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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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百日王朝(1)

诺瓦蒂埃是个出色的预言家,正如他预言的那样,事态发展很快。我们都知道,从厄尔巴岛返回巴黎,这种非同寻常、奇迹般的东山再起,非但史无前例,恐怕也后无来者[62]。

路易十八对这一迅猛的打击只是软弱无力地抵挡了一阵,他不相信民众,对事态的发展也就失去了信心。王朝,或者说他刚刚重建起来的君主政权,本来就基础不稳,摇摇欲坠,拿破仑只消一挥手,整个这座建筑——陈旧的偏见与崭新的观念的畸形混合体——就轰然倒塌了。维尔福从国王那儿得到的只是感激——它眼下不仅无用,甚至还很危险——和一枚四级荣誉勋章,这枚勋章维尔福很识相地没有佩戴,尽管德·勃拉加斯先生遵照国王的吩咐,派人小心翼翼地把荣誉勋位证书给送来了。

诺瓦蒂埃凭着他所冒的风险和所出的力,成了百日王朝煊赫一时的人物,没有他的保举,拿破仑肯定要免去维尔福的职位。这位一七九三年的吉伦特党人、一八〇六年的参议员,正如他所许诺的那样,保护了这个不久前保护过他的人。

帝国正在还魂,不过它的再次倾覆也不难预见;这段时间里,维尔福的心思全都用在把唐戴斯当初险些儿透露出去的秘密掩盖得严严实实。

只有王室检察官被免了职,因为他有忠于王室的嫌疑。

帝国政权刚刚建立,也就是说皇帝刚刚住进路易十八离开的杜伊勒里宫,他就在小书房里向四处发布各种各样的命令,至于这间书房,我们先前随着维尔福进去后已作过介绍。在书房的桃心木桌子上,皇帝还发现了路易十八启封后还留下一半烟丝的鼻烟盒。而就在这样的时刻,在马赛方面,不管官员态度如何,老百姓已经感到南方始终未曾熄灭的内战余烬重又燃烧了,保王党人若敢外出,定会遭到斥骂和侮辱,此时若要挑动民众报复保王党人,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可敬的船长莫雷尔先生,我们先前说过他始终是站在民众一边的,这会儿他的社会地位自然有了根本的改变,我不想说他现在有多少权势,因为他生性谨慎,又有几分腼腆——但凡兢兢业业、勤俭起家的生意人,大抵都是如此,我只想说,尽管在那些激进的波拿巴党人眼里他只是个温和派,但他的社会地位已经足以让他向当局发出颇有分量的吁请了——我们不难猜出,这一吁请与唐戴斯有关。

维尔福虽然上司倒台,自己却站住了脚跟。但他的婚事已暂时搁在一边,要等待一个更为有利的时机。倘若皇帝在位不倒,他热拉尔当然是另攀一门亲较为合适,而对象,自有父亲会为他物色;倘若王朝第二次复辟把路易十八重新送上王位,德·圣梅朗先生的影响就会像他本人一样成倍增加,那桩婚事也就比以前更实惠了。

王室代理检察官暂时当了马赛的首席法官。且说一天早晨,仆人推门进来通报,莫雷尔先生来访。

换了别人,很可能就赶忙前去迎接船主了,而这份殷勤恰恰无异于示弱。维尔福可要高明得多,他即使不是对任何情况都有过历练,至少是对任何事情都有一种直觉。他像在王朝复辟时一样,让莫雷尔在前厅等候,王室代理检察官向来的习惯就是不管身边有没有人,先让来客在前厅等上一阵。这次也不例外,他用了一刻钟时间翻阅了两三种风格各异的报纸之后,才吩咐让船主进来。

莫雷尔先生原以为维尔福会垂头丧气的,不料一眼就看到,维尔福和一个半月以前一模一样,也就是说,镇静,坚定,冷漠而不失礼貌,这最后一点,是有教养的人与平民百姓之间的一道难以逾越的坎儿。

走进书房前,他满心以为法官见了他会瑟瑟发抖,结果却是见了这个把胳膊支在书桌上等着提问的人,他自己反倒抖抖索索,局促不安了。

他在门口站住。维尔福注视着他,仿佛一时还没能认出他来似的。两人相持默视了几分钟,可敬的船主把手里的帽子转来转去,简直不知所措,结果还是维尔福先开口:

“我想是莫雷尔先生吧?”

