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事典024:黄金家族的血腥内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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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鹰比翼:奥地利与普鲁士的七年战争

最先沉不住气的依然是国力处于下风的普鲁士。经历过两次西里西亚战争的腓特烈二世,深知奥地利和法兰西的战争潜力,因此他决心不待对手动员完毕便先发制人。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将矛头对准巴黎或维也纳,而是去找邻邦萨克森的晦气。腓特烈二世此举虽然有失道义,但却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萨克森的版图不仅深入普鲁士本土和西里西亚的结合部,其边境距离柏林更只有70公里。因此1756年8月29日,腓特烈二世在邀请萨克森加入英普联盟,并逼迫特蕾西亚承诺一年内不进攻普鲁士均未果之后,悍然率军攻入萨克森。后世著名的“七年战争”爆发了。

此时的萨克森早已不是“三十年战争”中可以呼风唤雨的新教诸侯领袖,兼任波兰国王的选帝侯奥古斯特三世更不敢与腓特烈二世正面抗衡。他第一时间脚底抹油般地逃往华沙。因此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普鲁士军队便基本控制了萨克森全境,残存的萨克森军队退守易北河畔的要塞——皮尔纳。但就在腓特烈二世准备将其一举歼灭之时,奥地利军队从波希米亚冲向了普鲁士的侧翼。10月1日,两军交锋于罗布西茨(Lobositz)。此役,普鲁士军队不仅背水列阵,兵力更远少于对手,战斗进行得极为艰难。面对来自爱尔兰的奥地利客将布劳恩元帅试图以兵力优势拖垮普鲁士军队的态势,腓特烈二世麾下的多数将帅主张撤退,唯有腓特烈二世王后的娘家人——不伦瑞克·斐迪南力谏坚持到底。果然随着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奥地利军队首先离开了战场。腓特烈二世随后对不伦瑞克·斐迪南刮目相看。

罗布西茨会战

和之前奥地利与普鲁士交锋的战绩类似,罗布西茨会战双方损失相当。但是战略上,腓特烈二世却成功击退了奥地利对萨克森的支援。随着皮尔纳的萨克森守军投降,屯兵于萨克森首府德累斯顿的腓特烈二世不仅将1.4万名战俘悉数编入普鲁士军队,更以搜查萨克森与奥地利阴谋瓜分普鲁士的文件为由劫掠了其国库。虽然1756年冬普鲁士向整个欧洲展示了萨克森的宫廷档案,以证实自己发动战争的合理性,但德意志诸侯们却对普鲁士这种公然鲸吞一个选帝侯国的举动深表不安。在1757年1月召开的神圣罗马帝国帝国议会上,除了英国控制下的汉诺威、黑森—卡塞尔伯国以及腓特烈二世王后的娘家不伦瑞克外,其余德意志诸侯清一色地站在了特蕾西亚女王这一边。

随着奥地利和普鲁士在战场上兵戎相见,欧洲列强纷纷表明立场。路易十五不仅慷慨地表示,愿意出钱供养德意志雇佣军以备奥地利驱使,更起兵10万,横跨莱茵河流域,直扑普鲁士在德意志西部的几块飞地和主要盟友——黑森—卡塞尔伯国与不伦瑞克。作为奥地利的传统盟友,一心想要拔除普鲁士、独霸波罗的海沿岸的俄国也向维也纳伸出了援手。不甘心失去北欧霸主地位的瑞典此时也加入了战团,不过斯德哥尔摩并不是向老对手俄国讨还血债,而是跟随俄国杀入了东普鲁士。最令腓特烈二世感到愤愤不平的是,英国竟然借口本土遭到法国的威胁而推翻了此前从汉诺威方向支援普鲁士的承诺。

一时间普鲁士仿佛陷入了整个欧洲的合围。对此,日后德意志政治家俾斯麦不无唏嘘地总结道:“英国外交政策的核心,就是在欧洲大陆找一个用身体替他挡子弹的傻瓜,这一次是腓特烈。”

