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传
第一章 故乡
一心向善,爱自由甚于一切,即使为了御座,也绝不欺妄真理。
——贝多芬
(《手记》1792年)
他身材短粗,结实的骨架仿佛一个天生的运动员。宽阔的脸庞泛着土红色,晚年时皮肤显出病态的蜡黄色。尤其是到了冬天,他把自己锁在屋内长期不见阳光,远离田野。额头高突而宽大。乌黑浓密的头发乱蓬蓬地爬在头上,好像从未梳理过。人们通常认为他的眼睛是黑色的,其实却是灰蓝色。双眼在古铜色而又一副悲苦的脸上放射出一道粗野而又奇异的光芒,大部分人都分辨不出两种目光之间细微的差别。
贝多芬的双眼深陷在眼窝之中,兴奋或愤怒时细小的眼球会突然放大,在眼眶中来回转动,显现出眼睛中蕴含的思想。他常常用那忧郁的目光凝视天空。宽大短方的鼻子使他看起来好像一头狮子。嘴巴俊秀而细腻,但下唇比上唇前突。牙床看起来结实有力,似乎可以一口咬碎核桃。右边的下巴深陷下去,形成一个小窝,使他的脸看上去有点古怪,左右并不均衡。
英国钢琴家莫舍勒斯说:“他笑起来非常温和,交谈时脸上充满了可爱而令人鼓舞的神情。不过有时,他笑起来的样子粗犷又难看,笑声急促短暂,很是恐怖。”——那是一个不习惯欢乐的人发出的笑声。平时,他一脸忧郁,表现出“一种无可救药的悲伤”。1825年,德国诗人雷斯塔伯说,看见“他温柔的眼睛有着强烈的痛苦”时,他需要竭尽全力才能忍住泪水。
一年以后,布劳恩·冯·布劳恩塔尔在一家酒店里碰到他,他正坐在角落里,抽着一支长烟斗,双眼紧闭,仿佛在等待死神的来临,而他在临死以前经常保持这个神态。有朋友跟他说话,他报之以凄然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谈话本,然后用聋子惯有的尖锐声音,让别人写下他要说的话。他表情丰富,脸色时常变化,有时是在弹钢琴时被人无意碰见,有时是突然灵感闪现,甚至有时在街上会让行人大惊失色。“脸上的肌肉突然隆起,青筋暴突;狂野的目光变得更加恐怖;嘴唇不停颤抖;好像一个被自己招来的恶魔制伏了的巫师”,如同莎士比亚笔下的李尔王一样。
路德维希·凡·贝多芬,1770年12月16日生于科隆附近的波恩的一所破旧的阁楼上。他祖籍弗朗德勒。父亲是一个才华平庸而且嗜酒如命的男高音歌手。母亲是个女佣,是一个厨师的女儿,起初嫁给了一个男仆,丈夫死后改嫁给贝多芬的父亲。
他的童年充满了苦难,不像莫扎特那样享受过家庭的温情。一开始,人生于他就是一场残酷的斗争。父亲想开发他的音乐天赋,常常把他当作神童一样四处炫耀。4岁时,他就被父亲整天关在家里,“钉”在洋琴前,或给他一把小提琴,繁重的功课把他压得透不过气来,还好他没有厌恶艺术。父亲常常用暴力来迫使他学习。重任来得过早,年少的他已开始为一日三餐操心。11岁,他加入了剧院乐队;13岁,当上了管风琴手。
1787年,他亲爱的母亲去世了。“对我来说,她是那么善良,那么值得爱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当我能叫出‘母亲’这甜蜜的称呼,而她能听见的时候,谁能比我还幸福啊?”她死于肺病。贝多芬自以为也染上了这样的疾病,常常感到不适。此外,比病魔更残酷的忧郁一直困扰着他。17岁时,他已经成了一家之主,肩负着两个弟弟的教育责任;他不得不惭愧地要求父亲退休,因为父亲酗酒成性,已无力支撑这个家庭。父亲工作的剧院让贝多芬代领养老金,免得被他挥霍一空。
这些悲惨的境遇在他心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痕。他在波恩的一个家庭里找到了感情的依托,这便是他终身珍视的布勒宁一家人。可爱的埃莱奥诺雷·特·布勒宁比他小两岁。他教她音乐,领她走上诗歌之路。她是他童年的伙伴,二人之间也许曾有过异常温柔的情感。后来埃莱奥诺雷嫁给了韦格勒医生,他也成为贝多芬的知己之一;直到最后,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纯洁的友谊。当三个人步入暮年,他们的心灵依旧那样年轻,友情更加动人。
尽管贝多芬的童年如此不幸,但他对童年,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始终保持着一种温馨而凄凉的回忆。哪怕他被迫离开波恩,前往几乎度过了整个一生的繁华的维也纳及其荒凉的郊野,也从来没忘记莱茵河畔的故乡,以及那条被称为“父亲河”的雄伟的莱茵河。的确,莱茵河是那样的生动,仿佛带着人性,犹如一颗巨大的灵魂,无数的思想与力量从中流过。再也没有任何地方比亲爱的故乡波恩更美,更温柔,更雄壮了。莱茵河的河水浸润爱抚着开满鲜花的堤岸。在这里,贝多芬度过了他前20年;在这里,他年少的心中勾勒着最初的梦想——青草慵懒地拂着水面,薄雾笼罩着白杨、矮树丛、细柳与果树,它们的根须浸在静谧而湍急的水流中,还有那些村落、教堂和墓地,也懒洋洋地睁大好奇的眼睛俯视这河岸。远处,蓝色的七峰山在苍穹中映出严峻的侧影,山上矗立着废旧的古堡,显出一副瘦削而古怪的轮廓。对于这片土地,他的心是永久的忠诚;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仍然惦记着再见它一面,但最终也未能如愿以偿。“我的故乡,我出生的美丽的地方,在我眼中始终是那样的生动,那样的明亮,我离开它时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