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谔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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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隐瞒

有心计的人太多了。不过也总有些事物,能让这些心计无用武之地。比如有心计的人碰到更有心计的人,那他不如收起算计,老老实实干活。沈铎算是有心计的人,但是一碰到苏凌,他就完了。

磨了3天,打了7通电话,沈铎才换来和苏凌的晚餐。如果回到学生时代,也许这顿饭能来得容易些。他们是大学同学。

大学期间,每年的1月份和6月份都是沈铎最穷也最忙的时候。他要忙着打败众多佼佼者,才能请苏凌吃饭,帮她顺利通过考试。苏凌是被帮助的那个,但是想要帮助她却要通过层层选拔。刚开始时,沈铎拼命打扮自己,故意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可是临近考试时,请苏凌吃了一顿大餐的却是个戴眼镜的弱书生,因为他的专业课成绩高出第二名40多分。

沈铎很聪明,但是对学习他从不认真。而为了苏凌,沈铎把每本教材都背了下来,尽管他仍然坚持打扮自己。终于有一天,沈铎接到苏凌的电话,她说她饿了。那时候距离考试还有一周。

苏凌永远是高傲的。就像现在,她随手一指,沈铎就要识相地拿起一块鸡肉放进篮子里。

“她要吃咖喱,可是已经买了牛排了。”

沈铎记得苏凌爱吃咖喱,尤其是鸡肉咖喱。他在纠结晚餐该选哪一样,却忘了晚餐之后,还可以吃早餐。

苏凌才不管沈铎的心理活动。她只需要指指点点,然后站在沈铎身后等他付钱就好。她可以凌驾于任何人之上,除了李远。为了李远,她潜心研究心理学。虽然李远已经结婚,而且不止一次拒绝她,但是她知道,只要能在李远身边晃悠着,她就有机会。至于沈铎,他只是苏凌牵制李远的工具,顺便占点便宜。

“Cheers!”

沈铎举着高脚杯,满脸的幸福。苏凌则随意地喝着杯中的酒,观察着单身男人的公寓。同一天,红酒、牛排、鲜花、烛光在另一个地方实现了。

沈铎的公寓不算大,但就一个单身男人来说足够了。他们就餐的餐桌在大门旁边。进入大门,左边是厨房,正对着的是餐桌,再往里面走就是床了。卫浴设备对着床的一角,只用一块透明玻璃隔开。透明玻璃旁边,放着一个小沙发,是沈铎看书时用的。房间的地上,铺着黑色和白色的瓷砖,家具也是黑色的,他们头上的吊灯也是黑色的,透露出时尚又神秘的色彩。墙上的装饰很简单,有两幅抽象画,还有一张苏凌靠着沈铎的合影。相框很旧了,是早就挂在那里的。

苏凌抿一小口红酒,定定地看着那张照片。她不记得拍过这张照片。

沈铎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苏凌。他顺着苏凌的眼睛,也停在照片上:“大二的时候,春游拍的。你还记得吗?”

像没听见一样,苏凌还是盯着照片:“好像有很多人,我只记得拍了一张合照。”

“对”,沈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把别人剪掉了。”

苏凌没有说话。她放下酒杯,拿起新买的叉子。新鲜的水果沙拉立刻被推到她眼前。抓着盘子的手,皮肤黝黑,刚劲有力。看着沈铎害羞的眼睛,苏凌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会儿。

“奶酪是用机器打的吗?”

水果沙拉里面的酱,是苏凌最爱的酸奶加奶酪。

“不是,你不喜欢机器味。”

水果沙拉,苏凌不喜欢传统沙拉酱。她喜欢酸奶配奶酪。奶酪不容易溶解,但是她也不喜欢机器绞碎的奶酪,会有金属味,她要徒手顺时针打出的奶酪。她的偏好只有沈铎记得住,并且尽力完成。这么麻烦的工程,只有从沈铎嘴里说出来才显得稀松平常。

