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子思脉,批判现实乎
无论是世传本和帛书本《老子》,它们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它所具有的强烈的批判性。其一,便是对当世侯王政治的批判;其二,是对儒家治国理念的批判;其三,便是对君王们生活作风和行为准则的批判。可以说,《老子》一书的最大特色,便是它的革命性和批判性。《老子》思脉整体上是那个时代的反动:
“民之饥,以其上食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
“其政,其民屯屯;其政察察,其民缺缺。”“不上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
“朝甚除,田甚芜。服文采,带利剑,厌食而齋财有余,是胃盗夸。”“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僭于欲得。”
批判的矛头直指“其上”。《老子》认为,有国者或当权者的“有为”“有欲”“不知足”乃是社会动乱的根由。老百姓吃不饱饭,是因为不种田的“脱产干部”太多。
“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
“大道废,安有仁义;知慧出,安有大伪;六亲又和,安有孝兹;国家乱,安有贞臣。”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民之轻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轻死。”
在“老子”眼中,面前的这个社会已是民弥贫国昏乱,盗贼多有不见忠臣,仁义装扮已成大伪;百姓已经到了束手安分也是死,造反作乱也是死的地步。生逢乱世,百姓只好铤而走险乱中求生,死中求活了。
“以知知国,国之贼也;以不知知国,国之德也。”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
如此犀利的话,不仅在当时是惊世骇俗之语,放在改革开放后的今天,仍是惊世骇俗之语。胡适在《中国哲学史》中说:“老子反对有为的政治,主张无事的政治,是当时政治的反动。”胡适封老子为“革命家”,认为“老子对于那种时势发生激烈的反响,创为一种革命的政治哲学”。这些话语极有见地。
上述话语,无论放到康乾盛世,甚或“文革”时期,言说宣传者都会遭到流放杀头。春秋战国乃至秦汉时代的人说出这样的话语,即便不被杀头,也很难活得舒坦。这样的“老子”极有可能会像“少正卯”那样被孔子们杀掉。
这便是《老子》一书只能私下传抄,而不能公开宣讲,开馆授徒的原因之一。
《老子》的另一特点,便是对当时已成显学的儒学的批判。例如,帛书《老子·德部一》开宗明义地对儒学进行整体性批判:“失德而句仁,失仁而句义,失义而句礼。夫礼者,忠信之泊,而乱之首也。”儒学宣讲的“仁、义、礼”,不过是等而下之的政治伎俩。
针对孔子的“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老子》一书提出更具有宗教色彩的“以德报怨”观点——孔子出身贫寒(吾少也贱,多能鄙事),靠个人奋斗而出人头地,自然要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爱憎分明。但这种秉持义理的处世方法,不符合老子的“不争”和“无为”,也与《老子》所关爱所教导的对象,即“侯王”们的地位不匹配,因此老子要站在“反动”的立场上,给予批判。
针对儒学的有教无类及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老子》提出“绝学弃智”“绝仁弃义”。认为“古之为道者,非以明民也,将以愚之也,夫民之难治也,以其知也”。甚至搬出历史来作定断:“古之为道者,非以明民也,将以愚之也。”儒家的所作所为,在《老子》的笔下成了“国之贼也”,而不是“国之德”。老子自认为,他们与儒学的区别便在于:“为学者日益,为道者日(损)。之又,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以为。”
《老子》认为,现今是即将覆灭的“乱世”,根源在于侯王们的“有欲”和“不知足”。但侯王们的有欲和不知足乃是因为受到儒学的蛊惑。司马迁在《史记》一书中因而说:“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岂谓是邪?”
如果老子其人在孔子之前,先生的老子又怎能批判作为后学的孔子?难道世上真有一个活了160岁或200岁的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