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长乐未央(7)
馆陶公主刘嫖是汉景帝刘启同产姊姊,也是窦太后生前最爱的女儿,窦太后临死所留唯一遗诏,就是将东宫金钱财物尽赐爱女。馆陶公主有如此身份地位,对景帝一朝的朝政影响相当大。最初景帝立了宠爱的栗姬之子刘荣为太子,馆陶公主想将爱女陈阿娇嫁给刘荣,这样陈阿娇就是未来的皇后。由于另一宠妃王娡的挑拨,栗姬狂妄地拒绝了馆陶公主。馆陶公主怀恨在心,正好王娡千方百计地巴结她,两人遂一拍即合,决意结成儿女亲家,再想办法废掉刘荣的太子位,改立王娡之子刘彻为太子。但因为陈阿娇比刘彻大十岁,年纪相差太远,景帝起初并不同意这桩婚事。于是馆陶公主抱起刘彻,把他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开玩笑地问道:“你想要一个媳妇吗?”刘彻点点头。馆陶公主便将左右一百多名侍女指给刘彻,让他挑选。刘彻一一摇头。馆陶公主指着自己的女儿陈阿娇问道:“那你看阿娇怎么样?”不料刘彻立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说:“阿娇好!如果把阿娇给我做媳妇,将来我一定盖一座金屋子把阿娇藏起来。”此即典故“金屋藏娇”的来历。景帝在一旁听见,暗暗称奇,认为这是天作之合,遂顺水推舟同意了这桩婚事。从此,馆陶公主一有机会就和景帝谈及刘彻,赞誉他聪颖过人,才华横溢。景帝多次观察刘彻,发现这个儿子确实有龙凤之资,终于在刘彻七岁时,改立他为太子。刘彻做太子时,便遵守了儿时的诺言,娶了表姐陈阿娇为妻,即皇帝位为武帝后,太子妃陈阿娇立即被册为皇后。
然而陈阿娇娇生惯养,自恃辅立皇帝有功,骄横跋扈,年纪又比刘彻大许多,渐渐失去了丈夫的欢心。最重要的是,她嫁给刘彻多年,一直没有生育,朝堂上有了江山社稷后继无人的担忧。刘彻即位之初,与太皇太后窦漪房政见不合,窦氏势大,朝臣中一度有废天子的言论。在这样内忧外患的局面下,刘彻只能靠微服出游来排解心中的郁闷。他在姊姊平阳公主家遇见了羞花闭月的歌女卫子夫,按捺不住冲动,在更衣室临幸了她,又带回宫中。不久,卫子夫怀了身孕,陈阿娇嫉妒异常。馆陶公主为了给女儿出气,命人将卫青捕获,囚禁起来,准备杀死他以泄愤恨。但卫青的朋友骑郎公孙敖、张次公带人将卫青强行抢了回来。刘彻知道了此事后,立即召卫青入见,任命他为建章宫监、侍中,跟随左右,成为心腹近侍。后来卫子夫被封为夫人,卫青亦升任太中大夫,卫子夫的姊妹兄弟被一一委以要职。
陈阿娇心中怨恨,就请了一个叫楚服的女巫,让她行巫蛊之术,设法除掉卫子夫。巫蛊即用以加害仇敌的巫术,起源于远古,包括诅咒、射偶人和毒蛊等手段。诅咒即用言语诅咒仇敌个人或敌国受到祸害。射偶人是用木、土或纸做成仇家偶像,暗藏于某处,每日诅咒之或用箭射之,用针刺之,认为如此可使仇人得病身亡。汉代巫蛊之术十分盛行,人们对巫蛊的威力深信不疑。楚服用桐木[25]做了一个人偶,上面刻上卫子夫的名字,天天对着它念咒语,想以此将卫子夫咒死。数月后事发,刘彻派人逮捕楚服,交给侍御史张汤查办。张汤查实后,将楚服和她的徒弟以及与此事有牵连的宫女、内侍等三百多人全部判死刑,斩首示众。不久,刘彻又废去陈阿娇皇后位,让她搬到长门宫居住。尤其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长门宫正是馆陶公主为讨好刘彻献出的长门园。