红酒喝掉一大半,桌上的食物所剩无几,蜡烛也燃尽许多,靠近蜡烛的玫瑰花瓣变黑枯萎。苏凌开始在屋子里打转,沈铎知道可以去完成下一项任务了——洗碗。

刚把盘子全部搬进厨房,沈铎就听到屋子里传来的流水声。他怯懦地移动脚步,沿着门框边缘望向房间里。

红色连衣裙被扔在床上,苏凌背对着沈铎,站在透明浴室里。半长的头发遮住她的背,腰肢以下雪白的皮肤暴露着,一览无遗。

沈铎猛地回过身。“咔嚓”一声,手里的盘子被捏成两半。他慌张地把破碎的盘子扔掉,刻意别过头不看门那边。镇定了一会儿,他一个一个地抽出盘子,认真地清洗上面的油污……

过去了两个小时,还有两个盘子没有洗。门外面是苏凌洗澡的声音,沈铎只能一遍一遍清洗着盘子。他不敢出去。

“我回去了。”苏凌已经穿好衣服。经过厨房门口时,她轻轻说了一句就甩门而去。

大门轰然关闭。沈铎拿着最后一个盘子,靠在厨房的墙上。“啪!”比刚买时还干净的盘子,被沈铎摔碎在地上。

苏凌走了他才能思考,才会后悔。

出租车沿着明晃晃的公路前行。苏凌靠在椅背上,酒意全无。玻璃车窗上有很多小圆圈,圆圈上面被打了个叉。这些圆圈,是沈铎对苏凌的好。可惜这些好是失败的,她要一个能推倒她的男人。其实苏凌也很可悲。以她的智慧和容貌,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她都该触手可得。原本她也打算那样生活——靠长相吸引一个男人,靠聪慧留住他。当然,这个男人必须值得拥有她的卖弄。沈铎就很值得。但是李远的出现,颠覆了她的人生。那年她即将毕业,却被沈铎拉着去看了一场讲座。而那场讲座的主讲人,就是李远。

钉在墙上的猫头鹰挂钟,眼睛左右晃悠着,上面的指针停在两点。天还没有亮。卧室里摆着一张过大的床,显得房间很小。床上的两个人隔着很远的空隙,各裹着被子的一端。

文子数着李远的呼吸声,一声,二声,三声……她还是睡不着。

背对着文子的李远,记着秒针“嘀㗳”、“嘀㗳”的跳动次数。过去将近200分钟了,他还是睡不着。

天亮了。

沈铎大口吃着清水煮鸡肉,偶尔蘸点酱油。他身后的炉子上,放着煮鸡肉的锅。他没用餐具,徒手把鸡肉捞出来,直接送进嘴里。

像往常一样,范达第一个到达医院。停车场上只有他的车子。像往常一样,他凶狠地瞪着四楼最北侧的窗户。等他终于找回笑脸,就照惯例检查了值班记录,还和门卫聊了会儿天。

又是那个幽暗的房间,穿着黑衣的女人还坐在那儿。唇上艳丽的口红比以往更厚了。黑色烟灰缸里,摆着一支燃到一半的香烟,里面很干净。烟灰和烟头散落满地。对面的灰色水泥墙边,放着一个古老的铁架子,上边布满有关心理学的书籍。白色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破旧的手机。它是关着的。女人今天没打算打电话。

今天是29号,李远去吴家吃饭的日子。虽然在那儿生活了很久,但是他还是习惯说“去家里”,而不是“回家里”。白天的工作很快结束了,李远早早地离开了康复中心。

开往吴家的路上,李远买了一瓶高级渣酿白兰地——银装瓶阿历山大。因为今天还存在一个特殊的意义——韩月怀孕了。从7岁开始,李远就住在吴家,一直到他18岁上大学。11年的时间,既没有让他感受到温暖,也没有让他原谅父亲。决定搬到吴家,是为了躲避自己的父亲;能够住在吴家,是因为吴爸爸的仁慈。李远对父亲的印象很模糊,他只记得父亲是个浑蛋。人人都这么说,包括仁慈的吴爸爸。虽然吴爸爸似乎对母亲有某种特殊的情感,但是李远还是选择相信吴爸爸。因为那种情感一定不是爱情,也许是怜悯吧!

