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园丁集(2)
我拖着脚步慢慢地回去，不知道为什么。
15/
我像麝鹿一样在森林的树荫中奔跑，为自己的香气而疯狂。
夜晚是五月中旬的夜晚，和风是南方的和风。
我迷路了，我游荡着，我追寻的是我得不到的，我得到的是我不曾追寻的。
我自己欲望的形象从我心中走出来跳舞。
这隐约闪烁的幻影飞掠而出。
我试图紧紧抓住它，它避开了我，又把我引入歧途。
我追寻的是我得不到的，我得到的是我不曾追寻的。
16/
手牵着手，眼望着眼：就这样开始了我们的心路历程。
那是三月一个洒满月光的夜晚；空气中飘着散沫花香甜的气息；我的长笛孤零零地躺在泥土中，你的花环也没有编好。
你我之间的爱单纯得像一支歌。
你橘黄色的面纱迷醉了我的双眼。
你编织的茉莉花环像一种荣耀，震颤了我的心。
这是一个欲予欲留、忽隐忽现的游戏；有些微笑，有些娇羞，还有些甜蜜的无谓的挣扎。
你我之间的爱单纯得像一支歌。
没有视线之外的神秘；没有可能之外的强求；没有魅力背后的阴影；没有黑暗深处的探索。
你我之间的爱单纯得像一支歌。
我们没有偏离出语言的轨道，陷入永恒的沉默；我们没有举起手，向希望之外的空虚奢求。
我们给予的与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
我们不曾把欢乐彻底碾碎，从中榨出痛苦之酒。
你我之间的爱单纯得像一支歌。
17/
黄鸟在树上歌唱，让我的心欢快起舞。
我俩住在同一个村庄，这是我们的一份喜悦。
她宠爱的一对小羊羔，来到我家花园的树荫下吃草。
如果它们闯进我家的麦田，我就把它们抱在怀里。
我们的村庄叫康家那，我们的河被称作安扎那。
我的名字全村人都知道，而她叫作蓝嘉娜。
我们之间仅隔着一块田地。
我家小树林中筑巢的蜜蜂，飞到她家那边去采蜜。
从她家渡口台阶上飘来的落花，落到了我们洗澡的小溪中。
一篮一篮的干红花从她家田里送到了我们的市集上。
我们的村庄叫康家那，我们的河被称作安扎那。
我的名字全村人都知道，而她叫作蓝嘉娜。
伸向她家的那条蜿蜒小路，春天飘满芒果花香。
她们田里的亚麻籽成熟收获时，我们田间的大麻正在开花。
在她们小屋前微笑的星星，也把同样闪烁的眼神送给我们。
在她们池塘里流溢的雨水，也让我家的迦昙树林欢悦。
我们的村庄叫康家那，我们的河被称作安扎那。
我的名字全村人都知道，而她叫作蓝嘉娜。
18/
两姐妹去打水时，她们来到这里，微笑了。
她们一定发觉了，每次她们打水时，总有人躲在树后。
两姐妹来到这里时，她们互相低语着。
她们一定猜到了，每次她们打水时，那个总是躲在树后的人的秘密。
两姐妹走到这里时，她们的水罐突然倾倒，水洒了出来。
她们肯定发现了，每次她们打水时，那个总是躲在树后的人心跳不止。
两姐妹来到这里时，她们交换着彼此的眼神，微笑了。
她们轻快的脚步带着微笑，这让那个每次她们打水时总躲在树后的人神魂颠倒。
19/
你走在河畔的小路上，腰间带着满满的水罐。
你为何迅速回头，透过飘动的面纱窥视我的脸？
这从幽暗中投来的一瞥，像微风掠过水面，漾起涟漪，卷进昏沉的海岸。
它来到我身边，像黄昏的鸟儿，急急地从一扇窗飞到另一扇窗，穿过无灯的房间，消失在黑夜中。
你隐藏着，像山后的一颗星，而我，是路上的一个行人。
但是，你走在河畔的小路上，腰间带着满满的水罐时，为什么要停一会儿，透过你的面纱窥视我的脸？
20/
一天又一天，他来了又离开。
去吧，我的朋友，把我头上的一朵花送给他。
如果他问赠花的人是谁，我恳求你不要告诉他我的名字——因为他只是来了又走了。
他坐在树下的尘土上。
用花与叶在那儿铺一个座位，我的朋友。
他的双眼满是忧伤，也把忧愁带到我的心里。
他不说自己的心事；他只是来了又走了。
21/
当天色破晓，这年轻的流浪者，他为什么选择来到我的门前？
每次我进进出出经过他的身旁，目光总是被他的面容吸引。
我不知道是该和他说话还是该保持沉默。他为什么选择来到我的门前？
七月阴沉的夜黑沉沉的；秋日的天空是柔和的蓝色；春天里南风搅得日子躁动不安。
他每次都用清新的曲调编织他的歌。
我放下工作，满眼迷茫。他为什么选择来到我的门前？
22/
当她快步走过我身边时，她的裙边触到了我。
从心中那未知的小岛上突然飘来一阵春天的温馨气息。
一阵搅扰的纷繁袭我而过，又转瞬即逝，像一片撕碎的花瓣在风中飘落。
它落在我的心上，像她身体的叹息，像她心灵的低语。
23/
