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夹缝中求生存
妻贤夫祸少
所谓“国乱思良将,家贫思贤妻”,又所谓“表壮不如里壮”。前面已经说过,妻子马秀英对于朱元璋的事业而言,非常重要。凡丈夫想不到、照顾不到的,她大都能帮着周全到。
郭子兴猜忌女婿的毛病,时好时坏。旁人怂恿几句,他就给女婿穿几天小鞋,等见了女婿,又觉得有点惭愧。按理说,这一套不该是郭大侠的作为,但分析一下郭子兴的心理,也不难理解:老郭虽顶着大帅的头衔,但一直端居城中,无所事事,而女婿朱元璋则恰恰相反,风风火火干着事业,人气直线上升;为急于表示自己尚在台上,尚可支配权力,老郭只有拿女婿折腾一番后,才能安心片刻。
只是,这种折腾稍微频繁了点。有一次,老郭莫名其妙就把朱元璋给关了禁闭。朱元璋倒霉,老郭那几个心胸狭隘的儿子却得意了,他们就想着借这个机会整死朱某人,所以就吩咐看守不给朱元璋饭吃。眼看两天过去,朱元璋都已经被饿得站不起来了。
很快,马秀英就得知了消息,一刻不敢耽搁。她先到厨房烙了一个大饼,然后便悄悄给危难中的丈夫送去。正在快走到地方的时候,半路杀出了郭氏兄弟,眼瞅着事情要败露了,马秀英竟硬生生把刚出炉的饼硬揣入怀中。回到住所,脱去衣服查看,才发现胸口处已经被烙饼烫得皮肉都焦烂了!
只这一件事,就足以让朱元璋感动得掉泪,尽管朱元璋是那样一个残暴不仁的家伙!
兵荒马乱的年月,粮食短缺、生活艰难是常有的。但马秀英总是想着办法节省下口粮来留给丈夫吃,自己却经常饿着肚子。后来,朱元璋每每追忆往昔,都感动不已,将马氏比之于唐太宗的长孙皇后。终其一生,他对于马秀英都是敬重有加。
如果说仅仅是贤惠顾家,体贴丈夫,这点换了别的妻子大概也能做到,但马秀英还有她另外的一面,那就是见识和才干。在军中时,朱元璋有些事一时拿不准的,便时常会找妻子商议,而马秀英也总是为丈夫积极地出谋划策,最后也总能有所裨益。
自从濠州投军以来,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不少,但放眼望去,四周仍是一片乱糟糟的景象。有一天,朱元璋感觉心里没什么着落,于是焚香祷告,愿天命早有所归,勿要再令天下生民受苦,也让自己能够有所建树。马秀英见状,向丈夫进言道:“现在天下豪杰并起,虽然尚不知天命将归于谁,但依我来看,一定要不以杀人为本……对于摔倒的人,我们要扶助他;对于危难的人,我们要救护他;对于生计困难的人,我们要去接济他……只有这样,才能积聚人心!而人心所向就是天命所在。那些杀人如麻、只知道攻城略地、贪图一时之快的人,上天都会厌弃他们,即使是他们自身也难保全的,还谈什么夺取天下啊!”
一个女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那就不仅仅是出于直觉或善良本性了。马秀英的素质和眼光由此可见一斑。朱元璋听后不住地点头称是,并大为赞许。
第二天,朱元璋冒着雨从外面回来,然后开心地对妻子说道:“昨天听了你说的话,咱走在路上一直都在回味。今天偏巧就有一个士兵违犯了军令,他居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妇人。经过仔细盘问,他才承认是自己攻城时掳掠回来的,于是我就对他说,现在咱们用兵讲求法纪,不准侵犯老百姓,更不准私藏妇人。这次暂且记下,如果以后再犯,那就按军纪处置。那个士兵很害怕,结果就把那个妇人送回去了……”
马秀英很欣慰丈夫的做法。妻子既是如此出色,自然朱元璋很多事便会托付于她。当朱元璋领兵出战时,总会把一干军状籍簿等都交给妻子保存,而马秀英也总能把一切管理得井井有条,即使很久之后丈夫偶然问起,她也能立刻查找出来。而在平日闲暇时间,她又常常带着女眷们缝补衣物,为前方打仗的丈夫们做点后勤准备。
后来,就在朱元璋率大军南渡长江之际,马秀英思前想后,唯恐元兵会乘虚对后方下手,以掳掠将士们的妻儿来做要挟。所以她不等朱元璋的命令,就自作主张带领家属们向南转移,结果元军果然来袭,家属们才侥幸躲过了这一劫。
马秀英也为朱元璋培养了一群了不起的儿子及养子,总数在三十人左右。