无论如何,吴爸爸对李远很好。他为李远付出了大笔金钱,大量时间。他说这些是李远应得的。可能是把李远当作福星了吧,在他搬进去之前,吴家的条件没有这么好。

李远刚打开门,吴爸爸就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李远也在他身上拍了两下算是回应。

“这老爷子是真的高兴了。”

饭还没有吃,酒也没有喝,吴爸爸的脸上就红彤彤的。李远轻声笑着,试着体会吴爸爸的喜悦。

递上包装精细的礼物,李远又拍了拍吴爸爸的胳膊:“恭喜我们都长了一辈!”

通红的脸上又挤出几条深深的皱纹,吴爸爸开心到只会笑了。他接过礼物,让出一条路:“小远,你去洗手准备吃饭,我把这瓶酒开了,今天咱们爷俩好好喝一顿!”

熟悉的半月形小沙发上,坐着穿得像只熊猫一样的韩月。那是家里最舒服的沙发。以前,它被放在李远的房间里,是吴爸爸特意买给他的,放在他的小阅读室里。阅读室其实就是用书架围出的小区域。虽然每个人只能使用一个卧室,但是吴爸爸为李远特制了阅读室、简易餐厅和休闲娱乐区。这些都装在李远30平米的卧室里。直到李远离开吴家,吴博也没住进家里最大的房间。他习惯自己的小卧室。现在,那里变成摆满大书柜的书房。

“远哥,你快给我看看,我全身热得不行。难受死我了。”韩月一向娇气,肚子里再多个宝宝就更娇贵了。

“都要当妈的人了,别总像个小孩似的。再说哥是心理医生,你老公我才是你专属的妇产科大夫呢!”穿着碎花围裙的吴博从厨房走出来。他端着一大碗冒着热气的乌鸡汤,放在最靠近韩月的餐桌上。

娇羞的韩月歪着脑袋,对着吴博的脸轻轻地拍打了几下。吴博摸着韩月的头发,两个人暧昧地相视一笑。

恩爱夫妻的亲密举动,让李远有些尴尬。在这种情况下,嫉妒是不良情绪,他需要转移注意力:“不用找妇产科大夫。大夏天的,你武装得像爱斯基摩人一样不热才怪。”

“就是,还容易中暑。你受得了我孙子也受不了啊!”拎着酒瓶和杯子,吴爸爸从厨房里走出来。

本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美食的韩月,一听这话马上急了,她嘟起标志性的小嘴说:“爸,你不懂,我妈说怀孕的时候最怕吹风了。我家邻居有个女孩,就是怀孕的时候吹着风得了风湿,到了夏天也不能穿裙子,多可怜啊!”对于韩月来说,美丽的外表远比称职的妈妈来得珍贵。

韩月说得理直气壮,李远微微一愣。韩月从不敢顶撞公公。倒不是因为吴爸爸严肃,他是个脸上只会带着笑容的老好人。只是韩月的收入刚刚达到吴博收入的零头,这还不包括她平凡的家境。她能在吴家安身立命,就像一个拾荒者中了一次百年不遇的大奖。但是转念一想,韩月狂妄得很合时宜。吴家的命根子在她的肚子里,她有理由肆无忌惮。李远微微笑了笑。

“哈哈,这小丫头,还教训起老子啦?你爸我不懂那这臭小子哪儿来的?”吴爸爸轻轻用拳头捶了一下吴博的胳膊。

韩月成功了,以后她在吴家的地位会大不一样。孩子还没出生,吴爸爸已经把韩月的顶嘴视为孙子的调皮。而且吴爸爸本身脾气就很好,当初韩月进门时,他也只是简单地反对了几句。

坐在一旁的李远尴尬地附和着。他又开始嫉妒了。韩月的可爱,吴博的爽朗,吴爸爸的友善,这些都成为李远憎恶自己的理由。好在他们的温馨抵不过空荡的肠胃,韩月已经夹起一块鸡肉了。

