助，应当对我做好事，不应当给我痛苦。

墨涅拉奥斯

因此你不想和希腊一起受苦？

阿伽门农

希腊和你一样，被什么神弄疯了。

墨涅拉奥斯

你出卖了你的兄弟，拿手中的王杖夸耀吧。

我想别的办法，找别的朋友去。

（一报信人匆匆上）

报信人

啊，全体希腊人的王

阿伽门农啊，我给你带来了你的女儿，

就是在家里你把她叫作伊菲革涅亚的那个，

和她同来的还有她的母亲，你的妻子克吕泰墨涅斯特拉，

以及你的儿子奥瑞斯特斯，好叫你

看了欢喜，在离家这么长时间之后。

但是，长途旅行之后，她们正在一个水多的泉边

让她们女人的嫩脚得到休息，她们，

还有她们的马匹。我们把这些牲口解开，

放它们在水草肥美的草地上吃个饱。

我先跑过来，为的是让你好有个准备。

军队都知道了，消息不胫自走，

说你的女儿到了。所有的群众

都跑过来看热闹，想看看你的女儿。

因为，幸运的人声名远扬，所有的人都注视她们。

有人问，“是出嫁吗？还是有什么别的事？

或者是，阿伽门农王想念孩子，把女儿叫了来？”

你也可以听到有人这么说：

“她们是来向奥利斯的女王阿尔忒弥斯

为这女郎举行婚前祭礼的。但谁是她的新郎呢？”

但是来吧，让我们开始仪式。

其次，准备好一只篮子，头上戴上花冠。

还有你，墨涅拉奥斯王，准备好结婚颂歌。

让双管响彻营帐，伴着舞步的脚声，

因为，这姑娘的好日子到了。

阿伽门农

我谢谢你，你且进帐去。

其余的事听命运安排，一切会好的。

（报信人下）

哎呀，我这不幸的人，说什么呢？从何说起呢？

我落进了必然性的怎样的束缚里了呀！

命运骗过了我，证明我的任何计策

都比不上它精明，比它差得多。

倒是出身卑微的好，他们有多么自由！

他们要哭就哭一场，心里有什么不痛快

统统说出来；同样的痛苦出身高贵的人也有；

但是我们的生活受到庄重束缚，成了民众的奴隶。

你看我这不幸的人，陷入了极大的忧伤，

可是，一方面羞于哭泣流泪，

另一方面又羞于不哭泣流泪。

现在你看，对我的妻子我将说什么呢？

怎么接待她呢？用什么眼神看她的眼睛呢？

她也毁了我呀，在我这么伤心的时刻

不请自来。然而她完全合乎情理，陪着

女儿来，为她办婚事，尽最亲爱的义务，

没料到她将在这里发现我的坏事。

还有那不幸的少女——还叫什么少女？

我想冥王很快就要娶她去做新娘了——

我多怜悯她呀！我想像她将这样恳求我：

“我的父亲啊，你要杀我吗？愿你自己

和你的无论哪个朋友都有这样的婚礼。”