先说儿子,虽然长子朱标大概不是她亲生的,但连同老二、老三、老四(朱棣)等,却无一不是在她的亲自教导和抚育下长大的。他们夫妇还一连收了二十多个养子,估计也是为以后事业发展着想吧,可以把养子们作为心腹安插在各处要害的位置,以加强对将帅、官吏们的监管和控制。这也是学着五代十国时期一些将帅的成例,像有名的周世宗柴荣就是后周开国皇帝郭威的养子。
既然谈到儿子及养子,这里就有必要说一下朱文正、李文忠、沐英等几位年轻一辈了。
就是在盘踞滁州时,朱元璋因为非常思念那些失散的亲友,便多方派人去寻访,史书记载他“思亲询旧,终日慨慷”。后来打听到结果:二哥重六已死好几年,“独遗寡妇(大概是二哥的续弦)野持筐”;二姐和三哥也已去世。
这一回,他在世界上是彻底孤单了。不过也有意外之喜,至正十四年十月,大嫂带着侄子文正和侄女从淮东前来相聚。尽管朱元璋曾对大哥非常不满,但他毕竟已去世多年,文正又是自己家硕果仅存的幼辈男丁,也是唯一健在的与朱元璋相处时间最久的男性亲人。在离散整整十年之后,眼见文正已长成了个十七八岁的壮小伙儿,老叔激动得都掉下了眼泪,“分离数年,扰攘中一见眷属复完,其不胜之喜复何言哉”。
更高兴的还在后面,这年的十二月,曾携家避难于淮东的二姐夫李贞得到小舅子的消息,也带着外甥保儿前来投靠,“一时会聚如再生,牵衣诉昔以难当”。保儿这年已十五周岁,他见着老舅那一身还算体面的衣服,觉得十分新鲜,便上前拉他的衣服。老舅随口说道:“外甥见舅如见娘!”说罢竟有些哽咽。
眼见外甥年幼丧母,甚觉可怜,又出于其他方面的考虑,朱元璋便将外甥改姓朱,起名文忠,收做了自己的养子。
两个孩子都交给马秀英照看,而朱元璋在孩子们的教育上也是不遗余力、用心良苦。除了教他们读书习武外,还让他们常常跟随自己左右,以熟悉军政事务。即使有时在马上同行,也没忘了时刻教导他们,并对他们寄予厚望。虽然以父辈的身份教育两个孩子,但此时的朱元璋也不过才二十六周岁,论年龄完全是个青年将领。
攻陷南京后,朱元璋曾设立过临时的最高军事机构,即大都督府。任职大都督的先后只有两个人,即文正与文忠。由此,也可看出朱元璋任用亲信的情形。
后来,随着文忠的战功越发显赫,有一次他还在前线奔忙之际,老舅便急不可待地颁发一令,让他恢复了李姓,以示鼓励和恩宠(沐英等人后来也相继享受到了这一待遇)。虽然文正与文忠一样长大后英武不凡,战功赫赫,只是偏偏这孩子没个城府,放纵不法、屡教不改,还敢跟朱元璋对骂、揭朱元璋的老底,最终冒犯了执法如山、心狠手辣的老叔,才弄了个悲剧的收场。
对比文忠的善始善终、一世英名,有人也许要问:文正与文忠两个,同样是生活在一起的至亲兄弟,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笔者的看法是:与两个人的年龄可能有一定关系,文正被收养时,已经基本长大成人,成人了就不容易完成其人格的重塑了;文忠则要小一些,再说他的亲生父亲也没朱重四那么烂—实际上,朱文正与朱元璋的个性是非常相似的,只是城府没有老叔那么深(后面将详细提到这一问题)。
定远人沐英是朱元璋收养的第一个义子,也是二十多个非亲养子中成就最大的。当时沐英年方十岁,父母双亡,孤苦伶仃,被朱元璋看中,以后就随了朱姓,名字改作文英,并交给夫人抚养。沐英后来也成长为一代名将(他也是开国六王之一),出征并被留在了云南,世代镇守于此,成了名副其实的“云南王”。
当时文武官员的儿子叫舍人,简称舍,沐英因此又称沐舍,也叫周舍。在这帮养子中,其中有个叫“平安”的比较知名,他也是一员猛将,在“靖难之役”时没少让朱棣吃苦头。
这些养子长大后基本工作就是做监军,跟随在外监视诸将。之所以如此广布亲信,是因为朱元璋家并非像李世民家那样是显贵身份,李家老底子既厚实,社会关系也盘根错节,更有一大堆亲戚、本家帮着打天下、守天下,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势力集团,有叛乱者也无须畏惧。而朱家是家小业大,为了维持局面,他只能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了;有亲戚要用,没有亲戚创造亲戚也要用。不然,摊子铺得越大,反倒越有散架的危险。
可是,朱元璋的压力是减轻了,而马夫人的巨大压力却来了。试想,她一个人除了做各种杂事外,还要抚养着这二十多个孩子,每个孩子性格、具体情况都不同,那得操多少心啊!
