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古典主义的主导作家(2)
因为要纪念一八〇四年,在我后寺所举行的皇帝拿破仑一世和皇后约瑟芬的有名的加冕式,首座宫廷画师大辟特,便从皇帝受了制作的命令。成就了的作品,即刻送往卢佛尔,放在美术馆的大厅中,以待一八〇八年的展览会的开会。画幅是大得可观,构图是非常复杂。画的中央,站着身被红绒悬衣的皇帝,举着手,正要将冕加于跪在前面的皇后的头上。有荣誉的两个贵女——罗悉福珂伯爵夫人和拉巴列忒夫人——执着皇后的悬衣的衣裾。皇帝的背后,则坐着教皇彪思七世,在右侧,是教皇特派大使加普拉拉和加兑那尔的勃拉思基以及格来细亚的一个僧正。而环绕着这些中心人物的,是从巴黎的大僧正起,列着拿破仑的近亲,外国的使臣,将军等。
然而这大举的仪式画,其实却是规模极大的肖像画。对于画在上面的许多人物的各个,是一一都做过绵密的准备的。有一些人,还不得不特地往大辟特的工作场里去写照。在大辟特的一生中,旋转于他的周围的社会之声的喧嚣的叫唤之间,他也并没有昏眩了那冷静的“写实眼”。他当这毕生的大作的制作之际,是没有忘却画家的真本分的。惟这大举的仪式画,是和“宣誓式”,“马拉”,以及凯莱密埃夫人的素衣的肖像画一同,可以满足地辩护大辟特之为画家的作品。即使有投机底的凑趣主义和空虚的古典主义的危险的诱惑,然而为真正的画家,所以赠贻于后世者甚大的他的面目,是在这巨制上最能窥见的。
命令于首座宫廷画师的他的制作,另外还有“军旗授与式”,“即位式”和“在市厅的受任式”等。然而已告成功的,却只有成绩较逊的“军旗授与式”。此外的计划,都和拿破仑的没落同时消灭,成为荣华之梦了。
百日天下之际,对布尔蓬王家明示了反抗之意的大辟特,到路易十八世一复位,便被放逐于国外了。寓居罗马是不准的,他便选了勃吕舍勒。恰如凯旋将军一样,为勃吕舍勒的市民们所迎接的他,就在这地方优游俯仰,送了安静的余生。对于画家们,勃吕舍勒是成为新的巡礼之地了,但在往访大辟特的人们之中,就有年青的藉里珂在内。惟这在一八一二年的展览会里,才为这画界的霸者所知的藉里珂,乃是对于古典主义首揭叛旗的热情的画家。
蕴在大辟特胸中的强固的良心,将他救助了。使他没有终于成为“时代的插画”者,实在即由于他的尊重写实的性格。就因为有这紧要的一面,他的作品所以能将深的影响,给与法兰西的画界的。大辟特工作场中所养成的直传弟子格罗,即继承着他的宫廷画师那一面,以古今独步的战争画家,仰为罗曼谛克绘画的鼻祖。照抄了大辟特的性格似的安格尔(J.G.Ingres)(注三),则使古典主义底倾向至于彻底,成了统法兰西画界的肉体描写的典谟。然而这两个伟大的后继者,却都以写实底表现,为他们艺术的生命的。从拿破仑的军队往意太利,详细地观察了战争实状的格罗,和虽然崇奉古典主义——以他自己的心情而言——却非常憎厌“理想化底表现的”安格尔(注四)——都于此可以窥见和其师共通的法兰西精神。只要有谁在左拉的小说《制作》里,看见了虽是极嫌恶安格尔的亚克特美主义的绥珊,而在那坚实的肉体描写上,却很受了牵引的那事实,(?)则对于这一面的事情,便能够十分肯定了罢。十九世纪开初的法兰西风的古典主义运动,是怎样性质的事,算是由代表者大辟特的考察上,推察而知大概了,那么,这一样的古典主义的思想,又怎地感动了北欧的作家呢?以下,且以凯思典斯为中心,来试行这方面的考察罢。
b凯思典斯的生涯及其历史底使命
一七五四年,雅各亚谟司凯思典斯(Jakob Asmus Carstens)生在北海之滨的什列斯威的圣克佑干的一间磨粉厂里了。是农夫的儿子,在附属于什列斯威的寺院的学校里通学的,但当休暇的时间,便总看着寺院的祭坛画。虽然做了箍桶店的徒弟,终日挥着铁槌,而一到所余的夜的时间,即去练习素描,或则阅读艺术上的书籍。尤其爱看惠勃的《绘画美论》,而神往于身居北地者所难于想象的古典时代的艺术。一七七六年,他终于决计弃去工人生活,委身于画术了,但不喜欢规则的修习,到一七七九年,这才进了珂本哈干的亚克特美。然而这也不过因为想得留学罗马的奖金。在他那神往于斐提亚斯和拉斐罗的心中,则超越了一切的计算,几乎盲目底地只望着理想的实现。因此,在珂本哈干,也并不看那些陈列在画廊中的绘画,却只亲近着亚克特美所藏的古代雕刻的模造品。然而在凯思典斯的性格上,是有一种奇异的特征的,便是这些模造品,他也并不摹写。