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6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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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银河奖征文(3)

尽管过去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但我的逻辑思维能力仍然让我在第一时间弄明白了两件事:首先,这家伙绝非善类;其次,出于安全起见,我最好离它越远越好。

“猎蛛!是猎蛛!”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至少环境防护套装的声学定位系统是这么认为的),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紧接着,一阵密集的弹幕就像雨点般砸在了那个足有一头犀牛大小的机械怪兽身上,在爆豆般的敲击声中爆出了一大片火花——但却没什么用处。那个大家伙只是颤抖了片刻,随即以一种与它的笨重体型截然相反的灵敏高高跃起,准确地攀附在了一座坍塌大半的公寓楼顶端。

然后它就不见了。

激烈的交火就像一场夏日的急雨,在眨眼之间就覆盖了我身边的每一个角落。几十个,也许是上百个衣衫褴褛的人影,突然像嗅到蜜糖气味的蚂蚁一样从几乎被废物完全掩埋的建筑废墟里成群地冒了出来。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顿时突然变成了枪弹横飞的战场!不过,我一时却看不出他们到底在朝什么开火。还好,弄清这个问题并没有花掉我太长时间。当一发从上百米外的垃圾山射来的火箭助推榴弹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爆炸时,一台和刚才朝我开火的那家伙长得一模一样的机器怪物突然凭空从爆炸的火球中飞了出来,在一摊橙色的污水里栽了个八脚朝天。这玩意儿像一只真正的虫子一样蹬着腿儿拼命挣扎,试图在越来越密集的弹雨中翻过身来。但就在它快要成功时,两枚枪榴弹一前一后地落在了它身旁,把它彻底炸回了零件状态,一层沾满脓液的有机甲壳燃烧着从无生命的陶瓷骨架上剥裂开来,纠缠在一起的活体神经组织和金属构件残片就像攀附着藤萝的植物枝条一样随着灰烬四散落下。

“生物光学迷彩。”我出神地自言自语道,对自己的危险处境浑然不觉,“22世纪初的技术,真没想到现在还……”

“闭嘴,快跟我走!”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突然抓住了我的一侧胳膊,不由分说地拖着我朝街道一侧冲去,尽管环境防护套装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我的力量,但却仍然不足以和这个蒙面女人的力气抗衡。

“戴上这个!”在把我拽到街角后,她甚至没让我有时间歇口气,就塞给了我一件迷彩斗篷和一只式样极其古老的过滤面罩,然后一把抓住我的后脑勺,强行摁下了那里的一个开关。

我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四肢关节突然变得像石雕般笨拙而沉重。更重要的是,随着进入我脑中的信息流在瞬间消失,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强烈到无从描述的孤独感,仿佛自己刚刚被投入了一座无形的牢笼,而且还被抽走了半个灵魂——这个女人刚才按下了环境防护套装的紧急物理隔断按钮,强行将我的思维和这套设备以及整个网络系统隔离开来。而随着信息流的断绝,这玩意儿的故障自动保险系统立即关闭了所有子系统,让它变成了一件普普通通的衣物。

“你这是干——”我想要出声抗议,但这个女人只用一个眼神就让我闭上了嘴——她的目光或许还没有凌厉到足以冻住太阳的程度,但冻住我的舌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我这是在救你的命,伙计,”她嘶声说道,“你的那些小玩具会暴露我们的位置。”

“暴露?暴露给谁?!”我一边披上那件散发着令人反胃的油腻臭味的斗篷,一边下意识地问道。

“敌人。”蒙面女人言简意赅的回答只有这么一个词,“趴下!”

一串从电磁机枪中射出的高密度硅-碳晶体针弹尖叫着贴着我的脑门飞过,在一臂之外的一堵历史悠久的玻璃幕墙上钻出了几排颇为规整的小孔。接着,几挺大口径枪械在我的头顶怒吼了起来,炽烈的弹幕顿时让朝我们开火的那个飞舞着的易拉罐似的小家伙凌空炸成了一堆碎屑。

这是一场战争。我惊恐地告诉自己,同时品味着这个已经有一个多世纪无人使用的古老名词。这是一场货真价实的战争,而我就站在战场中央。

在最初的不知所措之后,我逐渐意识到了交火双方的实力差距:参战的人类一方大多衣衫褴褛,只有少数人穿着没多少用处的轻型防弹衣或者复合材料制成的躯干护甲。而他们使用的,则是我过去只在历史档案里才能看到的用火药燃烧的化学能喷射弹头的自动枪械与其他类似的古代火器,甚至还有人驾驶着几辆式样老旧、装着火箭助推榴弹发射器的轻型轮式车辆,活像是一群刚从几个世纪前穿越过来的幽灵。其中一辆车上,甚至还插着一面红白蓝三色旗……我模模糊糊地记得这种旗帜似乎有着某种意义,但在当前无法联网的情况下,一时半会儿要想起它的含义,实在是不太容易。

