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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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罗网(4)

“啊——啊”席如被打断话头,一时有点接不上了。“那个车夫说他是陪公子来邯郸相亲的,公子要娶赵国的公主,还说那个公主是个美人,相了亲没准自己就成平民了什么的……”

王敖拍了下大腿,原来魏元吉是联姻来的,这一来自己可有事干了,一定要破坏赵魏联姻!王敖预感到,自己的间谍使命将从魏元吉开始了。

第二日早晨,魏元吉来到赵王城,一进偏殿便跪伏于地道:“儿臣魏元吉恭谨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王已经五十多了,胡须花白,眼睛也有些浑浊。昨日,宝贝公主在寝宫里哭闹到半夜,硬说魏元吉是花花公子,当众调戏自己。赵王苦劝了好久,魏元吉是大国公子哪会如此无赖,那不成市井小人了?再说自己已经答应了魏王,魏元吉难道能调戏自己的未婚妻吗?笑话!他认定了是公主不愿意出嫁,编排出来的谎言。今天一见元吉,心里顿时开朗了。这小子年纪轻轻,却一表人才,的确有大国公子的气派!赵王摸着胡子道:“平身,尊公子的王兄可好?”

“谢大王眷顾,王兄身体很好。”魏元吉垂手侍立,样子非常恭谨。

“联姻之事,寡人已经准许了。魏赵两国世代交好,当年公子的姑姑下嫁平原君赵胜,于是公子无忌留下窃符救赵的千古美谈,望公子继承叔父遗志,为两国的交好多加努力。”

赵王的话说到了魏元吉心里,他再次拜倒于地:“谢父王不以臣卑劣而让公主下嫁,臣当为两国传统友谊而肝脑涂地,愿合纵六国之力共抗强敌。”

一提六国,赵王竟叹了口气,几年前五国合纵而在函谷关下四散溃逃的闹剧,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合纵?纯粹是梦呓!五个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样齐,指望六国齐心,这不是瞎胡闹吗?赵王苦笑道:“国事以后再谈吧,先到后宫去拜见太后吧。”

魏元吉很想把话说完,索性再次跪倒:“儿臣遵命,但儿臣有一言不吐不快,望父王应允。”

“说吧。”赵王估计他又要说合纵的事,不禁有些烦躁。

“陛下,暴秦有吞并八荒之意,囊获四海之心,如今六国孱弱而暴秦独强,不可不考虑对策啊!以儿臣愚见,六国必须合纵抗秦方可保证不亡。”魏元吉想当然地把顿弱的观点变成了自己的。

“合纵抗秦?”赵王也听出了新意,多少有了些兴趣。

“对,合纵抗秦。合纵破秦,力有不得,儿臣以为山东六国建立盟约,秦伐一国而其他五国救之,须知山东六国其兵力不下二百万,若同心协力强秦将顾此失彼,六国之平安可保也。”魏元吉看到赵王面有喜色,赶紧接着说:“合纵抗秦,千古基业,赵魏当开此先河。”

“此计甚妙,寡人倒是愿意与五国捐弃前嫌,但这纵约长,公子以为谁可担当呢?”赵王好大喜功,上次就想与楚国争夺纵约长的位置,只是臣下苦劝才打消了念头。后来楚国吓得迁都,为此他嘲笑了楚王好几个月。

元吉胸有成竹地说:“以儿臣看这次合纵不设立纵约长,只建立军有司,设统帅一职,节制各国兵马,策划军事要略。”

赵王的兴趣立刻减了一半,他琢磨了一会儿道:“这样吧,公子先与各国商量,八字还没有一撇哪!哈哈哈……”

魏元吉笑道:“有父王参与,此事必成。”

赵王觉得这孩子很会说话,于是走下宝座拉起元吉道:“好,先去看看太后。”说着两个人一起向后宫走去。

此时太后和往后听说赵国未来的女婿到了,都早早地候在清泉宫,太子赵迁、公子赵嘉也在一旁侍侯。(注:赵国太子本来是赵嘉,但其母已死,赵王便在郭开的挑唆下换了太子。)远远的,老太后就见赵王赔着元吉走过来,太后见元吉生得英俊潇洒,自是非常欢喜。元吉与大家见过后,太后对王后说道:“魏国公子都是如此风流倜傥吗?这孩子跟当年的信陵君长得很像。”

赵王笑道:“母后不知,元吉不仅貌如潘安,而且武功高强,号称六国无敌。”

“啊?”老太后看着元吉俊朗的样子,有些不相信。

元吉很想露一手,便笑道:“元吉自幼随道家仙师习武,颇得真传。其实慢说山东六国,就是把秦国也算上,也不见得有儿臣的对手。”

“好,那就瞧瞧公子绝技。”老太后当年曾率领嫔妃亲自登城,参加了邯郸保卫战,对赳赳武夫极为欣赏。

元吉笑道:“那儿臣献丑了。”说着来到殿外,只见他一掌向一只千余斤的铜鼎拍去,“嗡”的一声,寸厚的鼎壁竟被他的掌力震出了一个凹槽。

清泉宫里顿时静做一片,谁也没想到一个翩翩佳公子,功力竟如此深厚!这要是拍在人头上岂不就要打碎了?过了一阵,赵王才带头鼓起掌来:“公子之力,何止千斤,真赳赳武夫也!”

