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爱情叫杨绛和钱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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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携手相伴 温暖在路上

钱钟书赠予过杨绛一句话说:“绝无仅有地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在他的眼中,杨绛是温柔贤惠的妻,是妖娆可爱的情人,也是无话不谈的朋友。离开熟悉的家国亲友,他们相伴来到另一个世界,一个美丽却陌生的世界,而她是他唯一的陪伴。

夫唱妇随,妇唱夫随。他们一起来到了英国,一起在泰晤士河畔读书学习。生活生活,生生活活,虽然免不了琐碎的小事,虽然并不总是称心如意,但有了彼此,他们便能拥抱幸福。

一起去英国

一九三五年炎夏,他们完婚,牵手走进围城。琴瑟和弦,鸾凤和鸣,他们是二十世纪天造地设的绝配。胡河清曾如是赞叹说:“钱钟书、杨绛伉俪,可说是当代文学中的一双名剑。钱钟书如英气流动之雄剑,常常出匣自鸣,语惊天下;杨绛则如青光含藏之雌剑,大智若愚,不显刀刃。”

赌书消得泼茶香,他们组成了一个简单幸福的学者之家,过起了温馨的围城生活。七月,新婚燕尔的夫妻,挥别了父母家邦,踏上了出国留学路。他们携手相伴,一起去英国,去牛津大学艾克赛特学院求学深造。

在清华大学的课堂上,叶公超教授曾对钱钟书半开玩笑地说:“你不应该进清华大学,你应该去牛津大学。”如今,先生的一句话终于应验了,他考取了英国庚子公费留学资格,踏上了牛津大学的征程。

作为英语国家最古老的大学,牛津大学在英国政治、历史、文学方面都占有独特的地位,培养出大批的哲学家、政治家、科学家和文学家。吴宓先生游学欧洲时,曾作诗云:

牛津极静美,尘世一乐园;

山辉水明秀,天青云霞轩。

方里集群校,嶙峋玉笋繁;

悠悠植尖塔,赫赫并堞垣。

桥屋成环洞,深院掩重门;

石壁千年古,剥落黑且深。

真有辟雍日,如见泮池存;

半载匆匆往,终身系梦魂。

他们从无锡出发,乘火车去上海搭船。此去经年,远行万里,他们带着深深的眷恋不舍,告别了无锡的街景亲友。离别时,难免多愁善感,当火车在苏州的月台停靠,杨绛忽然泪流满面。还未离开,她已开始想念,她恨不得冲下火车,再多看一眼父母慈爱的笑颜。

到了上海,他们在一干亲朋好友的簇拥下,去码头登船。他们相拥,一一道别,依依不舍地登上船舷。轮船起锚了,他们站在甲板上,看着岸上人们挥舞着的双手,听着周遭交错着的相同喊声,恍惚间,只感离恨幽幽,不禁湿了眼眶。

船起航了,驶向海天一线的江面,岸渐渐远了,蒙了雾,却深了离愁,增了思念。后来,杨绛在散文中如是写道:“一九三五年七月,钟书不足二十五岁,我二十四岁略欠几天,我们结了婚同到英国牛津求学。我们离家远出,不复在父母庇荫之下,都有点战战兢兢;但有两人做伴,可相依为命。”

吹着海风,看日升日落,斗转星移。航行的旅途是枯燥乏味的,时间也被无限拉长,当轮船靠岸时,已是夏末秋伊始。下了船,看着来来往往的金发碧眼,听着机关枪似的英语对白,心中多了几分兴奋,也多了几分忐忑。

不过还好,在这偌大的伦敦城,他们还有熟人──钱钟韩。当时,钱钟书的这个堂弟已经在伦敦大学理工学院读了两年的研究生,另外,他的弟弟钟英也恰在英国,许久不见的兄弟三人,就这样在异国他乡聚首了。

见我自乡至,欣如汝返乡。

看频疑梦寐,语杂问家常。

既及尊亲辈,不遗婢仆行。

青春堪结伴,归计未须忙。

这是钱钟书记述三人相聚情景所作的诗。初来异国,听到熟悉的乡音,夫妻二人都多了几分慰藉。曾经,三兄弟青春相伴,如今,竟在伦敦街头阔别重逢,他们谈天说地,聊聊家常,别是一番滋味。