朱棣称帝以后,曾大兴土木,在南京营建大报恩寺,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动机就是要报答马氏的养育之恩。美中稍有不足,作为后来大明帝国的开国皇后,马秀英一生却可能没生过孩子,至少没生过男孩儿。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朱元璋尽管对妻子满怀感激,但仍然陆续纳了很多妾,起码在渡江进攻南京之前就已经有了两三个妾室。
随着地位的提高,加上男权社会的大环境,以及扩大嫡系子孙的极端重要性,朱元璋的小老婆们也渐渐多了起来,共计为朱元璋生育了二十六个儿子、十六个女儿,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朱氏皇族—论古代帝王子嗣之众,朱元璋也可以排前三名。
献计取和阳
作为相关的历史背景,有必要先介绍一下脱脱倒台一事。元廷内部,权力之争一向没消停过,这其实就是政治的一种常态,只不过专制制度下的权力斗争由于不受法律约束,往往更为血腥和残酷。
内部凝聚力往往是决定竞争者能否在博弈中取胜的关键,就像著名历史学家顾诚在《南明史》中所论及的:“南明之不振,关键在于从来没有一个能够调动全部抗清力量的权威核心。清廷内部虽然也常有钩心斗角,但大体上能做到令行禁止,赏罚分明。清胜明败,根本原因不是强弱异形,而是内部凝聚力的差异。”
这一次搞倒脱脱的主角叫哈麻,他原本是脱脱一党,不过是“党内有党”,他与深受脱脱信任的汝中柏争宠失利后,转而恨起脱脱来,就带着自己的小团队脱离了组织。
哈麻本是元宁宗乳母的儿子,仗着这一便利,他就有了出入禁宫的特权。这人是个佞幸之辈,曾伙同其父秃鲁帖木儿等人向顺帝进言房中术,怂恿皇帝淫乱;后来更发展到一群男女裸处相与亵狎,以致秽声远播,连一般的市井小民都当“黄段子”听了去。几年之后,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慢慢长大,也懂事了,对于哈麻之流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当时,脱脱的弟弟也先帖木儿也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在汝中柏等人的支持下,他也有意除掉“老鼠屎”哈麻等人。不料,哈麻等人闻讯后竟转守为攻、先发制人。
皇帝当时已经不大管事了,天天坐镇内宫研究房中术。于是哈麻便向皇后说了一些脱脱的坏话,这使皇后信以为真,便挑唆着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就把脱脱给打发到了云南—不久,脱脱就在流放地大理腾冲被人毒死。
国家柱梁一断,大厦自然倒得更利索,最直接的后果就是高邮之战的失利。自此,也让朱元璋、张士诚等一干造反派更加坚信:这大元果真是烂透了,该咱来收摊子了。
有道是“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挟高邮胜战之威,张士诚部积极向江南发展,令朱元璋的心也越发着急起来。他对于未来形势的判断总体上是乐观的,但内心却总不免有些纠结,更有一份焦灼,因为很多时候占了先机就是占尽天时。张士诚部迟早会和自己干上,而自己接下来做什么,心里还没谱。
如果说从濠州到滁州这一路走来,只是上了几道餐前冷盘的话,现在,该是上大菜的时候了,那上什么菜呢?于是,朱元璋开始向老天祷告,希望能得点神启。他在祷辞中说:三月之后天下形势要更明朗些才好,无论谁得天命,这样自己心里也就踏实了。马秀英也在旁边劝导他,他听了进去。
转眼三个月便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朱元璋越发焦急,而此刻,一向闲散的老郭竟找起事来,他也想学着别人的样儿在滁州称王,过过土皇帝的瘾。
朱元璋被气得差点没晕过去,因为称王就意味着找打,但碍于老丈人的面子,他只得耐心进言道:“父帅,此事宜从长计议,滁州四面环山,腹地狭小,绝非久留之地,等占领更大的城镇后,再裂土而王也不迟。”
这一席话算是戳到了老郭的痛处,起码的体面他还是要讲的,称王也得够场面,滁州的确是小了点。沉默了半晌,老郭终于打消了这个愚蠢念头。
时间很快到了至正十五年的春天,由于滁州的人马众多,粮荒也便随之出现了。老郭于是召集诸将讨论下一步的进攻方向,因为不多占点地盘、多弄些粮食那是肯定不行的。结果,诸将众说纷纭,但净是一些馊点子。
有的建议向东打六合,先把大帅昔日恩怨了断了;有的说最好向西打庐州(庐州就是今天的合肥一带),因为那里比较富庶;有的则建议干脆杀回濠州,毕竟那里本是咱们的地盘,现在还被赵均用那小子占着,该给大帅出口恶气了。
在这些将领当中,其实并不乏智勇之士,比如我们后面要说到的邵荣,他系老郭旧部,后成为朱元璋麾下的“三杰”之一。但这些将领们总的来说,缺乏一种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而这些正是如冯国用、李善长等读书人才具备的,这种素质主要来源于对历史(地理)的学习;他们成天在朱元璋左右,渐渐地令朱元璋在思想上也得以脱胎换骨—何况朱元璋本身非常好学。
