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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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思想自由和讨论自由(3)

为了使陷入错误的人们可以更明确地感受到用智慧和道德来衡量的错误性,我们再用一个动人心弦的事例来说明此问题。这个例子的主角是马卡斯奥吕亚斯大帝(Emperor Marcus Aurelius)[18],他作为统治整个文明世界的专制君主,在当时既享有权力,又自居为最好又最开明的人;他一生不仅应该拥有最不可玷污的公正,而且还应该被期待着拥有斯多葛(Stoic)学派教养中最柔和的心地;他的著作在古代人心目中被奉为最高道德物,与基督最典型特征的教义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缺点,那就只有放纵这一方面了。除教条主义外,他几乎是比以往任何一个辉煌著名的基督元首在一切意义上都更优秀,是一个更好的基督徒。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迫害了基督教。他对基督教世界投入深深的义务与感情,在自己的道德著作中显示了他所认为基督理想的品性,通过他开创性的和无拘束的智力攀登到了人类之前一切成就的顶巅,但他却不能分辨清基督教对于这世界是一件福祉而不是一个灾祸。他开始对基督教神学产生怀疑,认为基督教的神学并不是真理或并不源于神旨;那种上帝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奇怪历史是他难以置信的,自然地,他也无法将这样一个全部建筑在他所完全不能相信的基础上的思想体系作为调整社会的动力(即使在经过一切削弱之后事实仍证明如此)。因而,在他看到当时的社会是由通过信仰这种已公认的神来维系并避免变得更糟的可悲状况之后,作为一个人类的统治者,便强烈地想为了避免社会四分五裂而尽自己的义务。但是,如果这可悲的社会中现存的纽带被解除后,能够再将社会重新结合起来的新形式和其他纽带他还没有找到,便公然地将新的宗教以解散旧的纽带作为宗旨。于是,这位最可亲的哲学家、最温和的统治者,在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庄严的义务感之下,竟然裁准迫害基督教徒,开始扑灭基督教。在我心目中,这件事作为全部历史上最富悲剧性的事件之一,一直是个无法掩盖的事实。我想到便觉得痛苦,如果基督教和基督徒的信仰作为帝国的宗教,不是在君士坦丁(Constantine)[19]的庇护之下而是在马卡斯·奥吕亚斯的庇护之下,那世界上的基督教将不知会变成与如今如何大相径庭的宗教。但是我们应当公允地指出,不能否认的是,正如马卡斯奥吕亚斯所实行的那样,他认为凡是那些能作为惩罚反基督的教义的辩解完全都适用于对传播基督教的惩罚。即便基督徒们认为无神论是谬误,但也没有一个人会坚定地认为这个谬误要严重到使社会解体,但马卡斯·奥吕亚斯正是因为他更为坚定地相信基督教而这样做了;并且,在当时他可以算是所有人中对基督教理解最为透彻的。如此看来,除非那些赞同并要对传播意见实施惩罚的人自诩自己为比马卡斯·奥吕亚斯更聪明更好,拥有比他更深邃的和更能通晓时代智慧的智力与才能,持有比他更渴望寻求真理的坚定性和在求到真理后更加全心全意笃守之精神。如果没有的话,我便要劝诫他应该反省自己:不要双重地假定自己的和群众的绝对正确性,因为那正是导致伟大的安东尼斯(Antoninus)所作所为的最不幸结果的原因。

那些反对宗教自由的人们在被紧逼的时候,也会开始承认上述结果,甚至承认迫害基督教的正当性,就像约翰逊博士(Dr.Johnson)[20]说的:迫害基督教的人还是对的;这是天命注定的一个劫难,真理必将会胜利地通过,真理是法律的惩罚所无力反对和阻挡的,虽然有时对这种错误的反对时而会产生相反的有益效果。因为,他们觉得如果不给马卡斯·安东尼斯一个正当的论据,便无法使用惩罚的方式来约束不信宗教的意见和对这些行为进行辩护;他们将此说成是论证宗教上不宽容的一种正当形式而需引起足够重视,并不忽略过去。

如果一个理论认为,因为迫害真理并不能伤害真理,便说迫害真理是正当的,那么,就不能把这种理论指责为对接受新真理故意怀有敌意,但对施惠于人类的人们使用迫害的方式实在是不宽厚之举。我们都明白,一个人对这个世界及他的同胞们所作出的力所能及的最大服务,就是发现一些与这个世界和人类深切相关的事物,指出它同这个世界以及人类曾经在俗界利益或灵界利益上某些相关联点上的重大误解,并且这些是为前人所不知道的,在这些事情上有所重大发现并有贡献意义,无论是对于早期基督徒还是以后的改革者都是一样的,这是一个人可以赠于人类的最宝贵礼物,与约翰逊博士有同样想法的人也一定这样认为。但是,对古往今来众多人类中优秀出色的惠益者的报答却是以身殉道,对于他们的贡献所得到的报偿却是成为罪恶的罪人授以处罚,对此,这个学说却并不认为这是人类应该表示哀悼和悲痛以示警醒的错误与不幸,反而将其解释为正常的事情并将其视为正当的状态。如果依照这种说法,那每次要提倡一条新真理和要建议一条新法律的人,都像脖子上被束缚着一条绞索,站在乐克里人(Locrians)立法会议中,随时等待着自己的意见在陈述之后遭受大会里的群众予以判断,如果不被采纳,便立刻被收紧套索处以死刑。持有这种看法和赞同如此对待施惠者的人,不知道他们会对那个施惠有什么样的评价,或许也曾一度认为新真理是可取的,但占主导的思想却是认为我们现有的真理已足够了。