“干杯!”四只酒杯狠狠地撞在一起。热闹的餐桌上,银质筷子碰在碗盘上乒乒乓乓的声音,以及嘴唇和汤碗之间哧溜哧溜的声音不绝于耳,此起彼伏。餐桌上只有四个人,却像有十几个人一样热闹。吴爸爸一直忙着往韩月碗里送食,一会儿夹一块鱼,一会儿盛一碗汤。韩月也不在乎体重了,食量大得惊人,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就盯上了碗里的汤。看着韩月狼吞虎咽的样子,李远觉得很好笑。

“怀孕的女人真是可怕。”

“小远,怎么没把文蕴也一起带来?”李远正看着韩月出神,吴爸爸出声让他的脸瞬间通红。

“她今天有点事。”李远故意漫不经心地说,瞄着韩月碗里多出的豆腐。

想起邀请文子时她抗拒的表情,李远又瞄了韩月一眼。不知道她们的矛盾到什么程度,还是不要勉强她吧,李远终于开始低头吃饭了。

吴爸爸不了解文子和韩月的微妙关系。但是他对文子也有些莫名的抵触,所以不再追问:“年轻人有事忙是好事,但也得抓紧时间要个孩子。”

只扒拉几口饭的李远,又把碗放下了:“我想先忙完手上这些事再说,应该快了。”

“无论在哪儿,我就是躲不过!”

瞪着满桌子的美味,李远瞬间没了食欲。思绪从丰盛的餐桌回到母亲身上,他又想起了1号吐出的那几个字:车、不要、救命。抓住杀害母亲的凶手是他的使命,他很清楚,不需要别人时刻提醒。但是偏有人总是提醒他。李远有些埋怨吴爸爸了,虽然他只想要他有个孩子。

话题就在这里戛然而止。之后的时间里,除了吴博偶尔几句“少吃点”,和吴爸爸不停地“多吃点”之外,只剩下碗盘发出冰冷的碰撞声。李远明白,这是因为提到了文子,也是因为提到了孩子,更是因为他想起了母亲。

在肚子里装满胆固醇和高蛋白之后,韩月的睡觉时间到了。她的碗旁边,堆着高高的虾壳。她吃得太多,走路的姿势更像一只熊猫了。吴博像个小太监,服侍主子更衣、洗漱。李远的碗里,放着吴爸爸剥好的第四只虾。只剩下两个人的餐桌很安静。

“嗡……嗡……嗡”,有电话。

“说!”

“知道了,通知苏凌全面检查。”

不管范达有没有说完,直接切断电话是李远的一贯作风。他不需要说“你好”,更不需要说“再见”。那些都是多余的,就像范达无聊的“您现在方便吗”一样。

李远默默叹了口气,果然到哪儿都不会放过他。下班时间范达很少打扰李远,今天是因为来了新的病人。一般情况下,范达不会特意通知李远。要不是这个病人和1号太相像,他也不会把殷勤献得这么明显。

吴爸爸抿着最后一口酒,感受着气氛的变化。他又去拿来一瓶茅台,试探性地问:“小远,听说你的治疗有效果了?”

李远本来想提醒他白兰地和白酒不要混着喝,那样很容易喝醉。可是吴爸爸难得这么高兴,也难得如此放纵自己,还是随他去吧:“嗯,她说话了,而且提到了车,应该就是……那辆车。”

吴爸爸给李远也倒上一杯,两个人一饮而尽:“你妈妈……她可是个好人啊……”吴爸爸脸上泛着好看的红光,“这都要怪你爸!”

这么激烈的话让李远愕然。他知道吴爸爸醉了,但是他很少这么激动,更少说这样的话,并且从来不恨什么人。但是他恨李远的父亲。李远好像抓住了某种情绪,他觉得自己还得说些什么。他再次填满吴爸爸的酒杯。

杯中的酒再次被吴爸爸饮尽,李远只稍稍抿了一口,他说:“所以我这些年一直不愿意见他。一切都要怪他!”