就眼下这场讨论,朱元璋还是他一贯的看法,那就是:向南发展、夺取金陵。但此刻,他没敢说出来,一是因为,这个想法对于其他将领包括老郭来说,太过大胆,简直是痴心妄想;二是因为以当时滁州革命军的条件来看,长江天堑不可逾越,也不想逾越—一来将士们多是淮西人士,大伙儿比较恋巢;二来也没有足够的船只,南渡长江说说可以,要真做起来,那简直是笑话一般,因为元军在金陵一带的长江防线上,部署了水师重兵,更别谈沿江的关隘和城防了。
但只是困守滁州,就等于坐以待毙。此前,朱元璋也曾私下向老郭暗示向南谋求发展,可老郭没有兴趣。这次大会过后没几天,诸将又聚在一块商议出路,老郭派人来请女婿参加,可朱元璋郁闷得很,便托病不去。那边再三来人,朱元璋执拗不过,最后勉强去了。不过,他却有了一个退而求其次的法子。
当老郭让女婿发言时,朱元璋便说道:“如今咱们困守滁州孤城,绝非长远之计!所以,大伙都有意向四方进取,我也很赞同。不过,依我看,六合既然依附了张九四,咱们就不必去自找麻烦了;庐州是坚城重镇,元军一向驻守很严,估计很难拿下;濠州是兄弟城池,能不打还是别打,否则伤了和气。唯有这和阳可图……只是一点,和阳城虽小却坚固,只能智取,不可强攻!”大伙听了,觉得是这么回事,都点头赞同。
和阳,又名和州(即今安徽和县),它南临长江,据说当年项羽自杀的乌江就在这一带。从地理方位上看,和阳在滁州的正南方,而金陵则在滁州的东南方。
“那依着贤婿看,该怎么个智取法?”老郭问道。
朱元璋已经胸有成竹:“回父帅,先前咱们在攻打琅琊山一处民寨时,得到了一些行头,上面写着‘庐州路义兵令’,大概有三千多件。咱们可以挑选些士兵化装成‘庐州路义兵’,备些假印信,然后再载着东西去和阳,赚进城去。然后咱们再派出另一路人马,悄悄跟在后面,等化装的‘义兵’入城后,来个里应外合,如此则不难成功。”
众将觉得这计策不错。不过,派谁去呢?老郭有心让自己的小舅子张天祐立此大功,于是便派他带人化装前去和阳城,又令耿再成带另一路人马跟在后面接应。
郭子兴很快便布置了下去。听说有友军大老远从庐州来,还带了些慰问物品,和阳方面的元军居然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乃至出城数里迎接。按理说,兵荒马乱的年月,一地的驻军不该这么大意,怎可随便就开城。但实际情形是,现在元廷早管不了地方了,各地驻军基本就等于割据诸侯,独立经营,自负盈亏。如今居然有人送慰问品来(搞统一战线),无异于天上掉馅饼,不要才是傻子呢!
眼见和阳城中狭小,和阳守军唯恐怠慢了友军,便没有带着张天祐等人直接入城,而是将他们带到城外大寨热情款待,估计也有些防范之心。这样一来时间给耽搁了不少,偏这老张也不想办法赶紧补救,或者派人到耿再成那里报知消息。
耿再成这边是左等右等,始终都不见和阳城中有什么动静,他便认定张天祐等人一定是平安入城了。至于为什么不发信号,也许是碰上了什么麻烦。难不成事情已被发觉?或者出了什么意外?于是,着急的小耿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救郭帅的小舅子要紧,他立即发兵杀到了和阳城下。
当时,正是脱脱的弟弟、元河南行省平章也先帖木儿在守备和阳。老哥失势死了,他也受到牵累,被打发到这个犄角旮旯来了。当有兵士飞报说敌人来进攻时,也先帖木儿急令紧闭城门,又派出一股精兵出城迎敌。结果耿再成作战失利,他本人也中了箭,革命军抵挡不住敌人的反扑,顿作鸟兽散。元兵追出去三十多里地,直至夜幕降临,才收兵而还。
可巧的是,就在得胜后的元兵要入城时,张天祐等人酒醒了,脑袋也清醒过来了—咱们可不是真来做客吃饭的,是来跟元军玩命的。想起了该干的正事,老张一声怒吼,吃饱喝足的兄弟们抄起家伙,就给元军来了一场迎头痛击。
元军没想到,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友军”怎么抄家伙打自己人啦?等回过神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立马集合全军开始往城里撤。
情况万分危急,一旦元军进城了,那今天的计划就泡汤了,将来也别指望再能智取和阳城了。老张等人抢在元军前面冲向小西门,城上的守军见状,来不及等城外的军队进城,赶紧往上拉吊桥,但终究没来得及。只见身为小总管的汤和旋风一般冲了过去,提刀就把吊桥的绳索砍断了。就这样,老张等人从西门杀入了和阳城。
城内的元军不足千人,根本不是老张等人的对手。入城后,革命军除了追杀元军外,还没忘做了两件事:一是浇灭烟火,防止和阳元军向他处报警求援;二是派人封堵西门,防止城外元军杀入。城外的元军急切之下,决定从北门攻入,结果北门也被老张等人抢先拿石头给牢牢堵死了。
窄小精悍的和阳城就两个城门:小西门和北门,所以防守起来也就容易。而如此一来,可苦了那些城外忙活了大半天的元军,他们进退失据,最后只得逃奔他处。城中的也先帖木儿见大势已去,便和亲信趁乱缒城逃走。
从此战中老张等人的表现看,虽然误了些事,但也将计就计,算是“亡羊补牢,犹未晚也”。看来老张也不是吃干饭的,不愧是郭大侠的小舅子。不过,和阳这边已得手的消息耿再成等人并不晓得,他们只顾着逃命,谁能想到老张居然也能露一手。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老张等人肯定是被包饺子了。所以,当耿部战败的消息传到老郭那里时,通报的人便自然加上一句:天祐等皆陷没!