其实就他们所持的这个观点本身来看也是个乐观的谬误,因为,从历史的经验来看,真理并没有永远战胜迫害,只是由于人们的反复论述而成为陈词滥调。在人类历史上,关于宗教意见的纷争从来没有停息过,在路德(Luthor)[21]之前,就有勃吕西亚的阿诺德(Arnoldofbrescia)、多尔契诺(FraDolcino)、萨旺那罗拉(Savonarola)、阿尔拜儒之徒(Albigeois)、佛奥社之徒(Vaudois)、乐拉之徒(Lollards)、胡斯之徒(Hussites)[22]等人,宗教改革曾爆发过二十多次,但都被镇压下去了。这些宗教改革的先驱们都在为着真理而斗争,但都以失败而告终。即使是在路德的宗教改革之后,在那些坚持迫害真理的地方,其迫害也总是成功的。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如新教在西班牙、意大利,在东西佛兰德(Flanders),以及在奥地利帝国被彻底灭绝;在英国,如果玛丽女王(Queen Mary)还活着,或者伊丽莎白女王(Queen Elizabeth)死了,新教的结局也早是如此。除了那些在异端者已占据强势位置,真理无法再达到有效迫害的地方,对真理的迫害总是成功的。这些无数历史上的事实都证明,那些迫害真理的行为即使没有永远地压灭真理,但却能使真理倒退很多个世纪。在罗马帝国基督教曾一度有可能被消尽,这无人可以怀疑。但基督教之所以能够传播开并占得优势,不是因为其一直能够冲出迫害的重围,而只是因多次的迫害都是短暂而间续发生的,并且留给它很长的无阻挠期,从而加速了它的宣传和发展。因此,真理并不是有什么天生的力量能够摆脱错误,能战胜监狱和迫害而占据优势,这是毫无根据的。足够力量的法律或仅仅是社会的任何惩罚都能成功地阻止真理的宣传,人们有时对错误的热衷并不亚于对真理的热衷。真理的力量和优越之处并不在于拥有不断反抗迫害的能力,而是在于,只要一个意见是正确的,它哪怕是一次又一次地被压制下去,但在漫漫的历史进程中仍存在着真理的火苗,总会等到以后的某一天被一些进步人士不断地重新发现,并有幸得到对它发展有利的情况而逃过迫害,直到崭露头角并努力再次抵抗住随后对它进行的压制。

现在,人们会为自己辩解说,我们已不再使用杀戮先知者的这种残暴的方式了,不再处死新意见的倡导者,甚至还为他们建造坟墓。但事实上,我们还是不要认为自己的宽容已经高尚到可以避免法律的迫害,我们现在的确是不再将异端者置于死地了,现今舆论的宽容对那些即使是最有危害的意见的惩罚也不会到完全禁绝的地步,但是,在我们的社会里仍然存在利用法律对意见,至少是对意见发表者进行惩罚的情况;现今,即使是近期,这些惩罚或者条款的执行甚至还会让人们怀着恐其有一天会重新活跃起来的担忧。以下这些鲜活的例子都让我们心有余悸,如在1857年发生的一件事,只是因为一个在生活方面庸庸碌碌的人[23]说了几句和在门上写了几句话触犯到基督教,便被压上了康沃(Cornwall)郡夏季巡迴的裁判庭,最后被不幸地判处了二十一个月的徒刑。就在这件事发生的同一个月,另一件雷同的事情在旧百雷(Old Bailey)发生了,有两个人[24]只因为他们诚实地表示了自己对神学的无信仰,便分别在两个场合里被取消了陪审员资格,其中一人还遭受推事和律师的重大侮辱;因为同样的理由遭受不公正待遇的还有一个外国人,他对一个窃贼的控诉遭到拒绝。[25]他们所遭拒绝的这种惩罚都是依据一条教义,即但凡一个人宣称自己不相信一个神和彼界便一概不被允许在法庭作证,这条教义有着法律上的保护。这条教义就相当于宣布这种人为法律和法庭保护之外的局外人。这就相当于,只要没他人作证或只有他们同类意见的人在场,别人便可以随意对这些被宣判的人进行攻击或侵犯而可以不受处罚,并且假如证明某件事只有他们来证明的话,这个证明就完全无效,在此无效证明下人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任何人进行掠夺或攻击。这条教义依据一个假设,即凡是不相信彼界的人,他的誓言就毫无价值,他的证词就不可相信。但事实是,每个时代里层出不穷的出色的甚至是享誉世界的一些人都是无信仰者,只要人们对这一点有所认识,就不会对此命题持赞同态度,如果仍然执着于此命题的正确性,那他们就是对历史的无知和无视。并且,这条教义是自杀性的,会自毁其自身的根基。这样的规定和威胁势必会造成一些无神论者说谎,在这样的情况下,它容许接受所有来自那些说谎的无神论者的证词,反而拒绝那些因承认神或彼界的存在而担心遭致处罚,从而不愿屈身顺从于一点虚妄的真诚而坚定的人们。那些受迫害的人被清楚地证明为根本不应受迫害,而这样一条教义本身也与其设定的目的相悖,它就是曾经迫害行为的残留,也是迫害行为本身。更恶劣的是,这个教条以及它背后蕴含的理论不仅对无信仰者是种蔑视,对于有信仰的人更是一种极大的侮辱。如果不信彼界的人势必要说谎,那信彼界者因害怕入地狱才避免说谎。为了尽可能不伤害这教条的创作者和教唆者,且不把他们基督道德概念的形成归因为他们自己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