唯一站在普鲁士这一边的或许只有时间这个盟友,腓特烈二世清醒地认识到:此时法国军队刚刚出动,自己西侧的盟友和汉诺威驻守的少量英军或许能够拖住他们的脚步;北方的瑞典军由于是跨海作战且兵力较少,在战局明朗化之前未必敢轻举妄动;从其辽阔的领土集结军队的俄国还需要横穿同样辽阔的波兰领土才能抵达战场,因此真正能够对普鲁士发起进攻至少还需数个月甚至半年。只要利用这段时间打垮奥地利,那么普鲁士仍有一线生机。正是在这种死中求活、以攻代守的心理驱使下,腓特烈二世统帅11万精锐部队于1757年4月攻入波希米亚。在临行前,腓特烈二世甚至秘密地写下了遗嘱,安排了他不幸战死或被俘后普鲁士的各项政务。

按照腓特烈二世的计划,此次攻势由普鲁士军队从萨克森、西里西亚和东普鲁士同时向布拉格展开向心攻击,但当时的通信手段和部队的机动能力显然无法满足如此宏伟的计划。最终在两翼部队尚未完全到位的情况下,腓特烈二世亲率的普鲁士中军率先抵达了布拉格。阻挡在他面前的是两位老对手——奥地利的洛林亲王查理·亚历山大和爱尔兰客将布劳恩。

布拉格战役中的普鲁士士兵

普鲁士元帅施维林战死于布拉格战役中

1757年5月6日,普鲁士和奥地利两军在布拉格城下正式展开决战。腓特烈二世决心一举吃掉对手,因此不顾对手占据地形优势,命令全军疯狂猛扑。但由于战前对地形侦察不清,普鲁士军队左翼第一梯队刚进入战场便陷入沼泽泥地之中,两个步兵团随即在奥地利人的火力面前崩溃。此时腓特烈二世最为倚重的军事顾问——普鲁士元帅施维林,挺身而出亲自举起一杆即将倒下的军旗,带领队伍反冲锋,但可惜没有跑出几步,就当场中弹阵亡。最后,腓特烈二世利用奥地利军队投入反击过程中右翼与中央脱节的情况,投入25个骠骑兵中队抄到对手中央阵线的侧后,一举奠定了胜局。

此战奥地利军队伤亡惨重,损失14000人,主帅布劳恩也伤重不治,但作为胜利者的普鲁士亦付出了不菲的代价:阵亡2名少将、1名中将和1位元帅,损失了14300人。不过腓特烈二世在伤心之余还是自我感觉良好,在他看来,奥地利陆军的主力已经被他赶入了布拉格,再难有所作为,一旦拿下了波希米亚,特蕾西亚女王便将低下她高贵的头颅。但腓特烈二世并不知道,此时他人生的宿敌正从维也纳拍马赶来。

说到这里,需要插一句,普鲁士的崛起,除了数代国王的努力外,还与一类人息息相关,那就是“容克贵族”。所谓“容克”,原意为“没有骑士称号的贵族”。在条顿骑士团和神圣罗马帝国的贵族掌控一切的时代,经济上弱小的普鲁士乡村贵族,散布在勃兰登堡、波美拉尼亚和东普鲁士的辽阔乡村之中。直到普鲁士独立的过程中,这些长期失意的地主们才终于得以一展所长。获得权力后,他们为了扩大谷物生产,大量强占易北河以东的土地,经营商品生产性的大庄园经济。在这一过程中,容克贵族们也逐渐垄断了普鲁士的军队和政府机构的要职。为了维护自身统治,霍亨索伦家族在政策层面也不得不向容克贵族倾斜。

1653年,勃兰登堡选帝侯腓特列·威廉赐予容克贵族“完全支配”农民的权力,并给予免税等大量经济优惠。作为回报,容克贵族将自己的子弟送入普鲁士的军营。但容克贵族大多粗犷、暴戾、眼光狭隘、好勇斗狠,并非是良将之选,因此日后带领普鲁士军队完成一次次脱胎换骨改革的军人,几乎没有一个出身于普鲁士的乡村。

