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2)
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那应[赴]僧俞校:“应[赴]僧”——原“应福僧”。今意改“应赴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俞校:“拘都鬼”——从戌、己、庚、晋、甲;原“抅都鬼”。延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俞校:“拜水忏”——原“拜水谶”,今改正。又有十三众尼僧搭绣衣,靸红鞋,在灵前默诵俞校:“默诵”——从戌、己、庚、晋、甲;原“点诵”。接引诸咒,十分热闹。那凤姐必知今日人客不少,在家中歇宿一夜,至寅正平儿便请起来梳洗。及收拾完备,更衣盥手,吃了两口奶子糖粳米粥,漱口已毕,已是卯正二刻了。来旺媳妇率领诸人伺候已久。凤姐出至厅前,上了车,前面打了一对明角灯,大书“荣国府”三个大字,款款来至宁国府。大门上门灯朗挂,俞校:“门灯朗挂”——从戌、己、晋;原“门灯廊挂”。两边一色戳灯,照如白昼,白汪汪穿孝仆从两边侍立。请车至正门上,小厮等退去,众媳妇上来揭起车帘。俞校:“车帘”——从戌、己、庚、晋、甲;原“帘”。凤姐下了车,一手扶着丰儿,两个媳妇执着手把灯罩,俞校:从戌、己、庚;原“手把灯儿”。簇拥着凤姐进来。宁府诸媳妇迎来请安接待。凤姐缓缓走入会芳园中登仙阁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登发仙阁”。灵前,一见了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院中许多小厮垂手伺候烧纸。凤姐吩咐得一声:“供茶烧纸。”只听一棒锣鸣,诸乐齐奏。早有人端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灵前,凤姐坐了,放声大哭。庚侧:谁家行事,宁不堕泪?于是里外男女上下,见凤姐出声,都忙忙接声嚎哭。一时,贾珍、尤氏遣人来劝,凤姐方才止住。来旺媳妇献茶漱口毕,凤姐方起身,俞校:“起身”——从戌、己、庚、晋、甲;原“起来”。别过族中诸人,自入抱厦内来。按名查点各项人数,都已到齐,只有迎送亲客上的一人未到,庚侧:须得如此,方见文章妙用。余前批非谬。即命传到。那人已慌张愧惧。凤姐冷笑道甲侧:凡凤姐恼时,偏偏用“笑”字,是章法。“我说是谁误了,原来是你。庚侧:四字有神,是有名姓上等人口气。你原比他们俞校:从戌、己、庚;原“你比他们”。有体面,所以才不听我的话。”那人道:“小的天天都来的早,只有今儿醒了,觉得早些,因又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这次。”正说着,只见荣国府中的王兴媳妇来了,庚侧:偏用这等闲文间住。在前探头。甲侧:惯起波澜,惯能忙中写闲,又惯用曲笔,又惯综错,真妙!凤姐且不发放这人,却先问王兴媳妇作什么。庚侧:的是凤姐作仿。王兴媳妇巴不得先问他完了事,连忙进去说:“领牌取线,打车轿网络。”庚侧:是丧事中用物,闲闲写却。说着,将个帖儿递上去。凤姐命彩明念道:“大轿两顶,小轿四顶,车四辆,共用大小络子若干根,用珠儿线若干斤。”凤姐听了,数目相合,便命彩明登记,取荣国府对牌掷下。王兴家的去了。凤姐方欲说话时,只见荣国府的四个执事人进来,全都是俞校:从己、庚;原“却都是”。要支取东西,领牌来的。凤姐命他们要了帖,念过听了,一共四件,指两件说道:“这两件开销错了,再算清了来取。”庚侧:好看煞,这等文字。说着,掷下帖子来。那二人扫兴而去。凤姐因见张材家的在旁,庚侧:又一顿挫。因问:“你有什么事?”俞校:“你有什么事”——从戌、己、庚、晋、甲;原“你为什么”。张材家的忙取帖儿回说:“就是方才车轿围作成,领取裁缝工银若干两。”凤姐听了,便收了帖子,命彩明登记,待王兴[家的]俞校:“王兴[家的]”——原“王兴”。今意增“家的”。交过牌,得了买办的回押相符,然后方与张材家的俞校:“张材家的”——从戌、晋、甲;原“张材的”。去领。一面又命念那一个,是为宝玉外书房完竣,支买纸料糊裱。庚侧:却从闲中又引出一件关系文字乎(来)。凤姐听了,即命收帖儿登记,待张材家的缴清,又发与这人俞校:从戌、己、庚;原“再发给那人”。去了。凤姐便说道:“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甲侧:接上文,一点痕迹俱无,且是仍与方才诸人说话神色口角。庚侧:接得紧,且无痕迹,是山断云连法也。将来都没了人了。俞校:“没了人了”——从庚;原“没有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俞校:“现开发”——从庚;原“开发”。的好。”登时放下脸来,喝命带出,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掷下宁国府对牌出去,说与来升,革他一月银米。俞校:“银米”——从戌、己、庚;原“饭米”。众人听说,又见凤姐眉立,庚侧:二字如神。知是恼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执牌传谕的忙去传谕。