老郭闻听大惊失色,和阳没拿下来,小舅子的命给搭上了。着急之下,不想着赶紧补救,倒像个怨妇似的,竟把一干责任都推到了女婿身上,声色俱厉地责问朱女婿。朱元璋只得好言安慰,并主动请战前去和阳解围。
就在老郭打发女婿准备前往和阳时,又有人来报:“元兵遣使前来招降。”这其实凑巧是另一处元军想要招降老郭。
真是祸不单行,老郭越发觉得惶恐不安,于是便又不得不把女婿暂留下来商议对策。当时主力部队都不在城里,一旦招降的人发现城内守备空虚,回去后肯定会引来元军主力进攻,后果将不堪设想。
考验朱元璋的时候又来了!时间容不得他细想,朱元璋建议老郭赶紧把城中的守军都集合到南门,然后通知使者由南门入城,给其造成一种滁州兵力众多的假象;另外,他们又故意摆谱儿,“呼使者入,叱其膝行以见(郭)子兴”,从气势上先吓吓来使。
不过,那使者也不是吃素的,他说了一通很不好听的话,气得老郭跳起来就要杀了他。朱元璋出来劝阻:您老要是真杀了他,那咱这“空城计”还怎么唱下去?小不忍则乱大谋,就让他先嘴硬吧!
郭子兴只得忍下了一时之愤。第二天,那支来招降的元军果然不战自退,滁州的危机得以解除。郭子兴立即又命女婿带着两千人马,去接应那些和阳方面败回来的士卒,并向和阳城进发。
沿途,耿部的败兵都聚拢了来,大约有一千多人。等到朱元璋带着徐达、李善长及骁勇数十人,趁着夜幕来到和阳城下欲探明究竟时,才发现这里已为自家人所有,大伙自然欢喜不已,火速派人回滁州报捷。
升任总兵官
前面已经提到,历代所谓起事、暴动,其实绝大多数人马都是当不得一个“义”字的。改朝换代的动荡,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只是一场场惨痛的浩劫。
当然,关键就在于革命领导者的觉悟,好领导才能带出好队伍,如此一来百姓的痛苦才能少一些。
张天祐等人的觉悟跟孙德崖等人差不多,他既侥幸占了和阳城,便先要对全城来了一次彻底的大搜刮,而且得胜后纵容兵士掳掠,是当时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这是鼓舞士气的常用办法。而且最初,老张等人就没想过在和阳城能立住脚跟,说不定哪天元军反扑,自己就得卷铺盖走人,所以,他这边便忙活着准备“收子女财物归滁州”。
但朱元璋来后,情形就大为不同了,他积极约束士兵,出榜安民,城中的人心才稍微得以安定了些。朱元璋既然先前打和阳的主意,那自然不是图一时攻城略地之快,而是想以和阳做跳板,以图向南方进发的长远之计,所以,必须确保和阳无虞。
还没等他把诸将召集起来商量出个好主意,元兵的反攻就来了。这一次元兵又是先从西门下手,不利;又转攻北门。朱元璋见势,竟干脆带人突然杀出,直杀得敌人远远退去才罢手。
老郭那边听到和阳得手,小舅子、女婿皆安然无恙,甚至还大破来犯之敌,惊喜之余,便封了女婿为总兵,镇守和阳,以便与滁州互为掎角。
被封为一镇总兵,就意味着从此可以独当一面,这充分说明老郭对女婿的才干还是认可的。对于朱元璋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不过,他这次带来和阳的诸将,除了少数几个心腹外,大多还是老丈人的旧部,大家资历都要比他朱某人老。要把这些人带好,听从自己的号令,真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事儿。
因此,为了试探一下众人的反应,新晋的朱总兵便密令人把议事厅的座位都去掉,换上了一个长长的木榻,这样大家议事时就不得不坐在一起讨论了。而且,借此也能方便看出自己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和分量。即使很低,也好下台,反正比秩序井然的座椅来得自然些。
到了这天,朱元璋特意把大家招了来。诸将先入座,他就在后面暗暗观察众人的表现。古时以右为尊,诸将已然先行入座,等到朱总兵进来时,果然不出所料—大伙都当仁不让,最左的一个席位还为总兵预备着呢!