在腓特烈二世的父亲腓特烈·威廉一世统治期间,军官职位被容克贵族垄断,军装成了统治阶层的国服,不久也成了社交生活中最受青睐的服饰。与此同时,容克军官团的封建化进程也逐渐完成。容克贵族在国王面前许下的入伍宣誓,在精神层面上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军官将自己视为君王的臣仆,君王是国家的化身。军队的道德基石建立在对君王的忠诚之上,正是这一点赋予普鲁士军官以及之后的德国军官一种特有的思维方式,直到20世纪。当然服从也是有界限的,在生存和荣誉面前,服从便退居次要地位。普鲁士的容克阶层既是一个由大地主组成的利益集团,更是一个具有强烈等级意识和荣誉感的阶层。但在未来,他们为了维持生计、保全荣誉,一次次无情地抛弃了他们的国王或元首。

腓特烈时代的普鲁士军队不仅在战术训练上独步欧洲,更形成了一个堪称后世参谋本部雏形的军需总监部机构,担负起诸如选择行军道路和宿营地、构筑野战阵地等技术性任务,以及收集情报和投放间谍等勤务,用以减轻最高统帅的负担。由于战争在多地同时进行,腓特烈二世还向那些能够独当一面的指挥官派遣了若干侍官长或侍从官——他们相当于后世参谋军官身边的侍从,令整个普鲁士军队可以在辽阔的战线上形成一个有机整体。

与普鲁士相比,奥地利的陆军指挥系统相对落后。效忠于维也纳的军队虽然在武器上和他的对手不相伯仲,但在组织上依旧没有摆脱中世纪的动员体系:各地的贵族在自己的管辖区内招募士兵,随后再汇聚成军团规模的武装开赴战场。以这种模式组建的部队一旦与如狼似虎的容克军官团相遇,往往遭遇败绩。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之后,终于有一位奥地利将军试图改变这种不利局面,他就是出生于维也纳军旅世家的利奥波德·约瑟夫·道恩。

道恩很早便洞察到,奥地利军队严重缺乏下级军官,而现任的军官又极度缺乏统御素养和指挥能力。为了补救这些缺失,道恩于1751年向特蕾西亚女王进谏,在奥地利的威尼奴尔斯塔特成立了四年制的特蕾西亚女王军事学院,该军校至今仍是奥地利的陆军最高学府,而首任校长便是道恩本人。虽然道恩元帅在奥地利内部推动的军事改革,受到了大多数贵族及军方守旧派的反对,但是道恩强化中央指挥、统一建制、削减贵族与地方军比重的工作仍在稳步推进着。

利奥波德·约瑟夫·道恩

布拉格战役惨败之后,普鲁士鲸吞萨克森并将洛林亲王围困在布拉格的消息传到奥地利,几乎无将可用的特蕾西亚女王第一时间从军校里请出了道恩,希望他能力挽狂澜。虽然深知责任重大,但是道恩仍有意放慢脚步,沿途不断招揽从前线逃回的残兵败将及武装民兵。等到靠近布拉格时,道恩麾下已经集结到一支6万人的大军,令腓特烈二世不得不从围困布格拉的军队之中抽出3.5万精锐赶往离布拉格不到50公里的科林,与道恩一决雌雄。

科林战役的战场形势图

道恩深知腓特烈二世能征善战,此时从布拉格前线抽调出的均为百战精锐,其中15个中队的普鲁士骑兵更是腓特烈二世多年心血的结晶,战斗力远非自己麾下的杂牌武装所能比拟的。有鉴于此,道恩选择了以丘陵为主的科林地区作为主战场,易北河加上起伏不平的地形足以抵消进攻方的骑兵优势。在布阵上,道恩针对腓特烈二世善用斜线战术的特点,同样强化了自己的右翼。果然腓特烈二世将自己的骑兵集中于战场一侧,试图一举荡平奥地利军队的右翼。但当普鲁士骑兵艰难克服了枪法精准的波希米亚猎兵的狙击,越过复杂的丘陵地带之后,才发现自己踏入了一个可怕的陷阱。

