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有一份缘，经年，也割舍不断

背影

人生就像一篇散文，年轻时下笔行文间总是一派风急浪大、剑拔弩张。等到喧嚣过后阅历沧桑，反倒会变得平白质朴起来，只不经意间流出些许的云淡风轻，却觉得甚美。母爱也是如此。

小的时候，最喜欢让妈妈抱着，使劲亲着，把自己转得头晕，三不五时地要听妈妈说她是多么喜欢我，多么爱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妈妈的爱是真的。那时的母亲也年轻，她总是在我表现出色时紧紧地搂住我，几乎让我窒息；她也会背我走很远的路去外婆家，一路上母亲几次猛地快跑起来，让我上下颠簸，逗我大笑；有时候，妈妈会忍不住咬我的屁股，我大叫着喊疼，但很高兴……慢慢长大后，我发现原来母爱并非仅仅如此。

那是一天早晨，我五点半从家里出发参加一个聚会，刚到楼下想起自己忘带了手机，于是迅速折返，推门进屋时，却发现母亲正靠着玻璃窗向我出门的方向张望着。

“妈，你看什么呢？”

母亲一惊，瞬间又笑了，说：“你没走呢？我说怎么看不到你呢，平时你出门要走一分钟我才会看不到，刚才看了老半天也没见你，我还纳闷：今天这丫头是多着急呀，一下就跑没影儿了……”

一路上，我在想，母亲倚在窗前看着我一寸一寸离开她的视线，究竟是怎样一种心绪？是不舍？是担忧？是等待？抑或是其他我说不出来、想不出来的情愫？更或者，只是一种习惯。而那时的母亲不会想到，在我推门而入的刹那，她也给了我一个安静的、载满爱的背影。我又想起朱自清的名篇——《背影》，不管是夜色中、夕阳里，抑或是清晨的薄雾下，这背影里含着多少翻山越岭、亘古绵长的爱怜啊。

我想起我几次三番要她来住她都不肯，却突然搭了一位同乡的车子来了北京，原来她是心疼我去接她要舟车劳顿；我想起带她去逛街，买回大包小包的东西，却惹得母亲一脸不快，原来她是心疼我挣钱不易；我也想起我常会在一转身时，发现母亲正看着我，我常会问：

“看什么呢，老太太？”

母亲从不介意我叫她老太太、老同志，而不喊妈妈，她只是笑笑，有时说“你好像胖了些”，有时说“你好像瘦了”，有的时候也会说“你的头发该剪了”，偶尔母亲也会和我开个玩笑，说“怎么三十多年了，还没长高”……

原来，我身上的每一两肉，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生长都在母亲的心里扎了根，就算我已成家立业做了母亲，她依然能从我的背影中看穿一切。

从那天起，我每次出门走到楼下都会回头望一望母亲，因为母亲耳背，所以我们只是彼此挥一挥手，笑一笑，然后我便带着母亲的惦念大踏步向前，不管夜有多黑，风有多冷，因为怀揣了这一份感动，路就好走了许多。

母亲同我住了半年，她走后我每次出门走到楼下，我还是会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看窗户，看着空落落的玻璃窗前，没有母亲的身影，没有母亲和我挥手微笑，总觉得怅然若失。那一刻，我才体会到：一生当中，能够总是被人望着背影出门，该是怎样的幸福啊。

后来的一天，我整理房间时，赫然发现母亲经常倚靠着的窗户护栏上的乳胶漆竟然有些斑驳，虽然与护栏其他地方的洁白有些格格不入，但于我，却是世上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