与这些形同古老化石一般的人类武装分子相比,那支我同样猜不出来历的机械部队,则从战斗一开始就占尽了优势。大致而言,这支小型军队由两个“兵种”组成:一小群被这些来路不明的人类称为“猎蛛”的长着八条腿的大家伙,就像货真价实的跳蛛一样在战场的各个角落跳来跳去,在利用光学迷彩与机动性优势躲避对方火力的同时,寻找时机用充能完毕的离子炮进行精准的反击;而那些携带着显眼的传感器吊舱的易拉罐状无人机,则像一群群蜻蜓般在淤塞的河道与坍塌的建筑间来回穿梭,一边为它们的大块头“战友”指示目标,一边还不忘用电磁射钉枪干掉几个不够警觉的倒霉对手。

尽管人类的火力看上去更密集也更炽烈,但绝大多数弹药不是在漫无目的地扫射中落空,就是毫无用处地被“猎蛛”们的活性装甲外壳弹开,而后者却可以肆无忌惮地用利爪撕碎一个又一个躲闪不及的牺牲品,并且用高温等离子弹将对方的车辆与土木工事轻而易举地蒸发殆尽,那些小型无人机倒是隔三差五就会被击落一架,但这么点儿损失显然并不妨碍它们继续执行任务。

随着机器们取得的战果越来越多,人群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在持续增长的伤亡重压下四散溃逃……然而,另一群人的加入,却让胜利天平两端的权重发生了巨大而迅速的变化。

不,将他们简单地称之为“人”其实并不妥当:与他们的战友相比,这些家伙看上去实在没有多少“人”的成分。他们没有任何护具,也没披迷彩斗篷,裸露的肌肉以不自然的方式鼓胀着,青筋暴起、瘢痕遍布的皮肤沾满了污黑的血迹,如同炽炭般赤红的脸上充满了熊熊燃烧的愤怒与癫狂的破坏欲望,活像是从南亚神话的黑暗地狱中走出的罗刹恶鬼。

当这些人从一处曾是地铁站出口的地方涌出来时,一台“猎蛛”和半打无人机正在那里与隐蔽于一座巨大的仓库废墟内的人群猛烈对射。或许是将太多的战场感知能力都集中在面前的敌人身上的缘故,直到第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冲到离“猎蛛”只剩数步之遥时,这台半生物体机器才仓促转动武器站,用一发等离子弹直接蒸发掉了那人腰椎以上的半个身体。接着,第二个对手也被它爪尖的锐刃拦腰削成了两段。但是,就在这家伙曲起八对步足,准备通过一次跳跃摆脱遭到攻击的处境时,另外两人已经成功地跃上了它的顶部武器站,随即引爆了绑在腰带上的成捆高爆炸药,生物甲壳下的脓汁与焦黑的机械碎片和人体残骸像雨点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在战场的其他角落,与这几乎一模一样的情形正在反复上演着:控制“猎蛛”们行为模式的程序显然将尽可能杀伤对方有生力量而非保存自身作为第一优先目标,当它们判断自己居于劣势,必须撤离时,通常已经来不及了。我亲眼看到一头“猎蛛”试图靠弹跳机动逃出重围,却因为被太多狂暴的血肉之躯压倒而无法得逞。而在战场的另一端,一名赤裸半身的大汉在狂野的号叫声中毫无惧色地用自己的胸膛撞上了“猎蛛”威胁性地朝他挥出的巨爪,并在自己断气之前用一捆做工粗糙的长柄手榴弹炸断了对方的三支步足。被打瘸的半机械战兽胡乱扑腾了片刻,随即在一连串火箭助推榴弹的集火打击下粉身碎骨。

随着最后一台八脚巨怪变成一堆燃烧着的焦臭残骸,四周的枪声终于稀落了下来,残存的小型无人机就像一群失去了蜂王的马蜂,在零星地面火力的“欢送”下四散而逃,纷纷消失在了如同裹尸布般笼罩在下城区地表上方的淡褐色雾霾之中。

“我们安全了,至少暂时是这样。”蒙面女人在肮脏的面罩后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把我从地面上拉了起来。“总共干掉了六头‘猎蛛’和起码三打‘监察者’,这很可能是SKC在方圆上万平方公里内能够抽调的全部兵力。”

“你在说些什么?”我有些不明不白地摇了摇头,同时又一次将那根连接着呼吸面罩和过滤器的蛇形塑胶管从脖子上扯了下来——这别扭的玩意儿似乎对我的喉咙有着某种特殊的兴趣,只要几十秒放着不管,它就会慢慢地从我的胸口滑向喉结的位置,勒得我呼吸困难。“SKC是什么?我为什么从没听说过?”