侧翼突击失败的消息传来后,腓特烈二世随即命令全军正面进攻。但是由于地势崎岖不平,普鲁士军官陆续遭到波希米亚猎兵狙击,向来训练有素的普鲁士步兵各部队之间竟然出现进攻脱节的现象。连挫腓特烈二世两阵的道恩此时终于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占据兵力优势的道恩在顶住腓特烈二世右翼和中央压制的同时,投入更多的部队攻击普鲁士人空虚的左翼,而腓特烈二世的手中却已经没有预备队可供救火之用了。

精锐的普鲁士步兵艰难地在左翼崩溃后顶住了奥地利人的两侧夹击。虽然自知败象已呈,但腓特烈二世还是命令右翼的骑兵重整队形,对奥地利人展开最后一次突击。顶着如林的刺刀突破奥地利陆军第一阵线的普鲁士骑兵终于冲上了战场制高点——克杰佐丘陵,但面对一直漫延到地平线尽头的奥地利军第二列、第三列部队,普鲁士人知趣地撤出了战场。幸好生性谨慎的道恩由于担心有诈而下令全军在入夜后中止追击,这才使得腓特烈二世得以安然撤出战场。

科林之战不仅终结了腓特烈二世自出师以来不败的神话,更令不可一世的普鲁士军队损兵折将。其中精锐骑兵的损失更令腓特烈二世肉痛不已。回到布拉格之后,他第一时间解围而去。留在他身后的不仅有无法控制波希米亚的遗憾,更代表着腓特烈二世在最短时间内打垮奥地利结束战争的计划永久破产。特蕾西亚女王收到捷报的第一反应是免除了妹夫洛林亲王前敌总指挥的头衔,改由道恩统一指挥集结在布拉格的大军。腓特烈二世倒霉的日子自此拉开了序幕。

普鲁士军队狼狈撤出布拉格的同时,法国军队已经攻克了英国在欧洲大陆最大的桥头堡——汉诺威。自此,伦敦方面能够在地面战中给予腓特烈二世的支持几乎为零。与此同时,10万俄军涌入东普鲁士,1.6万瑞典军队在波美拉尼亚登陆。加上从波希米亚进入西里西亚的11万奥地利军队,焦头烂额的腓特烈二世再也不能玩以攻代守的把戏,只能第一时间赶赴西线去对抗步步紧逼的法国人。但事实证明,精明的法国人在占领了汉诺威之后并不急于与普鲁士正面交锋,腓特烈二世的匆促西进,反倒令他的首都门户大开。

1757年10月16日,奥地利军队攻入柏林的消息传到了深处莱茵河战场的腓特烈二世耳中。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也只能火速回防西里西亚。事后腓特烈二世才知道攻入柏林的不过是一支3000多人的奥地利骑兵部队,而普鲁士军队之所以不敢抵抗,是因为一个半月之前,普鲁士军队刚刚在东线的大耶格尔斯多夫遭遇俄军重创。柏林城内人心惶惶,错以为前来攻城的是俄国元帅小阿普拉克辛麾下的大军,才被对手钻了空子。

虽然首都莫名其妙地被奥地利人劫掠了一番,但腓特烈二世此时无心惩罚任何人,因为他深知自己深陷法、奥、俄三股大军的合围之中,如何破局才是当务之急。而就在此时,一个好消息从东线传来——俄军正缓慢地撤离东普鲁士,腓特烈二世终于暂时卸下了保卫柏林的重任,可以集中精力对抗法国和奥地利了。

身为彼得大帝时代海军名将老阿普拉克辛之子,此时统帅8万大军兵临柏林城下的小阿普拉克辛,缘何在局势大好的情况下突然转进?史学家们大多采信俄国政府事后的处理意见,即小阿普拉克辛是俄国宫廷内亲普鲁士势力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有意放腓特烈二世一马。但从军事角度考虑,此时的俄军已经远离后方基地上千公里,随着冬季的到来,其补给压力将成倍递增。与其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与腓特烈二世正面抗衡,不如保存俄军的有生力量留待明年再战。可惜的是,俄国政府对这种出于现实的考虑并不认可,小阿普拉克辛被革职查办,最后死于狱中。

