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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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黑包(5)

她脸上的神情使他回想起她过去那副眼镜凹陷、脸庞瘦削、头发肮脏的模样。她的幼年在酸臭的污秽中度过,童年在遍地垃圾的小巷里玩耍,青春在血汗工厂里和刺眼的路灯下漫无目的的深夜聚会中荒废;在礼仪学校里,她似乎将自己的过去全部埋葬了。

他摇摇头,驱散了那些迷乱的想法。“这么说吧,”他耐心地开口说道,“我告诉过你,那个发明了产钳的家族一代又一代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他们本来完全可以将它贡献给全人类,却不肯这么做,对不对?”

“他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曾经的街头流浪儿直白地说。

“哼,就这么决定了。”医生有点发怒,“这件事我主意已定。我会把所有器械交给医学院。我们已经赚到了足够的钱,可以过得舒舒服服。你甚至可以拿走这套房子。我自己早就想到一个暖和的地方去了。”这种不愉快的对话场面令他心怀怨气。他完全没有防备接下来的事情。

安吉一把抓起小黑包,目光惊恐地冲向门口。富尔急忙拔腿追赶,抓住了她的胳膊,在突如其来的愤怒中与她扭打。安吉用另一只手猛抓他的脸,满口咒骂。不知谁的手指碰到了小黑包的锁,它神奇地张开成那张巨大的平板,上面铺放着大大小小、闪闪发亮的医疗器械。好几件东西被晃了出来,跌在地板上。

“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医生怒不可遏地吼叫着。安吉的手依然紧抓着小黑包的把手,自己却站在原地,因怒火而浑身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医生笨拙地弯下腰去捡起落在地上的器械。不可理喻的姑娘!他恼怒地想。大吵大闹——

疼痛陷入了他的肩胛骨。他面朝下扑倒在地。灯光暗淡下来。“不可理喻的姑娘!”他想要吼叫,最后却只能说出,“不管怎样,他们至少会知道我尝试过了——”

安吉望着富尔医生趴在地上的尸体,手里拿着一把六号腐蚀刀——“能切穿所有组织。用于再植前的截肢手术。在用于性命攸关的重要器官、主血管和主神经手术时要格外谨慎——”

“我不是故意的。”安吉吓得呆若木鸡,浑身冰冷。现在,侦探就要来了,铁面无私的侦探很快会根据房间里的尘埃线索重现罪行。她将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但最终,侦探会将她揪出来,她会被送上法庭,在法官和陪审团面前接受审判;律师会出庭辩护,但陪审团最终会判她有罪,报纸头版将刊登触目惊心的新闻:“金发女郎杀人犯被判有罪!”也许她会被判坐电椅,走过那条漫长的回廊,尘埃飞舞的空气中透过一束阳光,尽头是一扇铁门。她的貂皮大衣、敞篷跑车、华丽衣衫,还有她将要遇到并结婚的英俊男人——

迷雾消散,她仿佛看到了电影里的常见桥段,清楚地知道了接下来该做什么。她坚定地从平板套子里取出焚化盒,那是一个金属立方体,其中一面有着不同质地的圆点。“——处理纤维组织和其他不需要的物质,只要按一下圆点——”扔进去一些东西,按下圆点,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声的呼啸,如果站得太近,会听到十分响亮且令人不快的声音,还能看到一种无光的闪烁。再次打开盒子时,里面的东西已经无影无踪。安吉拿起另一把腐蚀刀,开始冷酷无情地工作。还好不会有鲜血飞溅——她在三个小时内完成了这项可怕的工作。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沉,完全被这桩谋杀和随之而来的恐怖在情绪上带来的痛苦折磨得精疲力竭。但第二天早上,就好像医生这个人从来不曾存在一样了。她吃过早饭,精心打扮了一番,然后又重新换了一套平常衣服。决不能表现得不同寻常,她告诉自己。以前怎么做,现在还怎么做,不要有任何改变。一两天之后,就可以打电话报警。说他出门喝酒去了,一直没回来,你很担心。但别着急,宝贝——别着急。

科尔曼太太本来约好上午十点来。安吉原本指望能说服医生至少再做一次五百美元的疗程。现在,她只能自己来做了——但她早晚会开始这么做的。

胖女人来得很早。安吉圆滑地解释道:“今天医生让我来按摩。只要他已经给组织强健疗程开了头,之后就只需要一个接受过他的方法训练的人——”她说话时,眼睛斜着瞟了一眼小黑包——它竟然开着!那胖女人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开始畏缩后退,安吉不禁咒骂自己的疏忽。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她质问道,“难道你要用这些玩意儿把我切开吗?我就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拜托了,科尔曼太太,”安吉说,“拜托了,亲爱的科尔曼太太,您不懂这些……按摩器械!”