后来,钱钟韩也常常在节假日去牛津看望他们,与他们一起看书学习,一起去牛津公园散步,一起去大英博物馆、蜡像馆参观……他用相机,拍下了他们夫妻在牛津的合影。

他们两个人,在伦敦并没有停留多久,小住观光后便去了泰晤士上游河畔的牛津城。那时牛津大学还未开学,钱钟书已经由官方安排妥当,在艾克赛特学院攻读文学学士学位,而杨绛,也开始接洽入学事宜。

漫步牛津街头,看着为人熟知的叹息桥、鹿园,看着风味十足的建筑格调,看着这片历史与现代文明交融的圣地,他们不禁心潮澎湃。这里是举世闻名的大学城,是底蕴丰厚的文化城,这里古朴庄重,城学交融,素来有着“英伦雅典”之称。

这里有历史悠久的图书馆──牛津博德利图书馆。博德利图书馆堪称世界一流,各地主题图书馆连成一片,与博德利馆及地下书库交相辉映。这里有着极其丰富的馆藏图书,从莎士比亚时期开始,英国书业公司便承担了向其捐赠新书的义务。

这可谓正对了钱钟书的胃口,他可以尽情开怀地饱览群书。在牛津的几年里,他把大把的时间泡在这里大快朵颐,还曾经将“博德利”戏译成“饱蠹楼”。

初到牛津时,钱钟书便脸朝下摔了一大跤,磕掉了大半颗门牙。那天,他是一个人出门的,回来时,他用手帕捂着嘴,满口鲜血。杨绛看了非常着急,赶紧陪他去找了牙医,将断牙拔掉,又镶了假牙。

杨绛说:“钟书常自叹‘拙手笨脚’。我只知道他不会打蝴蝶结,分不清左脚右脚,拿筷子只会像小孩儿那样一把抓。我并不知道其他方面他是怎样的笨,怎样的拙。”只是人生的快乐是自己找寻的,后来,她还戏称钱钟书刚到牛津,就吻了牛津的地,这是多大的虔诚啊!

还好,一切有惊无险,他只是丢了一颗牙而已。

十月,钱钟书入了学,领了硬的方顶帽子和一件带着两条黑布飘带的黑布背心。牛津学府,治学严谨,不免有些严肃古板的课程,像“版本与校勘”一类的古文字学课更是相当的枯燥,钱钟书对此不感兴趣,不愿听这样的课,也不愿参考相关的教科书。

好在他英语底子不错,知识也比其他留学生扎实牢靠,他的课程都以比较优异的成绩轻松过关,只是那门英国古文字学课除外。原来在考试时,这门课要辨认许多潦草模糊的手稿,他没有料到,也没有准备,自然而然没有及格。后来,他硬着头皮恶补了一下,才在补考中过了关,这是他在牛津大学唯一一次刻苦用功。

如在清华大学时,他一心扑在了读书上,而且只凭兴趣读书。这次,他接触了大量的西方诗歌、小说──用支离破碎的语言打破规范的《荒原》、法国作家普鲁斯特的意识流小说《追忆似水年华》、英国作家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等。

此外,他还迷上了侦探小说,经常读些惊险的侦探故事休养脑筋,福尔摩斯的探案故事,更是看得废寝忘食、手舞足蹈。可以说,读侦探小说成了他最惬意的休憩方式。

当然,像康德、黑格尔、克罗齐等哲学、心理学的作品,他也不会放过。那段岁月,他读了太多书,多到连杨绛都说不清他到底读了多少本,估计“拙手笨脚”的默存先生本人也弄不清吧。

与此同时,杨绛选择了做牛津大学的旁听生。她不愿去不提供住宿的女子学院攻读历史,因为她不喜欢;她也不愿离开钟书,去别处求学,因为放这位磕掉门牙的马大哈在这里她并不放心;她也不愿在牛津大学自费学习,因为这里的学费太过昂贵,她不愿给父母增添经济压力。

她说:“我爸爸已经得了高血压症。那时候没有降压的药。我离开爸爸妈妈,心上已万分抱愧,我怎能忍心再向他们要钱?我不得已而求其次,只好安于做一个旁听生,听几门课,到大学图书馆自习。”

只是,她这个旁听生却比钱钟书勤奋很多。她不仅旁听了许多牛津大学的经典课程,还认真做了课堂笔记,然后便泡在图书馆里自习。在“饱蠹楼”里,她占了临窗的固定座位,还为自己做了课程表,仔细品读那借来的一本本图书。