但追寻着留在心中的印象,在想象中作画,是他的通常的习惯。在远离原作的他,那未见的庄严的世界,是只准在空想里生发的。南欧的作家们,要从原作——或较为完全的模造品——来取着实的素描,固然是做得到的,然而生在北国的凯思典斯,却只能靠了不完全的石膏象,在心中描出古典艺术的影象。不肯写生,喜欢空想的他的性格,那由来就在生于北国的画家所遭逢的这样的境遇,尤在偏好亲近理想和想象的世界的北方民族的国民性。所以,美术史上所有的凯思典斯的特殊的意义,单在他的艺术底才能里面,也是看不出来的。倒不如说,却在一面为新的艺术上的信念所领导,一面则开拓着自己的路的他那艺术的意欲这东西里面罢。换了话说,也就是所以使凯思典斯的名声不朽者,乃是远远地隐在造形底表现的背后的那理想这东西。
在珂本哈干的亚克特美里,他的才能是很受赏识的,但因为攻击了关于给与罗马奖的当局的办法,便被斥于亚克特美,只好积一点肖像画的润笔,以作罗马巡礼的旅费了。一七八三年,他终于和一个至亲,徒步越过了亚勒宾。然而当寓居曼杜亚,正在热心地临摹着求理阿罗马诺的时候,竟失掉了有限的旅费,于是只得连向来所神往的罗马也不再瞻仰,回到德国去。五年之后,以寒饿无依之身,住在柏林;幸而得了那时的大臣哈涅支男爵的后援,这才不忧生活,并且和那地方的美术界往来,终于能够往罗马留学。到一七九二年,凯思典斯平生的愿望达到了。他伴着结为朋友的建筑家该内黎,登程向他所倾慕的罗马去了。
然而恩惠来得太迟。在凯思典斯,已经没有够使这新的幸运发展起来的力量了。他将工作的范围,只以略施阴影的轮廓的素描为限。修习彩画的机会,有是有的,但他并不设法。在他,对于色彩这东西的感觉,是欠缺的。不但这样,擅长于肖像画的他,观察的才能虽然确有充足的天禀,但他住惯在空想的世界里了,常恐将蕴蓄在自己构想中的幻想破坏,就虽在各个的Akt的练习上,也不想用模特儿。古典时代的仿造品——但其中的许多,乃只是正在使游览跋第凯诺的现在的旅人们失望的拙劣的“工艺品”——和密开朗改罗和拉斐罗,不过单使他的心感激罢了。当一七九五年,在罗马举行那企图素描的个人展览会时,因为分明的技巧上的缺陷,颇招了法兰西亚克特美人员的嘲笑。凯思典斯寓居罗马时最大之作,恐怕是取题材于呵美罗斯的人和诗的各种作品罢。但在这些只求大铺排的效果,而将人体的正确的模样,反很付之等闲的素描上,也不过可以窥见他的太执一了的性格。虽经哈涅支男爵的劝告,而不能离开“永远之都”的凯思典斯,遂终为保护者所弃,一任运命的播弄。因为过度的努力的结果,成了肺病的他,于是缔造着称为“黄金时代”这一幅爽朗的画的构想,化为异乡之土了。
北方风的太理想主义底的古典主义,以怎样的姿态出现,怎样地引导了北方的美术家呢?这些事情,在上文所述的凯思典斯的生涯中,就很可以窥见。凯思典斯所寻求的世界,并非“造形这东西的世界。”在他,造形这东西的世界,无非所以把握理想的世界的不过一种手段罢了。以肉体作理想的象征,以比喻为最上的题材的凯思典斯的意向,即都从这里出发的。寻求肉体这东西的美,并非他所经营。他所期望的,是描出以肉体为象征的理想。他并不为描写那充满画幅的现实的姿态这东西计,选取题材。他所寻求的,是表现于画面的姿态,象征着什么的理想。爱用比喻的凯思典斯的意向,即从这里出发的。轻视着造形这东西的意义的他,作为画家,原是不会成功的。然而那纯粹的——太纯粹的——艺术上的信念,却共鸣于北方美术家们的理想主义底的性向。法兰西的画家们,虽然蔑视他的技术的拙劣,而北方的美术家们,受他的影响却多。专描写些素描和画稿,便已自足的许多德意志美术家们,便是凯思典斯正系的作家。而从中,丹麦的雕刻家巴绥勒梭尔跋勒特生(Barthel Thorwaldsen),尤为他的最优的后继者。正如凯思典斯的喜欢轮廓的素描似的,梭尔跋勒特生所最得意者,是镌刻摹古的浮雕;他又如凯思典斯一样,取比喻来作材料。刻了披着古式的妥喀的冷的——然而非常有名的——基督之象者,是梭尔跋勒特生。在无力地展着两手的基督的姿态上,那行礼于祭坛前面的祭司一般的静穆,是有的罢。但并无济度众生的救世主的爱的深。——在这里,即存着古典主义时代的雕刻所共通的宿命底的性质。由北方的美术家标榜起来的古典主义的思潮,于是成为空想底的理想主义,而且必然底地,成为空虚的形式主义,驯致了置纯造形上的问题于不顾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