一切都要怪他?李远分不清说这话时,他是真心的还只是为了顺着吴爸爸的话茬。他必须恨父亲,虽然他还没捋顺恨的理由,但是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你必须要恨你父亲!

“你妈妈是个很好的女人,你苏清阿姨……唉,造孽啊……”吴爸爸已经有些说不清楚话了。

“我妈妈是个可怜的女人,苏清阿姨也一样。其实,可能我爸爸也是个无辜的人。只是我不能原谅,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竟然消失了。”短暂的埋怨过后,李远后悔了。父子天性,他还是忍不住心疼父亲。

“砰!”

吴爸爸把杯子砸在桌子上,显然他并不认同李远的心疼:“无辜?哼,他要是无辜,那么那些被枪毙的死刑犯就该无罪释放!”

“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李远目光一闪,一只手死死抓住吴爸爸拿着酒瓶的胳膊:“当时他是故意走开的是不是?他说忘了东西,是故意的是不是?是谋杀!”

李远的激动让吴爸爸一怔。他连忙摆摆手说:“没有,孩子啊,叔叔喝多了……说胡话呢。”

吴爸爸想要收回手臂,他想要躲闪,但是李远抓得更紧了:“叔叔,你知道什么?你告诉我!”

“以前你不是听过很多遍了吗?人老了,记性不好啦。”吴爸爸开始害怕了,起身想离开这个地方,却被李远一把拉了回来。

“你必须告诉我!”李远的目光像是要杀人,语气也硬得跟雪地里的石头一样。

吴爸爸看着李远愣在原地。突然,他甩开李远的手站起来大嚷着:“我没做过什么错事!你没有资格这么和我说话!”说完,吴爸爸快速躲进阳台,点燃了一支烟。

李远也发觉自己的口气太硬了,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还好,最要命的时刻总有他的好兄弟吴博帮他解围。

“哥,这是怎么了?”吴博听到刚才的争吵有些茫然,他默默扶起被吴爸爸碰倒的酒瓶。

看到吴博,李远冷静了不少。他用手擦了擦衣服上溅到的酒,说:“没什么,只是提到了我妈的事,我可能是有些过分了。”

吴博犹豫地看着李远,没再说什么,转身去阳台安慰父亲。李远看着洒满一地的酒不知所措。他很后悔,不过不是后悔说了那么多严厉的话,而是后悔自己太急躁了。如果他能冷静地,有技巧地询问,一定能从吴爸爸那儿获得什么。他知道一些李远不知道的事,这是李远敢拿性命担保的。

阳台上的两个人嘀咕了好一阵,才终于回到餐厅里。李远还站在那儿,不知道该不该迎上去。吴博把椅子往吴爸爸的身后推了推,让吴爸爸坐下。

吴爸爸又点了一支烟,一直到整支烟熄灭,才开口说话:“小远,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谁都无法挽回什么。如果可以拿我这条老命换你母亲的性命,我会毫不犹豫去死。但是这不可能。你为什么还总揪着它不放呢?”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李远有些落寞,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离真相很近。但是他没有办法逼吴爸爸说些什么,他只能听之任之。

吴爸爸理解李远的落寞,也心疼李远的委屈,他说:“真相就是你的母亲死于一场意外。”

李远突然抬起头,突出的眼球紧紧地盯着吴爸爸:“真的就这么简单?我不相信!好,就算只是一场意外,我也要给那些做错事的人一些教训!”

听李远这样说,吴爸爸的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他前倾着身子,说:“教训?做错事的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是所有的事都那么明确。一加一等于二也只是因为没有前提,如果这前提是一件好事加一件坏事,那谁都说不出一加一到底等于什么。”吴爸爸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可是我爸在这件事里没有做一件好事不是吗?”李远明白吴爸爸的意思,但是他就是不能释怀幼年丧母的痛苦。甚至,他把这种情绪转化成了对父亲的恨。

“你的父亲和你的母亲,在某种意义上讲是一样的……”吴爸爸的情绪越来越低落了,他也需要一个方式来转移情绪。

吴博挡下准备拿香烟的吴爸爸,说:“爸,你抽了好几根了。你知道些什么就告诉哥吧!”