罗斯巴赫会战

俄军撤离之后,腓特烈二世马不停蹄地奔赴萨克森,于罗斯巴赫大败将帅失和的法国军队。而利用普鲁士军队主力西出的有利战机,奥地利元帅道恩趁势收复了西里西亚大部。虽然深知部下早已精疲力竭,但别无选择的腓特烈二世还是顶着风雪回到了奥得河畔与奥地利一决雌雄。道恩深知普鲁士军队虽然疲于奔命,但深受罗斯巴赫战役辉煌大胜的鼓舞,不宜与之正面交锋,因此力主避而不战,采用牵制、消耗的策略拖垮对手。但此时身在军中的洛林亲王却不以为然,洛林亲王虽然在布拉格战役后失去了前敌总指挥的头衔,但终究是皇亲国戚,政治地位远非道恩可比。于是在一番权衡之后,道恩只能硬着头皮在西里西亚首府布雷斯劳附近严阵以待。

道恩深知奥地利军队擅长防御而不利进攻,因此他将战场选在了村落遍布的洛伊滕地区。在漫天风雪之中,奥地利军队依托古老的村庄和教堂无疑占据了地形上的优势。但此举也极大地限制了奥地利军队的机动性,战斗打响之后奥地利军队实际上只能各自为战,无法形成合力。面对这场命运之战,腓特烈二世也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他在战前召集了所有军官发表他人生中最为精彩的一段演讲。在开头部分,这位自负的国王坦诚了普鲁士所面临的危机:“布雷斯劳失守了,我们的粮草弹药全完了,西里西亚也大部分沦陷。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无限信任你们和你们的素质,你们作为祖国的勇士和儿子,多次显示过这种素质,这尴尬处境将使我难以应付。”随后,腓特烈二世道出了他的破敌之道:“我要冲破战争艺术的束缚,哪里发现敌军,就在哪里进攻。问题不在于敌军的数量,或是他们占据了有利位置。我们依靠勇气,依靠缜密的计划就能成功。我必须铤而走险,否则,一切都会付之东流。”正是在这种“我们要么打败敌人,要么就此永别”的感召之下,身着蓝色军服的普鲁士官兵在洛伊滕的风雪中化成了无可阻挡的海啸。

在腓特烈二世排山倒海般的攻势面前,奥地利人一败涂地。大批困守据点的士兵被赶入普鲁士战俘营,众多在布雷斯劳缴获的物资和装备也原封不动地物归原主。由于时间间隔很短,有的西方历史学家甚至将罗斯巴赫和洛伊滕两大会战合并为一场战役。战前腓特烈二世激励士气的演讲更被奉为经典,部分语句日后还被包括拿破仑在内的众多将领不断效仿。但客观地说,腓特烈二世四面受敌的危机并没有真正得到缓解。虽然受命追击法国人的不伦瑞克·斐迪南替英国人收复了汉诺威,但是忙于和法国人争夺北美和印度的英国政府此时仍无力给予普鲁士金钱以外的援助。随着冬季的过去,虎视眈眈的俄国人又卷土重来了。接着洛林亲王离开了前线,道恩也从容地实施起他的蚕食战略。1758年春,道恩通过不断打击腓特烈二世的补给线,瓦解了普鲁士反攻波希米亚的计划。当年夏季,离开波希米亚战场的腓特烈二世决定一劳永逸地解决俄国对东普鲁士的围攻,于是“七年战争”中最为惨烈的曹恩道夫会战就此打响。

与普鲁士军队交战的俄国掷弹兵

不论是兵员素质还是将帅才干,腓特烈二世都自认压过俄国一头。但是面对战前集体饮用伏特加,一波波高呼着“乌拉”展开冲锋的斯拉夫人,腓特烈二世大感头疼,不得不感叹:“要击溃一支俄国军队,唯一的办法是把他们全部杀死。”虽然最终普鲁士取得了战术上的胜利,但1.1万人的伤亡对于兵员本就不足的腓特烈二世而言无疑是承受不起的痛。而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俄国军队的坚忍耐力与顽强斗志都将成为普鲁士乃至整个德意志的噩梦。