奥瑞斯特斯也会在她身边懂事地哭叫，

虽然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婴儿。

哎呀！普里阿摩斯的儿子帕里斯为了和海伦结合，

干了这等事，是他把我彻底毁了。

歌队长

我也怜悯你，在一个外邦女人

对君主们的不幸应该悲哭的程度上。

墨涅拉奥斯

兄长，把你的右手伸出来，让我握一握。

阿伽门农

给你。你成功了，我痛苦。

墨涅拉奥斯

我凭佩洛普斯的名义起誓，他是我的和你的

祖父，我还以我们的父亲阿特柔斯的名义起誓，

我保证对你说出真心话，

没有任何隐瞒，都是心里想的。

我看见你眼里流出泪来，

我怜悯你，自己也流下了泪。

我收回以前说过的话，不再和你为难；

我设想处在你现在的地位，

劝你别杀你的孩子了，

也别把我的利益看得高于你的。

这样不公道：你在伤心我在快乐，

你的孩子死我的孩子看见阳光。

我现在的想法是：如果我渴望结婚，

不可以另外找到一个出众的妻子吗？

我要失去一个兄弟——我最不该失去的——

得来一个海伦，用好的换坏的吗？

我以前年轻冲动，现在近距离地看事

才看清了，杀害子女多么痛苦。

另外，我也对那不幸的姑娘产生了怜悯，

心想她本是我的亲戚，

为了我的婚姻，她却要作牺牲。

海伦有你女儿什么事呢？

让军队解散，离开奥利斯吧。

只求你的眼睛别再流泪了，

兄长啊，也别引得我流泪了。

涉及你女儿的神示，如果说和你有什么关系的话，

让它和我没有关系吧，我把我的部分交给你了[38]。

这从先前的可怕要求来了一个突变。

这在我是很自然的，因为同胞之情改变了我。

只要不是坏人，做事

总是要追求至善的。

歌队长

你说话高贵，配得上宙斯之子

坦塔洛斯；你没有辱没你的祖先。

阿伽门农

墨涅拉奥斯，我感谢你提出这正直的建议，

它出乎我的意料，但符合你的身分。

有时为了爱情有时为了家庭自私

兄弟之间发生冲突，我唾弃

这种彼此都痛苦的亲属关系。

但是我们已经落入必然[39]的命运

必须做杀害女儿的事了。

墨涅拉奥斯

为什么？谁会强迫你杀你女儿呢？

阿伽门农

结集在这里的全体阿开奥斯军队。

墨涅拉奥斯

不会，如果你把她送回阿尔戈斯。

阿伽门农

这个我或许可以偷偷地做，但那个事我不能。

墨涅拉奥斯

什么事？你不须太怕群众。

阿伽门农

卡尔卡斯会把神示告诉阿尔戈斯军队。

墨涅拉奥斯

不会的，如果他先死了——这事不难办到。

阿伽门农

整个先知族都是有野心的祸害。

墨涅拉奥斯

活在我们中间，可恶而且无用。

阿伽门农

那个悄悄笼上我心头的害怕，你没有吗？

墨涅拉奥斯

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猜得到？

阿伽门农

这事情，那西绪福斯的种子全知道。

墨涅拉奥斯

奥德修斯不可能害你和我。

阿伽门农

他一向生性狡猾，和群众站在一边。

墨涅拉奥斯

他受图名之心控制，坏得可怕。

阿伽门农

你以为他不会在阿尔戈斯人中间站出来，

说出卡尔卡斯宣布的神谕，

说我怎样许愿，答应给阿尔忒弥斯献上牺牲，

后来又翻悔了？他不会用这些话煽动军队，

叫阿尔戈斯人杀了你和我，拿我女儿去献神吗？

即使我逃到阿尔戈斯去，他们也会追来，

毁了那地方，并且把那独目巨人的城墙也一起

夷为平地。这些就是我心里的痛苦。

啊，真是不幸，众神把我如今弄到了多么绝望的境地呀！

墨涅拉奥斯啊，请你走到军队中去，

替我当心一下，别让克吕泰墨涅斯特拉知道这事，

直到我把我的女儿拿了献给冥王为止，

让我做了这伤心的事可以少流些眼泪。

（向歌队）