她说,能这样读书,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知足常乐,这里环境幽静,来往的学生寥寥无几,多少个清晨午后,她便坐在窗口,沐浴着和煦的阳光,静静品读经典,沉淀心灵。不知不觉,她的外国文学修养大大提高了,这为她以后的外国文学翻译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只是偶尔,她也会失落,叹息自己不是牛津大学的正式一员。当她穿着旗袍,孤零零地坐在课堂侧面的旁听席上时,心中不免惆怅。她说:“我看到满街都是穿学生装的人,大有失学儿童的自卑感,直羡慕人家有而我无份的那件黑布背心。”

当她向钱钟书抱怨时,他却摇摇头,说她得福不知,还边说边让她看自己的必修课程和前两次的论文题目。杨绛看了,自是唏嘘不已,暗幸自己不在学校的管辖下,不用费这番大功夫。

只是杨绛也知道,自己正是欠缺这样严格系统的训练。而钱钟书则觉得,如果自己像妻子那样有足够多的自由阅读时间,保准有更大的收获。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正如杨绛所说:“反正我们两个都不怎么称心,而他的失望更大。”

夫唱妇随,妇唱夫随。他们一起来了英国,一起在泰晤士河畔读书学习。生活生活,生生活活,虽然免不了琐碎的小事,虽然并不总是称心如意,但有了彼此,他们便能拥抱幸福。

另一个世界

钱钟书赠予过杨绛一句话:“绝无仅有地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

在他的眼中,她是温柔贤惠的妻,是妖娆可爱的情人,也是无话不谈的朋友。离开熟悉的家国亲友,他们相伴来到另一个世界,一个美丽却陌生的世界,而她是他唯一的陪伴。

他们住在一个被称为老金家的公寓,同住的还有两位单身房客,他们皆是在牛津访问的医学专家。初来时,钱钟书磕掉门牙,便多仰仗他们出的主意。

他们的房间是窗临花园的双人卧房,老金的妻女会帮忙收拾房间,并且还提供早午晚餐和午后茶。他们是自由的,不用为家务所累,也不必为餐点担忧,他们可以从容地泡在图书馆,好好享受那琳琅满目的文学经典。

牛津大学每学年三个学期,每学期八周,然后放假六周,一学年后更是有长达三个月的暑假。这里虽然学风严谨,但假期还是相当多的。中国的留学生,多半是些从贵族学校毕业的富家子弟,在学校不把学业当回事,整天喝酒闹事,而假期一到,便又都撒丫子旅行去了。

看着经常胡闹犯校规的中国留学生们,品行导师可谓头疼之至,有时还要去警察局保释那些因胡闹过头被拘捕的学生。而钱钟书是个例外,他的品行导师只是经常请他们夫妇喝茶而已。

每每假期,他并不想着去别处走走,看看不同风景。他把所有的时间投入了书的海洋,只有暑假才会离开片刻。如果说,英国是不同于中国的另一个世界,那么,令他着迷的图书世界,便是这个世界中最绚烂的一笔。

其实这也不算稀奇。钟书素来不爱活动,在清华大学四年时光,他除了与全校共游过颐和园和香山,再没有去过北京其他的名胜。或许,对他来说,拥有书,才算拥有整个世界。

大学的馆藏图书虽然丰富,但只限于十八世纪及以前,并不满足的两个人,为了阅读十九、二十世纪的书籍,便跑到市图书馆借书。只是那里的图书两个星期内便要归还,于是,他们不到两个星期便跑一趟市图书馆,乐此不疲。

他们读了很多书,也会彼此交流意见。钱钟书读到好书,猜妻子会喜欢,便会推荐给她。杨绛说:“我们文学上的‘交流’是我们友谊的基础。彼此有心得,交流是乐事、趣事。”

阳光倾泻的房间,一张简单的桌子,相对而坐的两个人。他们低着头,轻轻翻动手中书页,阅读一段段美丽的文字,偶尔间抬起头来,与对面不经意的目光重合,他们相视一笑便又低下头去。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他们在平淡日子里相濡以沫,那如水的时光,一分一秒都安然温暖。