你为什么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叮叮当当摇动手镯？
装满你的水罐吧，该回家了。
你为什么用你的双手百无聊赖地撩弄着流水，又时不时窥望着路上那个人？
装满你的水罐回家吧。
清晨的时光过去了——黑暗的水继续奔流着。
波浪悠闲地欢笑着，相互低语着。
流云聚在远方浮起的土地的天边。
它们悠闲地徘徊着，看着你的脸，微笑着。
装满你的水罐回家吧。
24/
别把你心中的秘密藏起，我的朋友！
说给我听吧，只说给我，悄悄地。
你笑得这么柔，说得这么轻，听到它的，将是我的心，而不是我的耳朵。
夜深了，房屋沉默了，鸟巢被睡眠笼罩着。
透过迟疑的泪光，透过沉吟的微笑，透过甜蜜的羞涩与痛楚，说给我听吧，说出你心中的秘密。
25/
“到我们这里来，年轻人，说出实情，为什么你眼中带着狂乱？”
“我不知道喝了什么样的野罂粟酒，让我眼中有了这样的狂乱。”
“唉，羞人啊！”
“好啦，有人明智，有人痴笨，有人粗心，有人谨慎。
有的眼睛微笑，有的眼睛哭泣——而我眼中带着狂乱。”
“年轻人，你为什么站在树荫下这样一动不动？”
“我心头的重负让我的双脚疲惫不堪，所以我站在树荫下一动不动。”
“唉，羞人啊！”
“好啦，有人一路挺进，有人流连徘徊，有人自由放浪，有人备受羁绊——而我心头的重负让我的双脚疲惫不堪。”
26/
“你手中心甘情愿的施舍我会取走，我不再有别的乞求。”
“好吧，好吧，我了解你，谦卑的乞丐，你乞求的是一个人的全部所有。”
“如果有一朵飘零的花，我会把它戴在心头。”
“可如果它有刺呢？”
“我将忍受。”
“好吧，好吧，我了解你，谦卑的乞丐，你乞求的是一个人的全部所有。”
“如果你抬起和善的眼神，看看我的脸，哪怕仅仅一次，也会让我的生命充满甜蜜，超越死亡。”
“但如果那眼神只有残忍呢？”
“我将让它永久地刺透我的心。”
“好吧，好吧，我了解你，谦卑的乞丐，你乞求的是一个人的全部所有。”
27/
“相信爱情吧，尽管它会带来悲痛。不要关上你的心扉。”
“啊，不，我的朋友，你的语言太晦涩，我不能理解。”
“我的爱人啊，心儿仅仅是为了送人的，连同一滴泪，一支歌。”
“啊，不，我的朋友，你的语言太晦涩，我不能理解。”
“欢乐像露珠一样脆弱，在笑声中便会陨落。然而悲伤却坚强而持久。让悲伤的爱情在你眼中苏醒吧。”
“啊，不，我的朋友，你的语言太晦涩，我不能理解。”
“莲花在太阳的视野内开放，失去了它的全部。而在冬日永恒的迷雾中，它不会再有花苞。”
“啊，不，我的朋友，你的语言太晦涩，我不能理解。”
28/
你质问的眼神那么忧伤。它们探究我的意图，像月亮洞察大海。
我已把我的生命彻头彻尾地袒露在你眼前，没有隐瞒，没有保留。这就是你不认识我的缘由。
如果它只是一块宝石，我会把它碎成百余片珠玉，穿成链子，挂在你颈上。
如果它只是一朵鲜花，圆润、娇小、甜美，我会把它从枝上采下，插在你的秀发中。
然而，我的爱人啊，它是一颗心。哪儿是它的边，哪儿是它的底？
你不知道这个王国的疆界，但你仍是它的女王。
如果它仅仅是片刻的欢乐，它就会在从容的微笑中开放，而你就会在片刻间看到它，读懂它。
如果它不过是一阵痛楚，它就会融化成清澈的泪水，无言地反射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然而，我的爱人啊，它是爱。
它的欢乐和痛苦无边无际，无边无际的还有它的渴求与财富。
它与你如此亲近，亲近得像你的生命，但你永远不能完全了解它。
29/
对我说吧，我的爱人！用话语告诉我你唱的是什么。
夜色漆黑。星星迷失在云里。风在树叶间叹息。
我将松开我的秀发。我蓝色的斗篷将像黑夜一般紧紧地缠绕我。我将把你的头贴在我胸前，在甜蜜的孤寂中在你心头低诉。我将闭上眼睛聆听。我不会端详你的脸。
当你的话语结束了，我俩会静静地、沉默地坐着。只有树木在黑暗中低吟。
夜色将变得苍白。天将破晓。我们将看着彼此的眼睛，然后踏上不同的旅程。
对我说吧，我的爱人！用话语告诉我你唱的是什么。
30/
你是夜晚的云，漂浮在我梦想的天空。
我不断地用我爱情的渴望描绘你，塑造你。
你是我一个人的，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我无边无垠的梦幻里的居住者！
你的双脚在我心的渴望之光中玫瑰般红艳，我夕阳之歌的采集者！
你的双唇在我的痛苦之酒中苦涩而甜蜜。
你是我一个人的，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我孤独寂寞的梦幻里的居住者！