陈阿娇被幽居在长门宫后,一度悔恨无比,幻想重新赢回恩宠,为此而费尽了心机。她知道刘彻喜欢读赋,尤其是司马相如的赋,于是花费千金向司马相如买赋,此即流传千古的《长门赋》的来历。司马相如优美的文笔令刘彻赞叹,却未能令他跨进长门宫一步。而卫子夫在一连生下三个女儿后,终于不负众望,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刘据。卫子夫母凭子贵,被立为皇后。
陈阿娇失宠被废,馆陶公主早年的苦心谋划付诸流水,又担心会牵连陈家和自己,专程向皇帝请罪。刘彻道:“皇后所为不轨于大义,不得不废。”并向姑母保证巫蛊事件不会影响到她,而且对待陈阿娇也会按照礼法供奉,绝不会疏忽怠慢。之后刘彻果然履行诺言,对馆陶公主恩宠如故。馆陶公主丈夫陈午过世得早,公主在府中养有男宠董偃。董偃与其母靠卖珠维持生计,十三岁时送珠到馆陶家中,被公主一眼相中,留在府中,同起同卧。董偃成人后英俊潇洒,性格温和,王公贵族看在馆陶公主的分上,都愿意和他结交,称呼他为“董君”。馆陶公主对董偃宠爱无比,日出千金,供他花费。有一次刘彻来到公主府邸,还未坐定,就道:“朕想拜见一下‘主人翁’。”馆陶公主以为皇帝听到自己行为越礼的风声,赶来兴师问罪,忙走下殿来,脱掉耳环首饰,伏地请罪道:“臣妾行为无状,辜负了陛下的厚望,该当死罪。皇上没有把我抓起来交给有司审问,已经很宽大了。”刘彻只是笑,非要见董偃不可。馆陶公主只得到东厢房把董偃引出来,一起磕头请罪。刘彻丝毫不怪罪,还赏赐给董偃衣服、帽子。汉朝人在皇帝面前都要谦称“臣”或是自己的名字,董偃却自称为“主人翁”。刘彻听了哈哈大笑,极赞赏他的别具一格,邀他同坐,饮宴甚欢。不久后还在未央宫前殿正室宣室设宴宴请馆陶公主和董偃。从此,天下皆知董偃贵宠无比,就连皇帝也要称他“主人翁”。
正因为馆陶公主和刘彻的关系并没有因为陈阿娇而受影响,姑侄二人历来随意。刘彻见内侍春陀称有事找馆陶公主,笑道:“主人翁人在这里,还有什么急事?”馆陶公主忙道:“有事当着皇上的面说无妨。”春陀迟疑了下,一字一句地道:“夫人……长门宫的那位夫人刚刚过世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在空荡荡的大殿中,人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长门宫的那位夫人”自然就是指废后陈阿娇了。除了於单已急不可待地奔出殿门外,余人都站在了原地,一齐望着皇帝,等他示下。
刘彻皱了皱眉头,显然这个消息来得不是时候,令他心情不畅。馆陶公主忙道:“家宴事大,千万不要扫了陛下的兴致。阿娇后事自有臣妾处理,臣妾请先告退。”刘彻点点头:“姑母先去吧。”
馆陶公主不免有些怨恨皇帝的冷酷无情,听到前任皇后的死讯居然只是厌烦地紧蹙眉头,甚至不及现任皇后卫子夫,那女人至少还露出了几丝震惊和难过。当初若不是她从中相助,力劝皇弟改立太子,皇帝的位子哪里轮得到他刘彻来坐?他不过是皇帝的第十个儿子而已。然而现下说这些话均已经迟了,只是些徒然的气话,她贵为长公主,也不得不在侄子面前俯首低头,有抱怨也不敢发作,只得扶了董偃,怏怏去了。
太后王娡实在有些看不过眼,道:“皇帝,阿娇毕竟是前任皇后,丧事不可草草了事。今日这酒宴……”刘彻道:“若是普通家宴,朕自会暂缓,只是於单是贵客,母后没有看到么?有人想置他于死地呢,这愈发说明他有价值,怠慢不得。况且阿娇被废已有四年,迁出皇宫已久,人既已殁,亦不能复生,何必让她的死扫了大家的兴致?她的身后事,朕明日自会交代太常去办。顶多朕取消今晚安排的歌舞便是。”