除了读书,他们每日都有小小的约会,他们美其名曰“探险”。如果说,相伴阅读是他们宁静的独处时光,那么早饭前晚饭后的独处,便是漫无边际的玩乐时间。他们牵着手,慢慢走着,不管道路指向何方,仿佛一不小心,便能走到地久天长。

大街小巷、闹市郊区、公园教堂,还有一个个学院的门前,他们一处处走,边走边玩,用步伐丈量牛津的风土人情。在闹市,看着闹市中形形色色的人流,他们便会猜测各人的身份,还玩起与书中人物对应的游戏,而当看到不同类型的房子,便又会猜想主人的模样……

这是属于他们的小游戏,虽然有些孩子气,却欢乐十足。

杨绛说:“牛津人情味重。邮差半路上碰到我们,就把我们的家信交给我们。小孩子就在旁等着,很客气地向我们讨中国邮票。高大的警察,戴着白手套,傍晚慢吞吞地一路走,一路把一家家的大门推推,看是否关好;确有人家没关好门的,警察会客气地警告。”

少了都市的繁华喧嚣,牛津是座安静的小城,古朴淡雅,风景幽绝。他们不是故乡人,却在这静美小城的人情气息中,轻易寻觅到归属。或许这就是他们要的爱情,生活在别处,远离世俗,简单纯粹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乍离父母如此遥远,杨绛很是想念,便每周往家寄信,当每周的回信不远万里地来到手中,看着父母亲切的话语,看着妹妹们没头没脑的小字条,她总是眉开眼笑,很是开心。

钱钟书没有那么多家书,偶尔来信,也是严父的谆谆教诲,所以很是羡慕妻子与家人间的浓厚亲情。当杨绛来信时,他便争着读那亲切有趣的家书,她写回信时还要凑着写上几句。

偶尔,他们也会参加些社交活动,最多的便是同学师长间的午后茶时光,钱钟书和杨绛还因此学会了泡茶──“先把茶壶温过,每人用满满一茶匙茶叶:你一匙,我一匙,他一匙,也给茶壶一满匙。四人喝茶用五匙茶叶,三人用四匙。开水可一次次加,茶总够浓。”

牛津大学有个奇葩的规定,学生每周必须在所属学院食堂吃四五次晚餐。在某种程度上,这几次晚餐,比上课更重要,吃了便表明学生在住校。钱钟书不无幽默地说,获得文科学士学位后,再吃两年饭,就是硕士,再吃四年饭,便是博士。

在这里,钱钟书还遇到过另一件奇葩的事情。一位叫作史博定的富翁,想要在牛津大学设立汉学教授职位,当时他的弟弟是牛津大学的驻院研究员,专门研究庄子哲学。一日,他请钱钟书夫妇二人去家中做客,劝他放弃庚子奖学金,改读哲学,做他弟弟的帮手。

富翁是高傲的,他看不起那微不足道的中国奖学金。但爱国之心,人人有之,钱钟书当即拒绝了他的提议,放弃国家奖学金转投外国富翁的事情,他断断是不会干的。

在牛津,他们虽然没有如日中天的名气,但还是结交了不少文人学者,一个叫作C.D.LeGrosClark的法国人,出版《苏东坡赋》时,还特意请钱钟书写了序文。

后来,为了表达谢意,他还专门携夫人从巴黎赶来牛津相会,请钱钟书夫妇共进晚餐。那一日,他们穿了隆重的礼服,赶到有名的圣乔治大饭店赴宴,席上的他是风度翩翩的绅士,她是小鸟依人的淑女,两对夫妇谈笑风生,宾主尽欢。

钱钟书也是爱玩的人,只是他爱的不是游山玩水,而是写文字游戏。当时他们结识了俞大缜、俞大姻姐妹,向达、杨宪益等留学生,偶尔也会喝喝下午茶,交流下生活和学习。

而向达更是他家的常客,两人每每聚到一起便是满嘴胡说打趣,钱钟书还会随口作些歪诗插科打诨。他还曾赠给向达一首打油长诗,前两句便说他“外貌死的路(still),内心生的门(sentimental)”,向达并不生气,看着那些胡说八道的诗句,和钱钟书笑成一团。

他和钱钟书,可以说是臭味相投。他不甘示弱地对钱钟书说:“人家口蜜腹剑,你却是口剑腹蜜。”懂得之人自有他们的懂得,向达懂得钱钟书的文字游戏,便不会觉得他言语刻薄。

杨绛曾这样说:“能和钟书对等玩的人不多,不相投的就会嫌钟书刻薄了。我们和不相投的人保持距离,又好像是骄傲了。我们年轻不谙世故,但是最谙世故、最会做人的同样也遭非议。钟书和我就以此自解。”

当时年少,不谙世故,也不屑世故。人活一世,没有必要和自己过不去,交些相投的朋友,开开玩笑,说些知心话,便足够了,何必让那些不相投的言论扰乱自己的心呢?