意思很明显,大伙心里其实并不鸟他这个“总兵”。城府极深的朱元璋并不发作,只见他二话没说就老实落座了。但待到议论大事时,那帮先前“当仁不让”的将领们都不吭声了,“坐视如木偶人,不能可否”,只有朱总兵剖决有理,并且决断周全,诸将底气上先输了几分,这才稍稍服了些。
为了长期固守和阳,城墙必须再行加高加厚,于是朱元璋就和诸将商量,让大家各负责监督一段,然后限定日期完工。
可是工期却被拖了很久,因为这些将领还跟往常一样,该干吗干吗,修造城墙的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所以等到工程验收检查的日子,他们所负责的那段都未能如期完工,只有总兵亲自过问的那段已经修缮完毕。
捉贼捉赃,拿人拿短,朱总兵决定抓住这个时机来一番敲山震虎!于是,他立即通知大伙到议事厅开会,众人因迟误了工期心里不免有些发虚,正小声地嘀咕着,突然总兵大人进来了,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又见有人搬进来一把椅子,放在上首。
众人还在诧异之中时,只见朱元璋毫不客气地就坐下了。然后把大家招呼到跟前,并当众拿出郭大帅的任命文书。最后,他才对大家朗声说道:“咱这总兵之衔,乃是郭帅亲自任命的,并非咱不知天高地厚所自封。既然受了这个职命,就须对和阳的大小事务负责,必须立些规矩才行!不然,诸位做什么事,都像今天监督修造城池这样,拖拖拉拉,那以后还怎么了得……”
说完,朱总兵当众约法三章,诸将闻听无不又愧又惊,只得表示:“以后,一切听从总兵吩咐!”
前面说过,老张等人在初破和阳城时,做了一番打砸抢烧的勾当,严重者更是“暴横多杀人”。所以城中百姓多有被掳掠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不少。
一次,朱元璋出巡回来,发现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站在他的门口,正不安地东张西望着。他很好奇,一般来说,小孩儿应该是不敢到这里来的。朱元璋于是上前盘问小孩儿,那孩子很老实,低声回答道:“等我爹爹。”
“等你爹爹?那你爹爹何在?”
“正在军中养马。”
朱元璋又好奇地问小孩儿:“那你家中其他人呢?你娘何在?”
“我娘被人收去军中,已经好些日子了……娘与爹爹两个不敢相认,只假说是哥哥妹妹……我不敢进去,所以在这里偷偷等候爹爹。”孩子的一番话,让朱元璋不免想到自己孤苦无依的少年时代,心里一酸。
回到军中,朱元璋便把诸将召集了来,吩咐大伙,凡有掳人妻女,致使人家夫妇离散的,都立刻放归回去,违令者,严惩不贷。诸将只得应命。
第二天,朱总兵便把城中的男人与被掳掠的女子召集起来,让他们彼此相认,但是不能乱认。于是,所有夫妇皆相携而去,城内人心大悦,民心才稍得安定。
这年(1355)二月,元兵十万之众突然来攻打和阳,朱元璋率领城内万余守军硬是苦苦坚持了三个多月。除了据城坚守外,他还不时派奇兵出击元军,元兵数败多死,到了炎热的夏天,便再也坚持不住,乃撤围而去。
试想一下,如果不是有先见之明的朱元璋先前派人加固城池,安定民心,那么,这场艰苦的和阳保卫战的胜利就定然是奢望了。围攻和阳的元军退去了,但经过三个多月的苦战,朱总兵这边的消耗也非常大,和阳城食尽粮绝,闹起了饥荒,于是朱元璋不得不向外寻求出路。
那时,和阳周遭的元军势力依然很强,其中元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枢密副使及民兵元帅陈野先等人分别屯兵于新塘、高望及青山、鸡笼山等地,继续窥视和阳。一国储君都来了,可见他们对于朱元璋部的忌惮及对和阳的重视。
时值雨季,道路阻塞不通,朱总兵便一改消极防御的常态,采取了主动出击的策略,很快就拿下了近处的一些元军的营寨。在缴获了敌人大批物资后,危机才算得到暂时缓解—不过爱猷识理达腊却跟朱元璋死磕了一辈子。
这时偏偏还发生了一件怪事,而且相当诡异。就在朱元璋率军进抵鸡笼山侧稍息之际,突然有一条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蛇,竟爬上了正打盹儿中的朱元璋的胳膊上;左右的人见状,连忙嚷开了,那朱总兵睁眼一看,发现居然是一条“有足,类龙而无角”的怪蛇!