老太后也赞许地说:“也好,正好管一管那个疯丫头。”

元吉赶紧躬身道:“父王过奖了,儿臣幼时还跟叔父学得兵法,领兵之道,了然于胸。”

“好,文武全才,我赵国的女婿非同凡响啊!”赵王忽然转向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看看人家元吉,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特别是迁儿,胖成什么样子了?眼看下巴就成三个了,瞧瞧人家元吉多精神!”

“算了,就少说两句迁儿吧。”王后很不满,他拉着赵迁道:“也是,你是应该向元吉学学,以后成了一家人就要多亲近亲近了。”

胖胖的赵迁点头应允。

赵王忽然又想了起什么:“矫儿,怎么不见矫儿?新女婿来了,我们的公主哪儿去了?”

王后赶紧吩咐宫女、宦官们去找,然而找遍了赵王成都不见公主踪迹。这一来赵王大发雷霆,一个劲骂王后管教不严,王后也挺郁闷,明明与公主说好了在清泉宫见,转眼间又不见人影了。

最后赵王不得不对元吉说:“没准下午就回来了,我们这个公主管教不严,以后公子要受不少苦哇。”

“为了父王和母后,儿臣愿意。”

“好,这就好,要不你先回馆驿,等我们挑选良辰吉日?”赵王道。

元吉见不到公主,只好退下了。

王敖是亲眼看着魏元吉走进赵王城的,他一大早就带着手下,分散到王城附近转悠。魏元吉和且过都换了新衣裳,他们进去后,王敖则一边围着王城转悠一边想主意。一旦魏赵联姻,秦王政将来的统一战争就要遇到不少麻烦,必须制止。王敖琢磨着,凭自己的本事制服魏元吉不太可能,实在不行,就得暗杀可怜的赵国公主了。

忽然王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一匹小红马从王城后门里溜了出来。那是昨天的白衣少女,把门的侍卫本来想去拦阻,但看见少女手里的鞭子,立刻退了下去。王敖的脑子连转了三圈,他搞不明白白衣少女与赵王城之间的关系。席如蹑手蹑脚地凑到王敖耳边道:“主人,那就是赵国公主赵矫。”

“什么?你再说一遍。”王敖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

“我说的是真的,这段日子我天天在城里转悠,邯郸的事我已经知道一多半了,邯郸的人我快认全了……”席如一说起来就没完。

王敖拍了拍驾车的养超:“跟上赵矫。”

席如接着说:“听说这个公主十分豪爽,有男子之气,而且武功很高强。嘿嘿……”他濡染干笑几声:“这个,好多人都说这公主喜欢将军李牧,天天泡在李牧家里,一心想做李家的媳妇。”

“胡说,李牧已经三十来岁了。”王敖远远盯着赵矫的背影,回想着昨天的遭遇,心里在在盘算着对策。

“我说的是真的,李牧的妻子八年前就死了。公主喜欢李牧在邯郸是尽人皆知的,这赵国人真是有意思,他们认为这是佳话,一点儿都不以为耻。”

“好!你们俩迅速赶回珠宝行去,告诉贵成我去代郡李牧的军营,有事叫樊奎随时与我联系。”说着王敖接过养超的缰绳,干脆就追了下去。他的计划已经出笼了,将公主藏到代郡大营,破坏赵魏联姻,顺手把《孙膑兵书》的上半部要回来,也可以观察一下赵国的军力。

邯郸城里人来人往,王敖不敢离得太近,直到赵矫出了城,王敖才提缰绳赶上去。此时赵矫的马已经停下了,她茫然地望着苍阔的天空发呆,背影煞是寂寥。王敖在后面大声叫道:“姑娘,你去哪里?”

赵矫回头发现是王敖,顿时高兴起来:“王先生,你怎么在城外?”

“商人吗,自然东奔西走,我准备去代郡采购马匹。”王敖泰然地说。

“代郡?”赵矫注视着王敖的脸,似乎在研究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悠然叹了口气:“你是外地人,有些事还不知道,代郡正在打仗,马匹肯定都归军队使用了。”

“打仗好哇,打仗皮货就会便宜了,狠捞一笔。”王敖眉飞色舞地说:“姑娘怎么又跑出来了,婆家人会着急的。”

赵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我是公主赵矫。”

王敖马上装出惊讶万分的样子:“原来是公主,失敬失敬!”