俄国人被赶出了东普鲁士,但腓特烈二世却依旧需要在东线保持一支庞大的驻军以抵御莫斯科的反扑和始终盘踞在波罗的海沿岸的瑞典人。看准了腓特烈二世的虚弱,长期采取坚壁清野战略的道恩再度挥师进入西里西亚,此时轮到普鲁士人避而不战了。腓特烈二世命令驻守南线的弟弟亨利亲王退守萨克森与自己会合,腓特烈二世的如意算盘是此时已近冬季,如果能再拖延奥地利军一个月左右的话,道恩麾下8万大军的粮草问题将足以拖垮奥地利人的补给线。只要熬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就可以为普鲁士争取到半年左右的缓冲时间。但腓特烈二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谨慎的道恩竟然在此时抛弃所有辎重和火炮,以四路轻装纵队夜袭普鲁士军位于霍克齐的宿营地。

完全没有防备的普鲁士人被一下子打懵了,许多士兵来不及穿戴制服、举枪迎敌便被奥地利骑兵集团硬生生地碾压而过。一片混乱之中,腓特烈二世自知不能力敌,只能先保住战场制高点——霍克齐高地,然后掩护全军突围。在5000普鲁士步兵的拼死断后和骑兵部队的佯攻之中,腓特烈二世幸运地保住了全部的辎重和火炮。但是9000精锐士兵的损失再度令本就虚弱不堪的普鲁士严重失血。如果不是道恩在上午9点便下令停止追击的话,腓特烈二世和他的军队很可能将遭遇更为惨重的损失。但无论如何1758年终于快要过去了。

在隆冬的积雪之中,腓特烈二世一度想过要自行了断生命,但随着春天的到来,希望再次出现。1759年8月,随着英国远征军重返汉诺威,深受腓特烈二世倚重的不伦瑞克·斐迪南在德意志西部与法国军队决战于小城明登。作为生力军投入战场的英国陆军,可谓此役无可争辩的主角,英国步兵凭着惊人的纪律和勇气,不仅以火力逐走了法国骑兵,而且与法国步兵展开白刃战,步步紧逼最终突入了对手的战线。此战之后,法国对普鲁士西线的威胁被降到了最低,不伦瑞克·斐迪南得以抽调1.2万精锐回援苦苦支撑的腓特烈二世。不过这支援军抵达柏林之前,腓特烈二世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道恩夜袭普鲁士军营地

1759年7月23日,奉命阻击俄国人的普鲁士军队兵败于柏林以东的帕尔齐希。腓特烈二世深感震惊之余,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道恩指挥的奥地利军队正由西里西亚北上,一旦俄奥两军成功会师,无险可守的柏林将难以摆脱沦陷的命运。腓特烈二世试图赶在对手会合之前先打垮俄国军队。但8月12日当长途跋涉的普鲁士军队抵达主战场库涅斯多夫(Kunersdorf)时,道恩派出的1.8万奥地利骑兵已经先行与俄军会师。疲惫不堪的普鲁士军队承受着兵力和地形上的双重劣势,整个战场呈现出腓特烈二世“几乎每次攻击都动用同一批部队,而俄奥联军却能够不断以生力军加入战斗”的局面。

精疲力竭的普鲁士人终于被击溃了。腓特烈二世发疯似的在战场上去阻止他的军队后撤,他冲锋三次,坐骑就战死三次,放在他口袋里的一个小金盒子,还挡住了一颗可能结束他生命的子弹。他对自己逃脱死亡厄运深为不满,他大喊:“为什么没有一颗子弹射中我?”他的士兵要求他退到安全地带,这些人不断中弹身亡,他恳求地叫喊道:“孩子们,现在,请不要离开你们的国王。”但是,他再也没有办法叫他的士兵前进。随着腓特烈二世身边最后两个近卫胸甲骑兵中队被歼灭,险些成为哥萨克刀下之鬼的腓特烈二世也只能逃离战场。