“噢,我都忘了你是从上城区来的了。”蒙面女人耸了耸肩,在她身后,几个她的战友正用一种长身管气枪朝着那些在战斗中幸存下来的肌肉男们发射麻醉飞镖,然后把这些被放倒的大块头捆绑起来,拖上用废金属管做成的滑撬拉走。“你当然不可能听说过安全保卫核心模组,高德隆先生。因为那是托特们负责管理的玩意儿。更何况,这玩意儿通常不会和你们有什么联系——它的主要工作区域在下城区。”

“哦……”我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托特们负责管理的系统名目繁多、功能各异,总数或许比公元17世纪以前的全球人口总量还要多,就算是专业的系统专家也不可能一一了解,像我这样的半吊子就更别说了。

“等等,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我知道的还不止于此。”尽管整张脸都藏在面罩之下,但我敢拿一整年的消费点数打赌,她刚才肯定在笑。“我还知道,你过去曾经是一名感官娱乐程序设计员,但在一年两个月零二十二天前突然决定转行成为一名考古学家。而在那之后的三星期里,你在一个爱好者自行搭建的交流平台上结识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她不止一次为你提供了下城区中可能埋藏着有价值遗物的地点坐标,以及相关的历史资料和参考数据——这次是你第六次按照她提供的坐标下来挖东西了。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你身上带着一份数据储藏模块,里面藏有你在之前五次探险中的全部收获,而你之所以随身携带它,是因为你的那位朋友一直如此要求,理由是避免数据遗失。”

“你怎么会……我是说,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嘴巴傻乎乎地张得老大,“我是说——”

“这很简单,”蒙面女人这次真的笑出了声,“因为我就是狄奥根娜。”

5.中城区

扒火车要解决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是,你必须在正确的时间找准正确的地点,然后通过尽可能安全的方式下车。

在这三点中,前两样倒是不难办到,但最后一项可就麻烦多了。至少,当那只包裹着我的气囊重重地撞在隧道边缘的一块大型电磁铁上时,从我的脑子里首先闪过的是我脑袋开花的景象。虽然狄奥根娜在出发前反复向我保证,在21世纪,这些气囊通常被用来包裹那些在月球上硬着陆的补给品箱,在抗冲击方面“绝对没问题”,但她的讲解与保证一点也没有减少我的紧张与惶恐。

值得庆幸的是,它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动作要快!我们只有二十八秒!”在将迅速干瘪下去的气囊残片从身上扯掉后,我在通信频段里大喊道。小队里的其他三名破网者的速度比我稍慢一些,仍在像蜕皮的昆虫一样和那些高强度复合织物战斗着。不过到我的任务计时器还剩二十一秒时,就连速度最慢的陈蔡也成功挣脱了。由于供氧不良的缘故,他的动作有些虚浮,我很清楚,他并不适合参与接下去的行动,但现在,要他退出已经迟了。

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

“继续!”我喊道,“瓦伦蒂诺?”

“程序设定完毕,预计执行成功概率大于百分之八十。顺便说一句,我没有在交通管制系统内发现任何典型的防火墙或者反入侵程序。”

“也许托特们认为他们用不着这些玩意儿吧……”我一边在背包里翻出接下来要用的工具包,一边评论道。虽然现在似乎不是闲聊的好时候,但我不得不承认,多说几句话至少可以减轻压在我心头的紧张与不安。“毕竟黑客行为已经绝迹差不多一个世纪了,就像防火墙和国境线一样。预计冲击时间?”

“不变。顺带说一句,列车再过四秒钟就会进站!”瓦伦蒂诺一边将几根高强度固定索捆在墙壁上的扶梯处,一边说道。在大多数从一开始就设计为完全自动化的轨道式交通系统中,扶梯这样的东西是不存在的。然而这条真空隧道是在21世纪末建立的,在那时,人类工程师偶尔还会爬下扶梯,对这里进行检修。“所有人最后调整一次计时器,冲击前的剩余时间只有十八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