朱元璋也算见多识广,他觉得这一定是什么灵异之物,于是便在心里默念道:若果真是神物,那便到咱帽缨中稍息片刻吧!结果那蛇竟真的就乖乖地钻进了他的帽子里,而朱总兵见那神奇的蛇如此给面子,一高兴便把帽子给戴上了。
不久,在朱总兵的强大攻势下,鸡笼山的敌人被迫请降。办完了这一干事宜,朱总兵便领兵回师和阳。就在走到距离和阳已不足三里地时,这时有一士卒跑来报告:“有贼(乘虚)来攻和阳,幕官李善长督兵战却之,杀获甚众”,原来是那坐镇和阳的老李打了胜仗。可谓又是一喜!
待回到和阳后,朱元璋只顾着高兴,一时竟把那蛇的事都忘到脑后了。很久之后,他才想起了这茬儿,拿下帽子一看:那蛇居然还在,而且安之若素!朱元璋和它默默对视了一会儿,便拿出酒来正准备喝,没想到那蛇也过来凑趣,居然喝了几口,最后才醉醺醺地爬上屋子去了。“莫知所之,人咸以为神龙之征”。
其实,在明白人看来,史书上信誓旦旦记载的这个故事,可信度并不高,大概又是后人附会出来的“天命之兆”;也保不准是朱皇帝亲自出马瞎编的。所谓“三人成虎”,谎言重复一千遍就可能会变成“真理”—专制机器的两个轮子,就是暴力和谎言!
这之后没多久,元军在江北四面楚歌,实在待不下去了,于是纷纷渡江向南而去,江北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可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孙德崖等人竟跑到和阳来打秋风了,而且还差点因此要了朱元璋的性命。
惊魂的一幕
当时淮南一带战乱频仍,又天灾不断,所以濠州闹了粮荒,于是老孙便带着所部来到和阳四境找吃的,这就有点侵犯地盘的意思了。
搜刮些粮食还不算,这老孙还恳求朱总兵让他到城里暂住几个月。朱元璋本来有些信不过老孙,另外也怕老丈人得知后会不高兴,因此不想答应老孙的请求。但又见老孙人马众多,面子上大家好歹还是同一支队伍,关系闹僵了也不大好,就只好答应老孙队伍的“暂住”请求。
哪知这边老孙一入城那边便有人跑到滁州老郭那里打小报告了,还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朱元璋的不是。老郭当即大怒,准备亲自带兵来和阳兴师问罪。朱女婿听说丈人要来,就关照了手下众将说:“主帅若是早上不到,那必是夜间到,他一到你们便通知我,我好出城迎接!”
这天半夜时分,老郭果然急如星火地来了。可偏偏那个守门的将领,素日里对朱总兵有些不爽,他故意不及时通报,而是先把老郭等迎了进来,然后才命人去告知朱元璋。等朱女婿慌忙起床跑到丈人那里去报到时,老郭见了他,半晌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才丢下一句:“你是哪个?你知罪吗?”
朱元璋小心地答道:“回父帅,不管小婿是否有罪,咱这家事缓急之间都好办理,偏这外事还请父帅早早拿定主意。”
老郭忙问:“什么外事?”
“孙德崖来了……”
还没等朱元璋把话说完,老郭就从牙缝儿里蹦出一句话:“这姓孙的我是早晚要收拾了他!”
老孙这边也坐不住了,他听说老冤家带兵急匆匆赶来,立马坐立不安起来。第二天一大早,就派了人来跟朱元璋告别说:“既然你丈人来了,俺可就得去了!”
老孙说得这么干脆,朱元璋倒有些不放心了,他赶紧派人去提醒丈人多加防备。他还亲自跑去问老孙,原定是暂住两个月,为什么这快就要走。孙德崖答说:“俺说了,你那丈人真不大好相处。我早点走好,免得见面又伤了和气……”
朱元璋见他说得如此恳切,就已明白他真没别的意思,便又对老孙说道:“既然您这么为难,咱也不好强留,只是有一件事:我们本来是一家,而今两军好不容易合在一处,其中一方突然离去,恐怕会影响军心,若再闹出些麻烦就不好了。所以,您不妨在后压阵,待大军妥当出城后,再走不迟。”
老孙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便满口答应下来。其实,这朴质的老孙也怪可怜的,他过去犯那些糊涂也是情有可原,今天这不受欢迎的滋味也不好受。
正当孙德崖的部队起程的时候,朱元璋在城外设宴相送,彼此的很多部下曾经也是一个锅里吃过饭的兄弟,相熟的不少,寒暄客套,一派融融的情谊。可正在大伙依依话别时,城那边突然就传来个坏消息:老郭与老孙在城里发生了械斗,而且双方已经伤亡了不少将士。
朱元璋闻听后大惊失色,匆匆道别后,赶紧招呼耿炳文、吴祯等亲信策马回城。老孙已经出城的弟兄一听城里出了状况,主帅还在城中,又见这朱元璋等人跑得如此干脆,因此不免怀疑这是否是个奸计,立马也从后面追赶起他们来。