李远没有说话,只是用恳求的眼光看着吴爸爸。他想知道关于母亲的一切,哪怕是和那场车祸无关的。

“你爸爸很幸福,有个那么好的女人爱他。你的母亲……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她……”

还没等吴爸爸把话说完,李远的电话又响了。是文子的号码,李远果断地按了挂断。他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吴爸爸。吴爸爸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显然在组织语言。

终于他又要开口了,可是李远的电话竟然又响了起来。这次是那个神秘女人。慌忙中,李远不小心按到了接听,又随即挂断了。

突如其来的两通电话打断了吴爸爸的思路,却让他更清醒了一些。他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说比较好。无论是对吴家还是对李远,越了解反而越痛苦。可是话题已经打开了,他还能怎么掩藏呢?

吴爸爸的喉咙动了一下,他接着说:“只是你的母亲太可怜了,她是个好人。其实我和你一样,怨恨你的父亲没能保护好你的母亲。可是就像我说的,对和错有时是分不开的。你的父亲也许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是他绝对是一个好父亲。他为你做了很多事,只因为这一件错事就要把他所有的好抹杀吗?别把他当凶手看。”吴爸爸说得很诚恳,甚至眼睛都变得红彤彤的。李远有些失望,他原本还以为能知道些什么。

看着李远像孩子一样无助的表情,吴爸爸很心疼。他拍着李远的肩膀说:“孩子,这件事困扰你太久了,让它过去吧!还有苏清,别再折磨她了,她也是个可怜人,就让她舒服地安度晚年吧!”

说完,吴爸爸便再也不说话了。气氛显得有些凝重,空气里的灰尘也似乎多了起来,拽着空气一起向下落,压着李远的肩膀。他弯着身子坐在凳子上,双手紧握放在大腿上,左手大拇指的指甲,已经在他的手背上抠出一个深深的凹痕。李远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像在做一次外科手术,现实仿佛拿着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划开他的头皮,割断他的神经,把过去的事翻来覆去搅和成一摊浓浓的血水,顺着他的脸,他的眼睛往地底下钻。

在沉默了将近一个小时以后,李远拖着自己的腿走出吴家的门。吴爸爸和吴博也没有阻拦。

打开所有的车窗,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李远的身体,他想让风从他的耳朵灌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他觉得讽刺的是,夺走母亲生命的是车,纾解压力的也是车。“也许真的该让它过去了。”望着窗外一丛丛绿色的风景,李远终于觉得轻松一点儿。都市里的霓虹灯,满是人的热闹场景此时都让李远无比厌恶。人和人之间无论再怎么真诚都掺杂着一丝虚伪。那些阿谀奉承的嘴脸,那些不平愤怒的眼睛,或者那些写着不干我事的表情,天知道它们底下到底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真实的想法。只有这些树是真诚的,它们腐烂了就是腐烂了,开花了就是开花了。它们不会因为可怜李远而安慰他,也不会因为李远而愤怒,这些树所拥有的只是冷漠。可是如果李远死在这儿,它们也不会为李远而流一滴眼泪。李远很想就这样不被人打扰,没有爱他的人的关心,没有恨他的人的诋毁,更没有过去的纠结。他很想找个人把自己灌醉,随便谁,哪怕是沈铎都好。打开手机,消息提醒的声音响了足足有两分钟。几乎全部都是那个女人的电话,还有几通文子的,一通吴博的。他刚想打给吴博一起喝酒,他的电话就响了。

是那个神秘女人的电话。李远让手机在手里响了一会,还是决定接了。

他沙哑着嗓子,说:

“你在哪儿?”

“等我……”

这次李远没有抱着询问病情的心态接电话,他直接接受邀请。因为他不想再周旋于那么多未知的事情里。他至少要知道一个真相,也许这能让他释然一点。他给文子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在吴家多待一会,然后直接开车往凯伦酒店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