时光,流逝着;岁月,沉淀着。虽然两人只有一间卧室供日常起居,虽然老金家的伙食越来越糟,但一日日、一月月,他们遵从自己的内心,过得充实,活得愉悦,人生如此,便足够了吧。

在老金家,他们共居一间,没有书房,没有起居室,总不免有些不方便,而公用的浴室厕所也会偶有尴尬。而饮食保守的钱钟书,不肯吃干酪、西餐一类的洋味儿,杨绛便把他能吃的省下大半给他,但她还是觉得他填不饱肚子。

看着钱钟书面黄肌瘦的模样,杨绛很是心疼,便决定搬家。她并没有同钟书商量,只偷偷去找房看房。只是看了几处都不满意,不是地方偏远,便是预算不够。一次散步探险,她偶然看见牛津大学附近的一座三层洋楼贴着招租告示。

她跑过去,却发现告示不见了,可她还是决定闯上门碰碰运气。门开了,房主达蕾女士将她好好打量一番,又问了些话,才带她去二楼看房。杨绛看着独立的卧室和起居室、大大的阳台、专用的浴室厕所和厨房,便很是喜欢,另外,这套房子与其他房间是隔离开的,可由花园小门出入。

问清租赁条件后,她不禁莞尔。这里环境幽雅,离学校和图书馆也没多少距离,更重要的是,租金十分合适,她有预感,钟书也一定会喜欢这里。

果不其然,钟书看到房子时喜出望外。钟书高兴满意的模样,让杨绛很是满足。他们当即与达蕾女士签下租约,在老金家过完圣诞节后,便搬进了新居所,那里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私密空间。

俗世里的浪漫

如果说,爱情是彼此愉悦的激情,那么婚姻便是如此琐碎的生活。从缠绵浪漫的爱情,走进柴米油盐的平淡婚姻,喜不喜欢,要听从自己的内心。正如钱钟书所说:“婚姻就像是穿在脚上的鞋子,舒不舒服只有脚指头知道。”

他们搬进了新家,亲手打造只属于两个人的温情一隅、快乐天地。

他们在食品杂货店订购了面包和牛奶,每天都有刚出炉的面包和新鲜牛奶送到家里。他们去图书馆或傍晚“探险”时,便会顺便在商店挑选鸡鸭鱼肉、瓜果蔬菜还有其他日常食品,然后便有个可爱的男孩子把食品送到他们家门口。

商店主人很喜欢这两个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人,把他们当老主顾看待。当选购食品时,不用他们当场付款,只要每两个星期把账单结清就好了,当店里进了新鲜东西,总会通知他们,当他们选了陈货时,店主还会很好心地说:“这是陈货了,过一两天进了新货再给你们送。”

就这样,他们拥有了新鲜好吃的食材,只是两个从来没有做过饭的年轻人,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学要做。

搬家那天,他们看着新居室那一排考究的衣橱,满心欢喜。在午后的阳光里,他们忙忙碌碌,收拾衣物,整理书籍,不知不觉日已西斜……

达蕾女士租给他们不少日用家具,也包括厨房的电灶电壶以及锅盘刀叉。那天晚上,他们学会使用电灶电壶,烧了一大壶开水,还用其他的厨具对付着吃了晚餐,然后便在柔软的小床上睡下了。

天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洒在棉被上,晕开柔和的光圈。一向早睡早起的钱钟书蹑手蹑脚地起床了,这是他们在新居的第一个清晨,他要给爱妻一个很是幸福的开始。

他去了厨房,笨手笨脚地煮了“五分钟鸡蛋”,热了牛奶,烤了面包,还卖弄了一下刚从同学那里学来的本领,为爱妻冲了又香又浓的红茶。最后,他用带短脚的饭盘把精心准备的早餐端到了爱妻的床前,还加了黄油、果酱、蜂蜜。

