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撤退

不难想象希腊人的绝望，刚刚经过苦战击败了强大的敌人，但却得知先前赢得的所有胜利已经毫无意义。不管前三天他们击沉、俘获了多少敌方战舰，薛西斯都能轻而易举地补足缺额，要知道“王中之王”的宝库里存放着10万塔兰特以上的财富。而德摩比利的失守，意味着通往希腊中部和南部的最后一道防线已经失守，除了伯罗奔尼撒半岛以外的其他希腊城邦已经袒露在波斯大军的铁蹄之下了。

“撤军！立即撤军！”几乎每一个希腊将领的脑海里都闪现出了这个念头，他们心里清楚，这是先前将那条雅典长船留在德摩比利的远见争取来的。由于阿提密西安海峡的洋面还控制在希腊联军手里，薛西斯要从德摩比利通知他的舰队就必须走陆路了，可即使是最快的战马，也必须消耗一天才能赶到波斯舰队的停泊地阿菲泰。这支宝贵的舰队能否逃出生天，就看天明前的这几个小时了，假如在白天撤退，希腊人的行动绝对无法瞒过大海对面的波斯人，一旦被咬上，那就大势去矣。

虽然桨手们已经在白天的苦战中精疲力竭，但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桨手们立即开始进餐，提米斯托克利下令将优卑亚岛上居民送来的全部牲畜都杀掉、烤熟，为接下来的长途划行做准备。在所有人都准备撤退的时候，作为联军舰队中最有智谋和远见的人，提米斯托克利还做了以下几件事情：他下令将拆除营房多余的木材全部放到营火上，让营火一直烧到天明，以免撤退被海对岸的波斯人发现；此后，他还下令在优卑亚岛峭壁的许多显眼的位置刻下以下文字：“爱奥尼亚人啊！攻打自己的祖国并将同胞变为奴隶乃是不义的行为。如果你们做得到，请投到希腊人一边；如果情况不允许，也请不要参与这场战争。假如你们被波斯人严密地看管着，以至于无法做到以上两点，那么在决战的那天请不要全力作战，不要忘记我们和你们有着共同的祖先，信仰着同样的神灵，不要忘记，这场战争的起源也正是因为你们”。提米斯托克利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让爱奥尼亚人投靠到希腊人这边来，即使这段文字被报告给薛西斯，薛西斯也极有可能会将爱奥尼亚人摒除出在波斯人的舰队之外。

月光落在海面上，闪烁着银色的光。希腊人的战舰被推入海中，沿着阿提密西安海峡方向撤退。希腊人的舰队先向西南方向划行，绕过优卑亚岛最西端的海角。在这里，他们可以看到西面不远处大陆上的火光，那是赢得了胜利的波斯人正在欢宴。就在十来个小时前，薛西斯的不死军通过小路绕到了斯巴达人的背后，包围了为大军断后的斯巴达国王列奥尼达斯，他的首级被割下来，穿在矛尖。薛西斯将己方绝大部分战死者的尸体秘密埋葬，只留下大约一千具尸体，这位国王想要用这种办法贬低敌人的战斗力，激励己方的士气。

并不是舰队中的所有人都撤走了。当最后一艘希腊战舰从海平面上消失，一条小船被推入海中，并以最快的速度向波斯停泊的海滩划去。在船上的是几个来自希斯提阿伊亚的希腊人，希斯提阿伊亚是优卑亚岛西南的一个小镇，他们将希腊舰队秘密撤退的消息告诉了波斯人，企图用这个消息将自己家乡从必然毁灭的命运中解救出来。幸运的是，波斯舰队的指挥官没有相信这些告密者。前几天的战斗告诉波斯人，希腊人是顽强和狡猾的敌人，黑夜里在狭窄的海峡里航行是非常危险的。波斯的指挥官决定先派出几艘快船去确定一下情报是否属实，等到侦察船确定希腊舰队秘密撤退的消息属实时，天已经亮了。由于波斯舰队分散在多个难以相互联络的停泊点，以三列桨战舰的划行速度，恐怕希腊人此时已经完全通过阿提密西安海峡了，而波斯的舰队依然分散在多个停泊点，水手们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的营帐。

波斯舰队的指挥官陷入了恐惧之中，为什么自己这么多疑呢？自己完全可以在得到消息后立即将手头上能够使用的战舰派出去，然后再集结其他的舰队，这样等到天明的时候就可以率领主力出发了，放过这样一个全歼敌人的战机，假如薛西斯知道，自己会得到怎么样的惩罚呢？这位指挥官最后决定隐瞒这个对自己不利的消息，他立即下令处死那几个倒霉的叛徒，攻击并劫掠希斯提阿伊亚和附近的村镇。