皇帝年纪越来越大,人越来越成熟,母子关系也不比从前,许多事他不再听从太后的意见,既如此明说,王娡也只能按他的意思来,赌气叫道:“王寄,扶我到偏殿去。”王寄一直侍立在太后身边,闻声便扶了太后离殿。
隆虑公主的丈夫陈蟜是馆陶公主的次子,因而死去的陈阿娇是她大姑子,立场颇为尴尬,留也不是,走更不好,稍一犹豫,即道:“母后,儿臣陪您去厢房歇息。”向儿子陈耳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出去,自己去追太后。
刘彻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笑道:“朕也要去方便。卫卿,你跟朕一道吧。”卫青已经因为夺回河南之地被封长平侯,忙躬身道:“诺。”
众人一直在一旁等候,见皇帝不欲停下宴席,便各自散开,争相往殿外去了,倒不一定是要去茅房,而是都预料到后面的宴会会很长,也许要坐很久,趁这个机会好好活动一下筋骨也好。
夷安公主本想找刘陵说话,但见她拉着兄长淮南国太子刘迁和太子妃梅瓶进了西偏殿,料定女伴有家务要处置,只得独自出来庭院中。见主傅义姁正伫立在花树下,似是已经到了一会儿,忙过去问道:“主傅为何不进去?”
义姁道:“皇上不是召臣来为涉安侯诊治的么?臣进来时正遇到他去方便,说是一会儿就出来,所以臣就先等在这里。”顿了顿,又问道:“出了什么事?涉安侯怎么会受了刀伤?”夷安公主道:“刀伤?不,他只是新从车上摔了下来。伤势应该不重,适才他一个人敬了一巡酒。”一想到未婚夫胡须沾满酒水的粗俗样子,夷安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义姁小心翼翼道:“公主真的决定嫁给匈奴太子了么?”夷安公主道:“嗯。”她心事极重,不愿意再多谈,便往茅房而去。
皇宫中的茅房跟长安许多居民家一样,均是用带坐具的便桶,这是因为古代茅房受条件限制,很少与排污系统相连接,必须要人工定期清理。但既然是皇宫,排场还是大不一样,尤其是大夏殿这样专门宴饮的地方——西面紧贴着西偏殿的地方建了一间南北长房,厕门向西,内里又分成数间长廊式的小房,往北六间为男房,往南两间为女房。每间小房中放置有两个便桶。因为时人流行穿长袍,如厕前多要宽衣解袍,所以每间小房外又有衣架、铜镜以及盛满清水的铜盆,方便如厕者使用。西面入门处则立有数名内侍、宫女,随时清洗坐具、更换便桶和洗手的清水。
夷安公主进来茅房,一名宫女忙端过一盘干枣,她取了两枚,塞在鼻孔中。那宫女忽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夷安公主也不计较,道:“我知道样子是有些好笑啦,不过为了少闻些臭气,不得不如此。”
宫女忙道:“不是因为公主,是刚才涉安侯进来,奴婢奉上塞鼻的干枣,他拿起几枚就直接吃掉了,奴婢想想就忍不住要笑。”
夷安公主见小小的宫女都在嘲笑自己的未婚夫,忍不住气愤,恨恨道:“他是匈奴人,能知道这枣子的讲究么?”
白了那宫女一眼,自绕过屏风,往南去女房如厕。解完手出来,正遇到昭平君陈耳大步迈进门来。陈耳是隆虑公主的独生爱子,隆虑公主年纪很大时才生下这个儿子,爱若掌上明珠。夷安少时常与他一道玩耍,但长大后也不见得如何亲近,此刻遇到,也只是招呼一声。
陈耳见夷安形容黯淡,问道:“公主还在为嫁那胡人太子伤神么?”
夷安公主“哼”了一声,也不理睬,出来茅房觉得气闷无比,干脆来到后院的柏树林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