还有你们这些外邦女人，请你们也保持沉默。

（阿伽门农和墨涅拉奥斯下）

（四）第一合唱歌

歌队

（首节）

适度地有节制地分享女神

阿佛洛狄忒赐给的婚姻之乐，

摆脱颠狂的纵欲，享有平静，

这种人的婚姻是幸福的。

相反，颠狂纵欲里

金发的爱神厄罗斯

拉开有魔力的弓，搭上双支的箭，

一支瞄准幸福，一支瞄准生活的混乱。

啊，至美的库普罗斯女神，

求你驱逐后者，

让它远离我的婚房

请让我的快乐适中

情欲纯净吧！

让我分享阿佛洛狄忒的恩赐

却不过分吧！

（次节）

人们的天性不同，

后天的习惯不同，但真正的

美德总是确定的。

来自教育的训练

最有助于形成美德。

因为，知耻既是智慧，

还另有特别的好处，

它可以因明辨而看清

应当做什么。于是，名誉

便给人生带来了不老的光荣。

重要的是追求美德，

女人要避免偷情，

男人则还有一种形式无数的

天生的秩序感，

它能给城邦增加伟大。

（尾声）

啊，帕里斯，你回到了

那养育你长大成人的地方，

放牧那伊达山白色的犊群。

你在芦秆上吹奏

蛮族的曲调，

模仿奥林波斯[40]的弗律基亚双管。

多奶的母牛正吃着草，

女神们的比赛要你裁判，

事情的结果使你来到希腊，

来到象牙装饰的

王宫前，眼睛

盯着海伦，

闪耀着爱情的火光，

也激起了她的爱情。

这引起了希腊的不平，

使它带着长矛和船只

攻打特洛伊的城堡。

看哪，大人物的幸福真是大。

你们看那国王的公主

伊菲革涅亚和廷达瑞奥斯的女儿

克吕泰墨涅斯特拉，

出生于富贵大家，

又走上了幸运的顶巅。

她们有财富有权势，

在不幸的人眼中就是神。

（五）第二场

（克吕泰墨涅斯特拉和伊菲革涅亚坐车，带同从人们上）

歌队长

卡尔基斯的女儿们，站过来，

把女王从车上搀下，

别让她跌倒地上。

让我们好意地用柔软的手

轻轻地搀扶阿伽门农的著名女儿，

别吓了这新到我们这里的贵客，

我们自己也是异乡人，

别惊吓了这些异乡的

阿尔戈斯人。

克吕泰墨涅斯特拉

我把你们所说的这些殷勤好心的话

当作幸运的预兆。

我很希望，我送新娘来到这里

能结成一门幸福的婚姻。

（向从人）

你们把我为女儿带来的嫁妆从车上

卸下来，小心在意，搬进屋里去。

我的女儿，你从马拉的车子上下来，

把你娇嫩的双脚小心地落到地面上。

（向歌队）

姑娘们，你们抱住她，

把她从车上扶下来。

也来一个人扶我一下，

让我可以不失风度地离开车上的座位。

你们来几个人站在这些马的轭前，

因为，它们眼生，容易受惊。

把这孩子，阿伽门农的儿子，

奥瑞斯特斯，接过去；他还不会说话。

啊孩子，你让马车摇晃得睡着了吗？

醒醒，祝贺你姊姊婚姻幸福！

因为，出身高贵的你，将得到一位高贵的亲戚，

他是海神涅瑞斯的女儿的儿子。

我的女儿，到我这里来，

伊菲革涅亚，坐到你母亲，我的身边来，

让这些外乡的女人看看我的幸福。

过来，向你亲爱的父亲致意。

（阿伽门农上）

伊菲革涅亚

啊，母亲，别见怪，我抢在你的前头

抱住了父亲，胸口对着胸口。

克吕泰墨涅斯特拉

阿伽门农王，我最尊敬的人啊，

我们来了，遵从你的命令。

伊菲革涅亚

父亲啊，分别了这么长的时间，

我想要扑到你的怀里，抢在妈妈的前面。

因为，我渴望看见你的眼睛。请你别生我的气。

克吕泰墨涅斯特拉

我的孩子，你该这样。在我所生的

孩子里，你总是最爱父亲。

伊菲革涅亚

父亲啊，我见了你多么高兴，这么长时间的别离之后！

阿伽门农

父亲见了你也一样，你一个人说出了两个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