我用激情的阴影染黑你的眼睛，出没于我凝望深处的人！
我的爱人，在我的音乐之网中，我抓住了你，裹住了你。
你是我一个人的，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我不死不灭的梦幻里的居住者！
31/
我的心，这荒野之鸟，在你的双眼中发现了蓝天。
它们是清晨的摇篮，它们是群星的王国。
我的歌迷失在它们的深渊里。
就让我在那天空中飞翔，飞翔在它孤寂的浩瀚中。
就让我穿破云层，在阳光中展开翅膀。
32/
告诉我，这是否全是真的，我的爱人，告诉我，这是否是真的。
当双眼闪出电光，你胸中的乌云就会做出风暴般的回答。
那是否是真的，我的双唇是否真的像刚刚绽放的初恋的花蕾一样甜美？
那消失了的五月的记忆是否仍流连于我的肢体？
大地是否像竖琴一样，在我双脚的抚弄下震颤成歌？
那是否是真的，当看到我时，露珠会从夜的眼睛中滴落，晨光也真会因为环裹我的身体而欢跃异常吗？
那是否是真的，是否是真的，你的爱独自穿越生生世世来将我追觅？
是否当你最终找到我时，你那岁月般久远的渴望，在我轻柔的低语中，在我柔滑的秀发中，在我的双眸里，在我的朱唇间，找到了你完全的平和？
那是否是真的，那无限的神秘写在我小小的额头？
告诉我，我的爱人，这些是否都是真的。
33/
我爱你，心爱的人，请宽恕我的爱。
像我捕获的一只迷路的鸟。
当我的心颤抖时，它丢掉了面纱，赤裸裸地呈现出来。用怜悯遮住它吧，我心爱的人，请宽恕我的爱。
如果你不能爱我，心爱的人，请宽恕我的痛苦。
不要从远处斜眼看我。
我将偷偷地回到我的角落，在黑暗中独坐。
我将用双手遮住我赤裸的羞惭。
转过你的脸，不要看我，心爱的人，请宽恕我的痛苦。
如果你爱我，心爱的人，请宽恕我的快乐。
当我的心被幸福的洪水卷走时，别笑我没有理智的放纵。
当我坐上我的宝座，用我专制的爱来统治你，当我像女神一样把我的宠爱赐予你时，请忍受我的骄傲，心爱的人，请宽恕我的快乐。
34/
不要走，我的爱人，不要不辞而别。
我守候了整整一夜，此刻我的双眼沉沉欲睡。
我害怕在睡去时失去你。
不要走，我的爱人，不要不辞而别。
我惊跳起来，伸手去触摸你。我问自己：“这是一个梦吗？”
但愿能用我的心缠住你的双足，把它们紧紧抱在我胸前！
不要走，我的爱人，不要不辞而别。
35/
唯恐这么轻易地认识你，你会对我耍花样。
你用闪耀的笑声迷眩我的双眼，遮掩你的泪水。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把戏。
你说的话从来就不是你心中所想。
唯恐我不珍视你，你千方百计把我躲避。
唯恐我把你与众人混淆，你独立一旁。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把戏。
你走的路从来就不是你心中所愿。
你的要求多于别人，所以你才保持沉默。
你用嬉闹的漫不经心回避我的赠予。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把戏。
你接受的从来就不是你心中所求。
36/
他低语：“我的爱人，抬起眼吧。”
我厉声斥责他道：“走！”他却一动不动。
他站在我面前，拉起我的手。我说：“走开！”他却没有走。
他把脸靠近我的耳朵。我瞥了他一眼说：“多羞啊！”可他没有动。
他的唇触到了我的腮。我颤抖着说：“你太过分了。”他却毫不羞惭。
他把一朵花戴到我头上。我说：“没有用的！”他却站着不动。
他取下我颈上的花环离去了。我流着泪，问自己的心：“他为什么不回来？”
37/
你愿将你那鲜花扎成的花环戴在我的颈上吗，美丽的人儿？
可你必须明白，我的这个花环是为好多人编的，为那些一闪而过的人，为那些居于蛮荒之地的人，为那些住在诗人歌中的人。
要求我的心回赠你的心，已经太迟了。
曾经，我的生命像一朵待放的花蕾，所有的芬芳都藏在它的花心中。
现在它们都已四散远扬。
谁知道有什么魅力，可以将它们重新聚集封存？
我的心不能容我只赠一人，它是给许多人的。
38/
我的爱人，曾经，你的诗人在他的心里投下了壮丽的史诗。
天啊，我不小心，它打到你叮叮当当的脚镯上，引起了哀愁。
它破裂成歌的碎片，散落在你的脚下。
我那满载古老战争传说的大车，全部被笑声的浪涛所倾覆，在泪水的浸泡中沉没。
你一定要好好补偿我的损失，我的爱人。
如果，我对死后不朽名望的追求破灭了，那就让我在活着的时候永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