“按摩器械你个头!”胖女人尖声狂叫,“医生给我做了手术!天啊,他可能把我害死的!”

安吉一言不发地拿起一把小号皮肤刀,在自己的前臂上划过。刀刃如同手指划过水银般,所到之处没有任何伤痕。这应该足以说服那头老母牛了吧!

这没能让她信服,却让她惊呆了。“你对它做了什么处理?那刀刃肯定能收缩到刀把里,就是这样!”

“现在,请您仔细看着,科尔曼太太,”安吉绝望地想着那五百美元,说,“靠近一点,您会看明白的,瞧,皮下按摩只是在组织下面按摩,什么伤害也没有,只会让肌肉本身充实绷紧,而不必穿透皮肤和脂肪层来工作。这就是医生的秘密疗法。您想想,皮肤外侧的按摩术能达到咱们昨天晚上看到的效果吗?”

科尔曼太太开始冷静下来,“昨晚倒也确实奏效,没错,”她承认道,抚摸着颈部的崭新线条,“但是,你的胳膊是一回事,我的脖子可是另外一回事!让我瞧瞧你在自己脖子上试试?”

安吉露出了微笑——

埃尔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回到诊所;这下,他几乎可以心甘情愿再值三个月班了。然后,他心想,在接下来幸福的一年里,他会在奇妙的超常态南极搞他的专业研究——适用于三到六岁儿童的心灵遥感运动。现在,当然了,世界还得照常运转,而他也得承担起自己的一份责任。

在坐下来工作之前,他按照惯例朝医用包管理平台上瞟了一眼。眼前的景象令他大惊失色——其中一个数字旁亮起了红灯,他不记得这种事有多久没发生过了。他喃喃读出数字:“好的,674101号。找到你了。”他将数字输入检索机,很快找到了记录。噢,好吧——海明威的包。那个大傻帽不记得怎么弄丢了它,也不记得丢到了哪里;他们这种人从来都记不住什么。有几百个医用包不知到哪儿去了。

埃尔对这种事的处理策略是继续让它们开着。这些医疗器械差不多都能自行工作,弄坏它们是不可能的,因此任何人如果找到一个丢失的医用包,自己也能使用。关闭它们等于社会价值的损失,让它们开着反倒可能有些益处。据他所知——尽管不太清楚为什么——这些器械永远不会“用尽”。一位暂时主义者曾试图向他解释,但并不成功;他说,发射机中的原型经过一系列无穷基数的瞬间转化,已经被无穷放大了。埃尔也曾天真地问,这是否意味着原型机被拉长到了无穷长的时间范围内;暂时主义者以为他在开玩笑,因此只是嗤之以鼻。

“真想让他来处理这些事。”埃尔将自己传送到综合信号台前,经过仔细检查,他发现674101号医用包周围没有医务工作者。他对信号台说:“请接警长,”然后又对警长说,“674101号医用包犯下了一件凶杀案。它是几个月前由我们的人——约翰·海明威医生——弄丢的。他不记得当时的情况。”

警长咕哝了几句,说:“我会传讯他来问问。”答案会令他大为惊奇,他也会得知,那桩谋杀案远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外。

埃尔在管理台前站了一会儿,那股致命的力量让闪耀的红灯发出最后的警告:674101号医用包正在谋杀犯手中。埃尔叹息了一声,拔下插头,灯灭了。

“哟,”女人嘲笑道,“你敢拿我的脖子开玩笑,却不敢用在自己的脖子上?”

安吉脸上挂着安详而自信的笑容——这笑容后来让见多识广的陈尸所工作人员也毛骨悚然。她将皮肤刀调整到三厘米深,然后放在自己脖子上。她微笑着,知道刀刃只会切透死去的表皮角质组织和真皮活组织,神奇地推开所有主血管、支血管和肌肉组织——

她嫣然一笑,刀刃刺了进去,如同显微镜超薄切片一样锋利的刀片瞬间切断了主血管、支血管、肌肉组织和食道——安吉切断了自己的喉咙。

尖叫的科尔曼太太召来了警察,在那短短几分钟里,医疗器械已经变得锈迹斑斑,瓶子里原先装的血管凝胶、粉红色凝块、橡胶肺泡、备用灰质细胞和接收神经都变成了黑色的黏液。打开瓶子时,里面冲出一阵腐坏的恶臭。

注释

[1]本文参考了艾家的译本《674101号医用包》,特此致谢。——译者注

[2]又是震颤谵妄酒精中毒引发的身体发抖等后遗症。——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