当时这满路上一队接一队的,基本上都是老孙的队伍。所以不一会儿,就有老孙的麾下认出了朱元璋一行人,但见他们行色匆匆往城里赶,也起了疑心。个个都剑拔弩张的,怒目相向。此时耿炳文、吴祯等人已经被朱元璋甩在了后面,他是单人独骑,连武器都没拿,这等于是往人家口袋里钻。
最后,到底还是有人把朱元璋给拦下了。孙德崖的这些部下一拥而上,围住朱元璋,愤愤地进行质问。朱元璋连忙解释,但没人肯听他的。
正在他极力分辩的时候,后面追赶他的孙德崖的手下也到了,情况紧急,朱元璋来不及多说,跨上马就强行闯了过去。后面追赶的人马呼喊着就追了上来,这一回连刀剑都用上了。好在朱元璋穿的是一身铠甲,所以并未伤着。
朱元璋一气狂奔了十几里,但马却不幸中了对方一箭,眼看就要不行了。恰巧有一位兄弟正打马而来,于是朱总兵赶紧跑上前去,和那手下共乘一马,仍往城里赶去。还没跑出去多远,不幸又撞到了人家的枪口上,结果被孙德崖弟弟的部下给拿了个正着。
不由分说,就有人抽刀要先砍了朱元璋,幸好队伍里还有脑袋清醒点的,那人对大伙说道:“如今咱们大帅在城里,生死还不清楚,不妨先把这姓朱的关押起来,让我去城里去打探一下,没事便罢,有事再杀他也不迟。”大伙点头称是。
那人入城后,一打听才知道这老孙已经被老郭给拿住了,而这老郭还别出心裁地逼着戴枷锁的老孙陪自己喝酒,以此取乐解恨。看样子,老郭也并非是真想要了老孙的性命。等那人回来报信后,大伙决定先暂时按兵不动。留着姓朱的,将来也好交换孙大帅。所以,朱元璋虽然被关押着,倒没受多少皮肉之苦。
老郭那边还只顾着报自己一箭之仇,正乐呵着,想着法子捉弄老孙,老孙是道歉带告饶,老郭就是不听。一晃到了第三天,老郭这才听说女婿已被人给绑了,事情闹大了。于是,他赶紧派了徐达等数人,前往解救朱元璋。
徐达等人到了那里后,说明了情况,也讲了一堆道理,人家那边起初是不许,最后才同意先把朱元璋给放了,而把徐达等人留下继续做人质。回到和阳后,朱元璋跟丈人分析了一番利害:且不说这徐达等人性命值几何,单说若杀了老孙,那孙家兄弟岂能善罢甘休?到时免不了一番火并,这种双输的事哪能干啊?
听了这些话,老郭只得忍痛放了老孙回去,何况当初老孙也只是折腾了一番自己,双方并未有什么血海深仇。很快,徐达等人也平安归来。
可是谁曾想到,自老孙去后,从此老郭竟似落下了心病一般。
好不容易擒住了老孙,自己还没开心够,却又把他放了,心底里终究是气不过。江湖中人最看重的无非是快意恩仇,如今不想还有这番憋屈。所以老郭整天在家怏怏不快,食不甘味,夜不安寝,人也委顿了许多。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老郭竟因此忧闷成疾,卧床不起,于这年五月死掉了—大伙在惋惜的同时,也忍不住背地里有些笑话:老郭一生,豪侠仗义,彪悍勇猛,只是这心胸却小似妇人,最后竟死得这般可怜,真是枉杀了一世英名!
然而,纵观郭子兴一生,别的不论,单就朱元璋而言,老郭可谓是其一生中的大贵人,没有老郭为他搭起的这个平台,朱元璋要想迅速发迹,并不那么容易。有鉴于此,郭子兴后来便被做了皇帝的朱元璋追封为“滁阳王”。
朱元璋能从一个乞讨的游方小和尚,几年之内就迅速成长为革命军中的一员干将,是郭子兴给他创造了极为良好的起步和发展空间。没有老郭的信任和提拔,可以说,朱元璋就算再能耐,也至少要晚出头几年,而且很有可能因错过了人生起步的恰当时机,而致一生默默无闻,成不了最终的气候。虽然老郭对朱元璋也时有压制和猜忌,但总的来说,并未给朱元璋造成什么实质性的障碍,反倒是激发了他的才干和斗志。
由此或可见,人生起步阶段,时机固然重要,有“贵人”相助也必不可少。他的一句话,一个肯定,一次小小的任命,哪怕一个眼神,都可能改变某人的一生。比如作为西汉开国第一功臣的韩信,其能力古今少有,可是自打仗剑从军之后,他一投项羽,再投刘邦,都没得到高度赏识,一气之下准备另投他主;好在“贵人”萧何及时发现了他的才能,在刘邦面前极力推荐,才让韩信从此有了充分的施展空间,以至名扬天下。没有萧何,韩信的人生会怎么样,简直不敢想象。
如今这郭子兴也算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适时地退出了大舞台,而留在台上的朱元璋,其羽翼已丰,终于可以独力奋斗,放手去开创一番属于自己的未来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老人死在沙滩上。金陵,我朱元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