腓特烈二世找到歇脚的地方后,马上写信给他的弟弟亨利亲王:“我所统率的4.8万部队,现在仅剩下3000人不到,而我也不再是军队的统帅了……经历这次重大劫难之后,我再也不愿苟活下去。”他通告将领们,他将把指挥权移交亨利亲王,然后,他就倒在草堆上睡着了。但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发现有2万逃兵纷纷归队,他们已准备好再次在他麾下效命。受此鼓舞,他将自杀一事抛掷九霄云外。他将这些人和其他可怜的人重新组成一支3.2万人的军队,并在俄军通向柏林的道路上建立据点,为保卫首都做最后的努力。

陷入绝望的腓特烈二世并不清楚,在库涅斯多夫战役中取得辉煌胜利的俄奥联军此时已经走到了决裂的边缘。远离本土的俄国人缺乏粮秣,而为了赶在腓特烈二世之前抵达战场,奥地利骑兵也几乎抛弃了所有的辎重。双方在开战之初便因为补给品的分配问题而闹得很不愉快,战役结束之后更是很快便分道扬镳。奥地利骑兵回到萨克森与道恩会合,而俄国军队则后撤至奥得河一线。在对峙和僵持中,时间逐渐走到了该冬营的时候。

1759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在西里西亚和萨克森一线对峙的奥地利和普鲁士军中都有相当数量的人员冻死冻伤。腓特烈二世虽然通过各种手段的动员弥补了自己兵员上的缺口,但是新的一年到来后,俄国和奥地利重新展开攻势,这些仓促招募的新兵显然无法适应残酷的战争环境。1760年夏,普鲁士驻守西里西亚的1.2万名普军被道恩击溃,随后奥地利和俄国联军再度攻占柏林。腓特烈二世不无感叹地说:“如果我还有5万老兵,我将无所畏惧。”

库涅斯多夫战役中的腓特烈二世

普鲁士炮兵

虽然手中的精锐部队已经所剩无几,但摆在腓特烈二世面前的形势却是非战不可。在将对手赶出首都后,10月,腓特烈二世纠集了一支4.8万人的大军重返萨克森,想要将驻守于奥得河以西、托尔高城下的道恩赶出自己的占领区。但此时腓特烈二世本人的心力已近枯竭,他在战场上盲目分兵,仓促进攻,虽然最终还是将奥地利人赶出了战场,但代价却异常的高昂。2万普鲁士年轻人血洒沙场,腓特烈二世本人也在战斗中被一颗子弹击中,幸好未伤及性命。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年普鲁士军队终于将瑞典人赶出了波罗的海南岸,而一位名叫布吕歇尔的波兰贵族更从瑞典军的战俘中倒戈到了腓特烈二世的麾下,不过此时仍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人未来的价值。

1761年,新的噩耗从英吉利海峡以北传来,关心汉诺威形势的英国国王乔治二世去世,他的孙子乔治三世继承了王位,但他对欧洲大陆的争霸不感兴趣,下令结束这一耗资巨大的战争。英国驻汉诺威的驻军锐减,不伦瑞克·斐迪南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家族领地后撤。法国与西班牙签订了波旁家族的内部协议,决心联手对付共同的敌人。此时整个欧洲,包括许多普鲁士人都要求腓特烈二世让步,他的士兵已经失去了战斗意志,他们声称如果再次受到攻击,他们宁愿投降。到了这一年底,腓特烈二世发现自己孤独地对抗着一打以上的敌人。他承认,只有出现奇迹才能解救他。

