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浣溪沙

泪红笺第几行。唤人娇鸟怕开窗。那能闲过好时光。

屏障厌看金碧画，罗衣不奈水沉香。遍翻眉谱只寻常。

这首词是纳兰从对方写起，写妻子对自己的深切怀念。她写信寄怀，但边写边流泪，以至无法写下去了。于是又感到处处无聊，落寞情伤，无由排遣。明明是纳兰在思念妻子，却偏从设想妻子想念自己写来，如此则更为深挚屈曲。

“泪浥红笺第几行。”她要铺开信纸给他写信，可是，一边写一边流泪，把信纸都打湿了，字迹也模糊了，信也写不成了。

“唤人娇鸟怕开窗。”那天是个艳阳天，连鸟儿都在忙着谈情说爱。窗外的鸟儿又在娇声蹄叫，似乎在告诉她，赶紧出去找乐子吧，不要让好时光白白浪费了。但快乐都是小鸟的。于是，她起身关上窗户。

“那能闲过好时光”一句，语出李隆基词《好时光》：“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劝少女及时嫁个好夫君：“美貌不可恃，青春都一晌，如遇有情郎，不妨付衷肠。”

“屏障厌看金碧画，罗衣不奈水沉香。”下阕转到室内，继续描写她的孤寂无聊。她把春光关在窗户外面，一转头看见屏风上的金碧山水，却更加厌烦，天天看，还有什么看头呢？连罗衣上的水沉香的味道也惹她烦恼，于是，拿出眉谱来作参照给自己画眉。可是翻遍了眉谱，一会画淡眉，一会画浓眉，只觉得哪一种画在自己脸上都毫无创意。哪里是眉谱寻常，是她自己没有心情而已。

“遍翻眉谱只寻常”，眉谱，古时女子的画眉图样，如明杨慎《丹铅续录》中关于“十眉图”的记载：“唐明皇令画工画十眉图。一曰鸳鸯眉，又名八字眉；二曰小山眉，又名远山眉；三曰五岳眉；四曰三峰眉；五曰垂珠眉；六曰月稜眉，又名却月眉；七曰分梢眉；八曰逐烟眉；九曰拂云眉，又名横烟眉；十曰倒晕眉。”倒是花样繁多，苏轼《眉子石砚歌赠胡訚》诗曰：“君不见成都画手开十眉，横云却月争新奇。”“横云”“却月”都是画眉的名字。词的女主人公，心有所念，百无聊赖地翻着眉谱打发时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便有一千样眉妆，这女孩子就像关在精致鸟笼中的画眉鸟，实在无趣得很。

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思夫的少妇，他们经常有短暂而频繁的分别。为什么不是长别呢？长别便是怨妇，而不是思妇了。热恋中的爱侣常常便是这样，刚刚才分开，马上便觉得无聊了。分别得久了，习惯了，反倒不会这样坐立不安了。

富人家的女子生来就是要精致的：衣服要丝绸的，绸缎上还要绣上精美的花纹，还要用香熏过；还要画眉，做完这一切，只为了男人看得上自己。

若是穷人家的妻子，断不会这样思念老公。那怎么思念呢？咳，不知这死鬼现在走到哪儿了。不知道临走前我烙的大饼够不够路上吃的。我给他缝的那件棉袄是不是薄了点，不会冷吧？原来，光想一个人是不够的，你还要想得足够美，才有资格入诗呢。

这样的女人也只合嫁与富人家，小户人家养不起如此精致的人儿。若要像民间女子那样说：“悔教夫婿觅封侯。”恐怕是不行。可见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