杨绛入睡晚,早上也醒得迟。当她自睡梦中醒来,看到这样丰盛的早餐,真是又惊又喜,直叹自己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早饭,还开玩笑地说:“我便是在酣睡中也要跳起来享用了。”

这是钱钟书给她的俗世中的浪漫。谁说婚姻缺少浪漫,只要有心,浪漫无处不在。看着爱妻眉眼带笑的开心模样,钟书也很是满足,从此后,他每天都为她准备可口的早餐,一直到老。

杨绛后来如是写道:“我们一同生活的日子──除了在大家庭里,除了家有女佣照管一日三餐的时期,除了钟书有病的时候,这一顿早饭总是钟书做给我吃。每晨一大茶瓯的牛奶红茶也成了他毕生戒不掉的嗜好。”

他们有了厨房,便开始自己学着炒菜做饭。卷袖围裙为口忙,朝朝洗手做羹汤,杨绛当了主厨,钟书是助手,真是好不欢乐。有一次,钟书想吃红烧肉,杨绛便将买的肉用剪子剪成一方一方的,然后打开电灶开足电力使劲煮,汤煮干了就加水,只是这锅“顽固的犟肉”却怎么也煮不烂。

事后,杨绛突然想起母亲做橙皮果酱时用的是“文火”,再做红烧肉时,她便用文火炖肉,还买了瓶雪莉酒当黄酒用,这次红烧肉做得还算不错,钟书吃得酣畅淋漓。

杨绛笑着说:“我们搬家是冒险,自理伙食也是冒险,吃上红烧肉就是冒险成功。”从此后,无论是鸡肉、猪肉还是羊肉,她都依法炮制,用文火慢慢炖,竟然发现白煮也很是好吃。

刚开始,她也把蔬菜煮着吃,一次她灵光一闪,想起以前看过怎样炒菜的,便按着记忆炒起来,竟然还蛮好吃,至少比煮的好吃,从此后她便炒蔬菜了。

他们慢慢摸索,慢慢发明,虽然有时候会闹些笑话,但也添了很多乐趣。一次,店里送来扁豆,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便边剥边抱怨壳太厚、豆太小。只是剥着剥着便醒悟了,这是扁豆,壳是可以吃的,于是杨绛焖着做了,还挺成功!

还有一次,他们买了活虾,杨绛很是“内行”地说:“得剪掉须须和脚。”她拿着剪刀剪了下去,谁知活虾开始在她手里抽搐,吓得她扔了虾逃出厨房,并孩子气地对钟书说:“虾,我一剪,痛得抽抽了,以后咱们不吃了吧!”

杨绛的话逗乐了钟书,他对杨绛讲道理,说吃还是要吃的,虾子不会像她那样痛,便自顾拿着剪刀去剪“须须和脚”了。

就这样,他们不断实验,不断发明,饭菜竟做得有模有样了,杨绛更是戏称自己“由原始人的烹调渐渐开化,走入文明阶段”。钟书有了中式饭菜,吃得开怀,快活得只想淘气,于是便趁爱妻午睡时,用浓墨给她画了花脸。

对此,杨绛回忆说:“他醒来见我睡了,就饱蘸浓墨想给我画个花脸。可是他刚落笔我就醒了。他没想到我的脸皮比宣纸还吃墨,洗净墨痕,脸皮像纸一样快洗破了。以后他不再做恶作剧,只给我画了一幅肖像,上面再添上眼镜和胡子,聊以过瘾。”

哈哈,真的是情趣无限啊!

爱情,是激素碰撞下的刻骨铭心。有的人爱得用力、抵死缠绵,有的人爱得平淡、细水长流,只是太多海誓山盟的爱情,败在了平淡的居家饭厅。所以,有人怕了婚姻,怕平淡乏味毁了爱情。

俗世之间,平淡是主旋律,浪漫却是平凡中的调味品。看他们这样快活的小日子,是不是很是羡慕?其实,浪漫并不用刻意,只要有心,只要有爱,还怕缺了情趣吗?