“是的,先生,是我。”船主答道。

“请走近些,”法官说,打了个表示恩赐的手势,“请问阁下光临有何见教?”

“您猜不到吗,先生?”莫雷尔问。

“一点儿也猜不到;但我当尽我所能为您效劳。”

“这事您完全有办法的,先生。”莫雷尔说。

“那就请说吧。”

“先生,”船主说,他渐渐恢复了自信,再说他的申诉完全在理,立场又很鲜明,所以他的语气非常坚定,“您想必记得,大家得知皇帝陛下登岸的前几天,我来为一个不幸的年轻人向您求过情。他是一个水手,在我的船上当大副。您想必也还记得,他被指控和厄尔巴岛有联系,有这层关系,在当时是个罪名,但放在今天就是一种光荣了。当时您为路易十八效力,没法庇护这个年轻人,先生,您在尽您的职责。如今您为拿破仑效力,您理应保护他,这仍然是您的职责。我来,就是想问一下他现在怎么样了。”

维尔福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

“这个人叫什么?”他问,“请费心把他的名字告诉我。”

“埃德蒙·唐戴斯。”

不用说,维尔福宁愿在决斗中让对手从二十五步开外先开枪,也不愿听人提到这个名字,但他仍然脸不改色,眉头也不皱一下。

“这样,”维尔福心里想,“就没人能责备我当初逮捕这个年轻人是假公济私了。”

“唐戴斯?”他重复了一遍,“您是说埃德蒙·唐戴斯?”

“是的,先生。”

维尔福打开放在旁边格子里的一个卷宗,放到桌上,又走到旁边去翻阅其他文件,然后,他转身面向船主。

“您肯定您没弄错,先生?”他以最自然的语气问道。

倘若莫雷尔更精细一些,或对这种事情的经验更丰富一些,他也许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代理检察官会亲自过问这桩已经无关的案子,他也许会寻思,为什么维尔福不让他到囚犯登记处,到典狱长那儿去打听。但莫雷尔现在看不出维尔福有半点心虚的样子;而既然看不出维尔福害怕,他在维尔福身上见到的就只是屈尊俯就的态度了。维尔福得计了。

“不,先生,”莫雷尔说,“我没有弄错。我认识这可怜的小伙子有十年了,他在我手下也已经干了四年。您想必还记得,一个半月前,我来请求您对这可怜的孩子网开一面,就像今天我来请求您对他秉公处理一样;您那时接待我的态度非常冷淡,不高兴多答理我。咳!那会儿保王党对波拿巴党就是看不顺眼!”

“先生,”维尔福以惯常的敏捷和冷静招架说,“我当时是保王党,认为波旁家族是王座的合法继承人,是当仁不让的法兰西君王;但我们看到了皇上奇迹般的复位,这证明我是错了。天才的拿破仑胜利了:得民心者才是真正的君王。”

“好啊!”莫雷尔爽声说道,“听您这样说我真高兴,看来埃德蒙有救了。”

“等一等,”维尔福翻阅一个新的卷宗接着说,“我找到了:他是一个海员,是吗?他要娶一个加泰罗尼亚女子为妻是吗?对,对!现在我想起来了,这是一个重案。”

“怎么会呢?”

“您知道,他离开这儿以后,就被带到法院的监狱去了。”

“噢,后来呢?”

“后来,我向巴黎打了报告;我把在他身上找到的信件送去了。这是我的职责,我不能不这么做……过了一个星期,他就被带走了。”

“带走了!”莫雷尔大声说,“他们把他怎么样了?”

“哦,不用担心。他可能被送到弗内斯特雷尔、皮涅罗尔或者圣玛格丽特群岛[63]去了,按我们的行话,这叫换换环境。放心吧,不定哪天早上,他就会回来再给您当船长的。”

“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个位置都给他留着。可他也该回来了吧?我想波拿巴党法院的当务之急,就是释放保王党法院监禁的犯人吧。”

“别太心急,亲爱的莫雷尔先生,”维尔福说,“什么事都得按法律程序办才行。监禁的命令来自上面,释放的命令也得自上而下。拿破仑回来才半个月,那些甄别平反的公文大概也刚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