赵矫又望了他一会儿,忽然道:“这样吧,你也不用去倒卖皮货了,保护我去一趟代郡,回邯郸后我奏明父王,封你一个官。”

王敖高兴得双手直拍:“封官就算了,赵王要是能允许我卖盐,那就感激不尽了。”

“没问题。”说着赵矫一抖缰绳,侧马向北去了。

李牧到达代郡已经一个多月了,他不知道赵王城北侧开了家的富丽堂皇的珠宝行,却知道魏元吉马上就要来赵国。因为李牧出发前一天,赵矫跑到自己府上又哭又闹,说是宁死不嫁魏元吉,最后竟把剑架在脖子上,要死给他看。李牧说了两句安慰的话,赵矫便痛哭不已,最后竟要跟自己来代郡。李牧当然不能答应,于是赵矫便举着宝剑跟他拼命,幸亏李牧武功高,在院子里连转了几圈,把个公主给转晕了,要不非给他一剑杀了不可。好在第二天李牧就出发了,不然真不知道这个蛮横的公主会怎么折腾。

赵国被人称为四战之国,南战强魏(这个强魏是指以前的魏国),东抗大齐,西距暴秦,北阻匈奴,唯一的软柿子是燕国,所以历代赵王都跟燕国过不去。赵地民风好武,军力强悍,讲究胡服骑射,自古是出名将的地方。但自从长平战后,赵国却失去了整整一代年轻人,人口锐减,已经远没有当年强盛了。好在齐国信奉儒教以后忽然变得温顺起来,对谁都讲礼仪,数十年未战,而魏国被秦国打得不成样子,自顾不暇,赵国东南两个方向的威胁解除了。但匈奴和秦国依然象赵国头上的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上个月镇守代郡的公子赵葱盲目出击,与匈奴人展开了野战,大败而回。幸好匈奴主力未到,否则代郡的赵军就会全军覆灭了。李牧再次受命于危机时刻,星夜赶到代郡。当他的马车抵达代郡城门时,守门的小校“嗷”的一声大喊,于是代郡军民全部赶往城外迎接李牧,李牧感动得热泪横流,这是自己的乡亲哪!

第二天李牧下令:坚壁清野。

而他自己则带了一万五千精锐边兵,在代郡城北五十里处扎下大营,他想看看匈奴人的战斗力。世人都说李牧擅守,李牧心道:我常常以弱抗强,不先守卫行吗?如果要给我五十万大军,看咱还守不守?由于要经常防守,李牧也的确总结了不少守御的绝招。他将八百辆战车、辎重车、冲车圈在一起,在草原深处围出了个极大的方阵,方阵之外是好几排圆木制成的路障。他命令士兵无故不得出方阵,平日里便在方阵中的空地上操练兵马。是啊,李牧就象个守株待兔的猎人,甚至连盼望兔子一头装死的念头都没有,只要多撞伤它几回就可以了。

这一日,早晨李牧正在大帐中研究《孙膑兵法》,斥候突然跑进来报告:“将军,右贤王率两万多骑兵南来,还有二十里。”

李牧纵着鼻子闻了闻,他似乎感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传令全军戒备,只守不出。”

斥候退出大帐,李牧也全身披挂着走了出来。此时朝霞满天,整个草原笼罩在一片橘红色中,方阵中号角齐鸣,将士们已经各就各位了。李牧上了高巢车,远远的向东北方向望去,只见尘头四起,一片骑兵如乌云般压了过来。李牧知道这些匈奴人不讲究战法,他们一到就会马上投入进攻。于是命传令兵敲锣,方阵内顿时锣声四起。

代郡边兵立刻分成内外两阵防守,外阵站着五排士兵,伍长手持长盾,另一手持青铜剑立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执戈手,执戟手,再后是强弓手,最后面是硬弩手,内阵也是如此。虽然敌人尚远,但硬弩手已经忙碌起来,只见他们坐在草地上,用脚蹬着弓背,双手拉弦,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弓弦勒在扳机上,然后搭上两尺余长的羽箭。这种硬弩是当时世界上射程最远的武器,可将羽箭发射到七百步开外,其力不减,依然可以射穿马背。

几万个马蹄如几万只铜锤一样敲击着地面,轰隆隆,轰隆隆。李牧每次听到这声音都会想起当年漠北的经历,小魏国人和且过在哪呢?快二十年了,他再没见过他们,或许都已经死了,或许且过就在对面的队伍里。

“将军,匈奴人已经进入射程了。”斥候在旁边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