那段时间,他们真的很快活,好像自己打造出一个天地。做饭趣味横生,但也颇费功夫,有时候,杨绛也会想:假如我们不用吃饭,就更轻松快活了。

钟书自然是不同意的。他说:“我是要吃的。神仙煮白石,吃了久远不饿,多没趣呀,我不羡慕。”一句诙谐幽默的话语让杨绛捧腹大笑,便乖乖做饭去了。

只是快活的日子也会出点意外。一九三六年初春的早晨,杨绛送钟书出门,他去上课了,只是当她想要回屋时,一阵风刮来,门锁上了,而她没带钥匙……

她不想找锁匠,因为费用昂贵,更何况她身上也没带钱。她转到花园,看到修剪树枝草坪的园丁身旁有架长梯,她便借来爬上了阳台。她细细观察阳台厚厚的木门,想要从门框镶嵌玻璃的小横窗钻进去,只是横窗太高,她够不着。

她情急生智,站在阳台放置的木箱上,一蹬一侧蹿,左手便搭上气窗下沿,脑袋顶开气窗钻了进去,上半身也钻了进去,下半身怎么进去的她忘了,但她就这样钻了进去。

真的是有惊无险。她赶紧去客厅拿放在桌上的一串钥匙,并拴在了腰带上。钟书下课回来时,富于人生智慧的杨绛已经恢复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一转眼,一学年便过去了。钱钟书考试完毕,两人便把行李寄放在达蕾女士家,携手到伦敦和巴黎“探险”去了。走前杨绛还与达蕾女士约定,暑假过后他们将搬进她的另一所稍大的房子。

杨绛说:“这一学年,该是我生平最轻松快乐的一年,也是我最用功读书的一年,除了想家想得苦,此外可说无忧无虑。”

钱钟韩在暑假自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德国和北欧旅行了,所以他们在伦敦失了向导,只得自己继续探险:从寓所到海德公园,再到托特纳姆路的旧书店,从动物园到植物园,从西头的富人区走到东头的贫民窟。

到了巴黎,他们还没来得及领略一下别样的法国风情,钱钟书便接到了政府当局的电报,派他以“世界青年大会”代表的身份去瑞士日内瓦开会,而杨绛也被一位住在巴黎的共产党员邀请,成了“世界青年大会”的共产党代表。

这样,夫妻两人便一起去了日内瓦。对此,杨绛得意地强调:“我和钟书同到瑞士去,有我自己的身份,不是跟去的。”

开会期间,每场重要会议,他们两个都参加,但遇到可以溜的会,他们一概开逃,继续未知的“探险”。有一次,两人漫无边际地走在窄狭不平的山路上,不知不觉便到了莱蒙湖边,他们心血来潮想要绕湖一圈,但后来越走湖面越宽,压根没法绕一圈。

大会落幕后,二人又去巴黎玩了一两个星期,才回了牛津。有人说,一生中至少要有两次冲动,一次为奋不顾身的爱情,一次为说走就走的旅行。那么,如他们那般,同相爱之人进行一场随遇而安的旅行,该是怎样的浪漫。

还记得那首老歌的永恒旋律:“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直到我们老得哪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时间仿佛静止了,这首歌唱哭了多少人,又唱醒了多少人。时过境迁后,又有多少人羡慕这样的生活。岁月斑驳,憔悴了容颜,苍老了鬓发,但相爱之人依旧紧紧相随。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婚姻,便是有质感的生活。

俗世中的浪漫,就缀在生活的点滴之中。浓情不语,静水流深,一顿亲手做的温馨早餐,一道对方念叨许久的菜,哪怕只是一句贴心的关怀话语,都能温暖爱人的心。

青春,人生,那些过往,总是在蓦然回首时现真醇。几十年后,钱钟书还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要结婚;我娶了她几十年,从未后悔娶她;也未想过要娶别的女人。”

生命新芽

人生短暂,总会留有遗憾。于是,悲观者认为生命的本质是虚无,乐观者则认为得与失之间渗透着残缺的美感。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凡人总有入土的一天,于是,人们格外关注血脉的传承与延续。

孩子对于中国人的意义,要远远大于西方。古代时,便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训词。如今终将化为尘土,回归大地,那么,恐怕只有婴儿的一声清脆啼哭,才能解救这一个关于生命的命题。

当然,于钱钟书夫妇而言,他们断然不会如此狭隘。生命的传承只是一种抽象的规律,生活中可以随处捕捉的温暖和感动,才是最重要的。从巴黎返回牛津的途中,他们也喜悦地收获了爱情的果实──不知不觉中,一个小小的生命,开始孕育和成长。