但奇迹真的出现了。1762年1月5日,痛恨腓特烈二世的俄国女皇伊丽莎白一世去世,继位的彼得三世是腓特烈二世的崇拜者。腓特烈二世接到消息后,马上下令给所有的俄国俘虏衣服、鞋子和食物,并把他们释放。2月23日,彼得三世宣布结束与普鲁士的战争。5月22日,瑞典随之与普军媾和。同月,10万土耳其军队对匈牙利展开攻击。6月10日,俄军重新出现在战场上,然而这次却是以普鲁士的盟军身份参战。彼得三世穿着一袭普鲁士军装,并自动请求为“国王,我的主人”服务,腓特烈二世心胸舒缓,他的军队士气恢复。不过他也同意他敌人的看法:彼得三世疯了,尤其是彼得建议去攻击丹麦,收复荷尔斯坦因的时候。腓特烈二世只好静静地看着这个可怜的沙皇自己毁掉自己。6月28日,彼得在一次其妻发动的政变中被推翻,几天后被暗杀。继位的叶卡捷琳娜二世命令俄军立即回国。当时腓特烈二世正准备攻击道恩,遂要求俄军司令将女皇的命令延后三天宣布,他利用这三天打了一次博克施道夫战役。7月21日,谨慎的道恩在损失了2000人的情况下后撤,他更愿意等待俄普联军分裂的消息。

此时,整个西欧的资源几乎都已耗尽,其中普鲁士的情况最糟,14岁以上的孩子统统都被征调,农村荒芜,商人也由于毫无交易而破产。其他诸国中,奥地利国债高达1亿古尔登,西班牙帝国参战不久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法国破产了,失去了许多殖民地,海外贸易几乎停顿。英国却恰好相反,它发动哈瓦那战役和马尼拉战役,夺取了古巴和菲律宾,急需和平来巩固所获得的财产。1762年9月5日,英国首相布特勋爵约翰·斯图尔特派遣使节,赴巴黎会见法国陆军大臣舒瓦瑟尔公爵,表示如果法国愿意割让加拿大,英国将同意归还西印度群岛的贸易中心——瓜德罗普岛和马提尼克岛,归还菲律宾和古巴,同意法国在印度保留5个非武装的贸易点。老皮特在下院激烈地斥责这些条款,但是舆论却选择支持布特勋爵。11月5日,英、法、葡、西签订《枫丹白露条约》。

只剩下普奥两军还在相互对峙。1763年2月,特蕾西亚女王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和她最痛恨的敌人签订和平条约,德意志诸邦又恢复到战前的状况,什么都没有改变,消失的只是青春和热血。回想30年前,这两位相互厮杀的君王竟然差一点成为夫妻,历史真是充满了黑色幽默。腓特烈二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答应支持女王的儿子约瑟夫继承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之位。

帝国恢复了和平。腓特烈二世回到了阔别6年的柏林,贫困而悲伤的群众站在街道两边欢迎他。这位第一名将年仅51岁,背已驼,脸已皱,他消瘦如柴,牙齿尽落,头发斑白,饱受胃痛、腹泻和痔疮的折磨。他认为,如今最适合他的地方,就是残废军人养老院。可是普鲁士境内几成一片焦土,1.3万个家庭被摧毁,上百个城镇成为废墟,数千户人家惨遭灭门。据他自己估计,18万普鲁士军人战死在战场上,50万平民死于医药和食物匮乏,死亡人数占当时国家总人口的九分之一,还有些地方仅剩老弱妇孺在耕地。他要做的就是重建和平和繁荣,以赎前罪。

纵观这场日后被丘吉尔称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七年战争”,腓特烈二世在外交领域完败于他的对手特蕾西亚女王。从与英国联盟开始,普鲁士便注定要深陷重围。或许腓特烈二世曾自信可以凭借普鲁士军队质量上的优势,迅速打垮奥地利,他也的确有过机会。但与其说他欠缺一点点运气,不如说普鲁士的综合国力仍不足以完成其国王的疯狂构想。随着一击不中,腓特烈二世此后所进行的一切努力事实上都是一种无谓的挣扎。

“七年战争”对普鲁士而言,便犹如歌德脍炙人口的作品《浮士德》一般充满了戏剧性。腓特烈二世让普鲁士人相信了奇迹,以至于后世另一位野心勃勃的元首在深陷重围时也希望能重现这样的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