此时的希腊舰队上，提米斯托克利正竭力说服其他城邦的将领们将联盟舰队的下一个目的地定位在萨拉米斯岛，而不是科林斯地峡。这个决定意味着联盟舰队将抛弃伯罗奔尼撒半岛以外的其他希腊城邦，绝大部分其他城邦的将领们在此刻保持着令人心悸的沉默。提米斯托克利清楚原因—联盟的陆军主力在科林斯地峡，那里是从陆地入侵斯巴达和其他伯罗奔尼撒半岛国家的唯一通道，这些将领希望将舰队和陆军放在一起，这样可以得到陆军的保护。

费尽唇舌的提米斯托克利依然无法说服同伴们，最后他只得向舰队司令欧里比亚德斯提出要求，他希望率领属于雅典的舰队暂时离开联军赶回阿提卡，在波斯人赶到前，将那些还没有离开家乡的雅典人撤走。欧里比亚德斯接受了提米斯托克利的请求。

不难想象雅典人在赶回故乡时心情的惶急。要知道从德摩比利到阿提卡半岛之间只有几天的路程，以波斯骑兵的脚程，等舰队赶回时很有可能看到的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还好薛西斯是一个过于谨慎的统帅，他完全可以派出一支骑兵进攻阿提卡，在三天之内成为雅典的主人。而且在这个时候，斯巴达人绝不会冒着失去故土的危险，离开科林斯地峡，去救援雅典。可能是斯巴达人在隘口决死抵抗的精神让薛西斯过高地估计了希腊人的力量，他决定先用一些狡猾的伎俩在战场之外削弱斯巴达人，然后再打败这个可怕的敌人。在胜利的第二天，薛西斯让自己舰队的水手们来到德摩比利的战场，看看抵抗自己的希腊人有什么样的下场。

就这样，波斯军队在德摩比利耽搁了许多天。波斯军队的人数非常多，薛西斯又希望让自己军队中的每一个人都看到他的武功，加上当地地形非常险峻，当波斯人重新开始向南进发的时候，已经接近当年的夏末了。

提米斯托克利充分地利用了这些时间。他竭力说服卫城中侍奉神蛇的祭司，让他们向民众发表宣言，说神蛇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巢穴，这说明神灵们也已经离开了卫城，雅典人应该随同神灵一同离开。在经过这番努力后，剩下的绝大多数雅典人才都离开了家乡，前往安全的所在地。只有大约500名坚信德尔斐预言中的“木墙”指的是卫城上那一圈木栅栏的人留在了卫城之上，他们坚持要和自己祖先的陵墓、神灵的庙宇共存亡。

终于，薛西斯的大军进入了阿提卡。在此之前，彼奥提亚（即以底比斯城邦为中心的一块土地）已经向其表示了臣服，那里是希腊中南部最为肥沃的土地。薛西斯没有劫掠彼奥提亚人的城市，这与他先前在优卑亚岛、埃拉提亚等地以及接下来的阿提卡所做的一切成了鲜明的对比。

提米斯托克利和雅典的舰队停泊在萨拉米斯岛附近，这是《荷马史诗》中著名的英雄埃阿斯的故乡，他可能是希腊联军中仅次于阿喀琉斯的英雄。这座岛屿对于雅典人来说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因为就在一个半世纪前，雅典人仅凭一些渔船和一条三十支桨的长船以弱胜强，击败了他们的宿敌埃伊那人，占领了这座岛屿。也许正是这个原因，雅典人才将自己的流亡政府设置在了这里。不过对于提米斯托克利来说，将流亡政府布置在萨拉米斯岛还有军事上的意图—可以诱使波斯人来进攻这里，萨拉米斯岛的北部与大陆之间有一条狭长的海峡，而岛屿的主要港口位于海峡的内侧。也就是说，波斯人如果想要登陆，就要与希腊人在狭窄的海峡内部打一场遭遇战。这可能是希腊人赢得胜利的唯一机会了，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让波斯人来海峡呢？

很快，波斯人就占领了全阿提卡的土地—除了雅典卫城。这座卫城建筑在一小块丘陵顶部的平地上，守城的人们已经加固了环绕卫城的壁垒，他们有足够的建筑材料，卫城下就有足够的房屋可以拆除。波斯人用火箭向他们射击，但效果不大，卫城的绝大部分建筑都是用石头筑成的，而且城内有一口泉眼，守军有足够的水源。直接进攻也很困难，陡峭的山坡就是防守者最有利的武器，只要将石块推下来，地心引力就能将它们加速到让所有盔甲都失效的地步。由于防守一方的人数实在是太少了，甚至无法轮换防守卫城的所有围墙，终于在某天晚上，波斯人用绳索从一段非常陡峭的山崖爬上了卫城。他们杀死了所有人，并劫掠了神殿，放火焚烧，以报复当年雅典人焚烧“众神之母”神殿的仇怨。

就这样，薛西斯完成了他父亲大流士一世未完成的遗愿，他立刻派出骑手赶往苏萨（波斯的国都），向祖先禀告自己的胜利。第二天早上，薛西斯下令举行一场盛大的献祭，对象是卫城神殿里原本供奉的神灵。在供奉时，他惊讶地发现一棵原本被烧死的橄榄树又长出了一根新的幼芽，这让薛西斯颇为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