当杨绛开始察觉身体的微妙变化时,心里也充满了期待和新奇之感。他们如同所有年轻的夫妻一样,经常讨论这个婴儿的未来,天马行空地想象即将到来的一切。钱钟书更是暗暗希望,即将出世的是一个女儿,未来成长为如妻子一般温婉智慧的完美女子。

在杨绛心里,则期待孩子未来如丈夫一般博学睿智。由此可见,他们都将自己最爱的一切,投射到了孩子的身上。同样,也可以看出在他们彼此的心中,对方都是最完美的另一半。

陌生的国度里,是不一样的事业,每天接踵而来的各式挑战。这个小小的喜悦,便是他们最甜蜜的收获了。后来,他们的愿望都变成了现实,女儿钱瑗如母亲一般温暖宽厚,如父亲一般学富五车。

一边是学业,一边是爱的结晶。钱钟书夫妇的生活过得充实而美好。随着月份的增多,杨绛的孕期反应也越来越强烈,在甜蜜的折磨中,她只得将重心调整到孩子身上,创造一切条件保证让她健康出生。

孕育生命是女人的天性,她经常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感受宝宝忽而伸展的小手小脚,她觉得,她们之间的私密对话就这样开始了。这个世界有很多残缺,可是他们愿意用满满的爱来填补。

毫不夸张地说,即使对于两位名满天下的作家来说,他们最重要的作品,仍是孩子。为了给妻子一个良好的生产环境,也为了保证宝宝的健康,钱钟书跑前跑后,查找了好多信息,咨询了不少专业人士,最后为杨绛在英国的产院定下单人病房,并请院长为他们介绍专家大夫。院长为钱钟书推荐了斯班斯大夫,这是医院最好的大夫,并且他的家与钱钟书夫妇的住所很近。

对于女人来说,生产是一个充满了痛苦和挑战的过程。之后,她甚至不愿回忆起那一天。她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并一度昏迷过去。还好最后一切顺利,当她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了所有人焦急的目光,床边围了许多的护士。

她们用充满敬佩的语气说:“你是我们见过的最勇敢的女人。”她被包裹在一个法兰绒的布包里,像是一个粽子,虚弱地微笑着。她平静地听护士们讲述那个惊险的过程,仿佛事情已经彻底与己无关。当被问及,为何不大声喊叫时,她淡淡地说:“既然喊叫也仍是会疼,那又何苦浪费力气呢?”护士们更加瞠目结舌,惊叹这位中国女人的韧性。

对于钱钟书来说,这一天过得坐立难安。整个过程中,他不能与妻子见面,但是心里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日里,他来到产院四次,被医生劝说回去后,仍然不放心,再返回来。寓所与医院之间没有直达的公交车,所以都靠步行,一日往返四次,可见他的内心焦急。

孩子诞生后,医院告知钱钟书,是个女儿,钱钟书心愿达成,笑得合不拢嘴,但是产妇太过虚弱,医院仍然禁止他们见面,他只得再次独自离开。直到杨绛完全脱离危险并清醒过来之后,他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妻女。

古往今来,文学巨匠皆才华横溢,但是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律,若是遇到了自己身边的事儿,反而口才拙笨起来。见到白白胖胖的初生儿,钱钟书自然心潮澎湃,可是却头脑空白,说不出一句诗歌及优美词汇,只是傻笑着说:“这是我的女儿,我喜欢的。”

面临生命中最大的喜悦,也只有最朴实无华的语言才能阐释。最懂他的,莫过于杨绛。她明白,丈夫那笨拙的话语里,蕴藏着怎样的按捺不住的震动与惊喜。

休养期间,护士们常常笑着揶揄杨绛,有如此一位好丈夫真是有福气,光是生产那一天,就奔波了四个来回。杨绛听到此话,才知道丈夫对自己与孩子的牵挂,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有些心疼,学业已经很繁重,她担心钱钟书会疲累。

有了孩子之后,钱钟书更加心疼妻子。他始终忘不了女儿出生的那天,自己因为恐惧而颤抖的双手。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他经常在女儿的生日里重复一句话:“这是你母亲的受难日。”他们共同为女儿取小名阿圆,并对阿圆倾注了全身心的爱与保护。

阿圆的出生,灵动了钱钟书与杨绛的生活,更加升华了他们的爱情。二人世界又多了一个小小的支点,让这段关系更加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