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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聪

革命爆发了,迅速席卷欧洲,也占据了贝多芬的心。波恩大学是新思想的会聚地。1789年5月14日贝多芬正式入学。他主修了后来出任了下莱茵州检察官的厄洛热·施奈德教授开讲的德国文学课。

当攻占巴士底狱的消息传到波恩时,施奈德教授在讲台上激情澎湃地朗诵了一首诗:“专制的铁链斩断了……幸福的民族!……”这大大激发了学生们的革命热情。次年,他又出版了一部革命诗集。贝多芬和布勒宁家人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预订者的名单之中。

1792年11月,当战争蔓延到波恩时,贝多芬离开了故乡,前往德意志的音乐之都维也纳定居。途中,他遇到开往法国作战的黑森军队,他的爱国之情顿时油然而生。1796年和1797年两年时间里,他把弗里贝格的战斗诗篇谱成曲:一首《行军曲》和一首爱国合唱曲《我们是伟大的德意志民族》。尽管他在作品中讴歌自己的民族——大革命的敌人,但已是枉然,因为大革命已经征服世界,征服了贝多芬自己。从1798年起,尽管奥地利和法国关系紧张,但贝多芬仍和法国人来往密切,比如法国大使馆以及刚到维也纳的贝尔纳多特将军等。交往更加坚定了他拥护共和的思想。而且,在以后的生活中,他的这种思想不断发展。

这一时期,施泰因豪泽替他画了一张肖像画,恰如其分地表现了他当时的形象。与贝多芬以后的画像相比较,这幅画像无异于盖兰所画的拿破仑肖像之于别的拿破仑画像,那张严肃的脸上充满了野心勃勃的激情火焰。画中的贝多芬显得更为年轻,消瘦而挺直,高高的领口使他的脖颈显得有些僵硬,目光中满是不屑和紧张。

他知道自己的价值,他相信自己的力量。1796年,他在笔记中写道:“勇敢、不屈!尽管身体虚弱,但我的天才将会胜利……25岁!它已经到来!我25岁了……人必须在这一年显示出他完整的人格。”伯恩哈德夫人和格林克说他很傲慢,举止粗俗,一脸的阴郁,说话时还带有浓重的外省口音。但是,只有几个挚友了解他在这份傲慢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善良的心。他在给韦格勒写信时,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譬如说,我看见一个朋友手头拮据,如果我当时没有经济能力接济他,只要我回到书桌前工作,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帮他摆脱困境……你看这是多么美妙。”然后,他又写道:“我的艺术应该让穷人们受益。”

然而此时,疾病的苦痛正在敲响他的门;一旦缠住他,就不再离去。从1796年到1800年,重听的毛病开始严重起来,昼夜耳鸣,内脏的疼痛也使他痛苦不堪,听力也在不断下降。有好几年,他都没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甚至对最亲密的朋友也隐瞒实情。他总躲着别人,以免被人发现自己的残疾。他独自保守着这个惊天的秘密。但是,从1801年开始,他再也无法隐瞒了。于是,他绝望地告诉了两位朋友:韦格勒医生和阿曼达牧师。

“我亲爱、善良和真挚的阿曼达……我多么希望你能常陪在我的身旁啊!你的贝多芬真是太不幸了。你知道,我身体中最重要的部分,我的听觉,大大衰退了。我们经常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一些征兆,但一直瞒着;但之后,情况越来越糟糕……我能治好吗?我当然希望如此,但恐怕希望渺茫,因为这样的病几乎是无法治愈的。我不得不生活在痛苦之中,远离我喜爱和对我弥足珍贵的一切事情,这是一个多么悲惨和自我隔绝的世界啊!……我只能蛰伏隐藏,听天由命了!我又何尝不想战胜病魔,可是这能实现吗?……”

他在写给韦格勒的信中说:“……我过着悲惨的生活。两年以来,我躲避一切交际,因为我不可能与人说话:我聋了。如果我从事的是其他职业,也许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在音乐的世界里,这无异于末日降临。我有许多敌人,他们会怎么看我!……在戏院里,我必须靠近乐队才能听到演员的说话。如果座位稍远一些,我就听不见乐器和歌唱的高音……别人如果说话慢点,我勉强能听到一些,如果高声叫喊,我简直无法忍受了……我时常诅咒自己的命运……普卢塔克教我隐忍。而只要有可能,我却希望去挑战命运;但有时,我发现自己竟然是上帝最可怜的造物……听天由命!多么悲惨的躲避啊!然而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他当时的一部分作品反映了这种悲苦。例如作品第十三号的《悲怆奏鸣曲》(1799年),尤其是作品第十号的《第三奏鸣曲》中的广板(1798年)。奇怪的是并非所有的作品都带着忧郁的情绪,还有许多乐曲表达了青年人的天真,如基调欢悦的《七重奏》(1800年),明澈如水的《第一交响曲》(1800年)。

毫无疑问,时间是治疗心灵愁苦的良药。一颗心需要快乐,而当求之不得时,只能自己来创造快乐。当“当下”过于残酷时,它便在“过去”中生活。往昔快乐的岁月不会立刻消失,即使这些欢愉不复存在,它们的光芒仍会永远照耀。贝多芬在维也纳独自一人承受苦难,常常隐遁在对故乡的回忆之中寻求安宁,当时他的思想深深地烙上了这种痕迹。《七重奏》内以变奏曲出现的行板,其主题便是一支莱茵的歌谣。《第一交响曲》也是一首赞颂莱茵的作品,是一首描绘青年人笑对幻梦的诗歌,既快乐又慵懒,带着明显的取悦于人的心愿和希望。但在某些段落内,在引子里,在低音乐器的明暗对照中,在荒诞的谐谑曲里,我们带着感动在青春的脸上看到了未来天才的目光,那是波提切利在《圣家庭》中所描绘的婴儿的眼睛,人们已经可以从中看出行将而至的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