那人身不由己,已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还要进来叩谢。凤姐道:“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要挨打的只管误。”说着,吩咐:“散了罢!”窗外众人听说,方各自执事去了。彼时宁国荣国两处执事领牌交牌的,人来人往不绝。那抱愧被打之人含羞去了。甲侧:又伏下文,非独为阿凤之威势费此一段笔墨。这才知道凤姐利害,众人不敢偷闲。俞校:从己、庚;原“偷安”。自此兢兢业业,庚侧:收什(拾)得好。执事保全。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宝玉,庚侧:忙中闲笔。因见今日人众,恐秦钟受了委屈,因私与他商议,要同他往凤姐处来坐。秦钟道:“他的事多,况且不喜人去。咱们去了,他岂不烦腻。”甲侧:纯是体贴人情。宝玉道:“他怎好腻我们!不相干,只管跟我来。”说着,便拉了秦钟直至抱厦。凤姐才吃饭,见他们来了,便笑道:“好长腿子,快上来罢。”庚侧:家常戏言,毕肖之至!宝玉道:“我们偏了。”凤姐道:“在这边外头吃的,还是那边吃的?”宝玉道:“这边同那些浑人吃什么!甲侧:奇称。试问谁是清人?原是那边,我们两个同老太太吃了来的。”一面归坐。凤姐吃毕饭,就有宁国府中的一个媳妇来领牌,为支取香灯事。凤姐笑道:“我算着你们今儿该来支取,总不见来,想是忘了。这会子到底来取。要忘了,自然是你们包出来,都便宜了我。”那媳妇笑道:“何尝不是忘了。甲侧:此妇亦善迎合。庚侧:下人迎合凑趣,毕真。方才想起来,再迟一步也领不成了。”说罢,领牌而去。一时,登记交牌。秦钟因笑道:“你们两府里都是这牌,倘或别人私弄一个,支了银子跑了怎样?”庚侧:小人语。凤姐笑道:“依你说,都没王法了。”宝玉因道:“怎么咱们家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怎样咱们家”。没人领牌子做东西?”庚侧:写不理家务公子之语。凤姐道:“人家来领的时候,你还做梦呢。庚侧:言甚是也。我且问你,你们这夜书多早晚才念呢?”庚侧:补前文之未到。宝玉道:“巴不得这如今就念才好。他们只是不快收拾出书房来,这也无法。”凤姐笑道:“你请我一请,包管就快了。”宝玉道:“你要快也不中用。他们该作到那里的,自然就有了。”凤姐笑道:“便是他们作,也得要东西,拦不住我不给对牌,是难的。”宝玉听说,便猴庚侧:诗中知有炼字一法,不期于《石头记》中多得其妙。向凤姐身上,立刻要牌,说:“好姐姐,给出牌子来,叫他们要东西去。”凤姐道:“我乏的身子上生疼,还搁的住揉搓。你放心罢,今儿才领了纸,裱糊去了。他们该要的,还等叫去呢。可不傻了。”宝玉不信,凤姐便叫彩明查册子与宝玉看了。正闹着,人回苏州去的人昭儿来了。甲侧:接得好!凤姐急命唤进来。昭儿打千儿俞校:从己、庚、晋、甲;原“打跧儿”。请安。凤姐便问:“回来做什么的?”昭儿道:“二爷打发回来的。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巳时没的。甲眉:颦儿方可长居荣府之文。二爷带了林姑娘同送俞校:“同送”——从戌、己、庚、晋、甲;原“送”。林姑老爷灵到苏州,庚侧:暗写代(黛)玉。大约赶年底就回来。二爷打发小的来报个信请安,讨老太太示下,还瞧瞧奶奶家里好,叫把大毛衣服带几件去。”凤姐道:“你见过别人了没有?”昭儿道:“都见过了。”说毕,连忙退去。凤姐向宝玉笑道:“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住长了。”庚侧:此系无意中之有意,妙!宝玉道:“了不得!想来这几日他不知哭的怎样呢。”说着,蹙眉长叹。凤姐见昭儿回来,因当着人未及细问贾琏,心中自是记挂,待要回去,争奈事情繁,一时去了恐有些失误,惹人笑话。少不得耐到晚上回来,复令昭儿进来,细问一路平安信息,连夜打点大毛衣服,和平儿亲自检点包裹。再细细追想所需何物,蒙侧:“追想所需”四字,写尽能事者之所以能事者之的(底)蕴。一并包藏,交付昭儿。又细细吩咐昭儿“好生在外小心伏侍,不要惹你二爷生气,时时劝他少吃酒,别勾引他认得混帐老婆,甲侧:切心事耶?回来打折你的腿”等语。甲侧:此一句最要紧。赶乱完了,俞校:“乱完了”——从戌、己、庚、晋、甲;原“说完了”。天已四更将尽,总睡下又走了困,俞校:“又走了困”——从己、庚;原“又要走了困”。庚侧:此为病源伏线。后文方不突然。不觉俞校:从庚;原“不觉又是”。天明鸡唱,便梳洗过宁府中来。
那贾珍因见发引日近,亲自坐车,带了阴阳司吏,往铁槛寺来踏看寄灵所在。又一一嘱咐住持色空:“好生预备新鲜陈设,多请名僧,以备接灵使用。”色空忙看晚斋。贾珍也无心茶饭,因天晚不得进城,就在净室胡乱歇了一夜。次日早,便进城来料理出殡之事,一面又派人先往铁槛寺连夜另外修饰停灵之处,并厨茶等项,接灵人口。里面凤姐见日期有限,也预先逐细分派料理,一面又派荣府中车轿人从跟王夫人送殡,又顾自己送殡去占下处。俞校:“占下处”——从戌、己、庚、晋;原“站下处”。目今正值缮国公诰命亡故,王邢二夫人又去打祭送殡;西安郡王妃华诞,送寿礼;镇国公诰命生了长男,预备贺礼;又有胞兄王仁连家眷回南,一面写家信禀叩父母并带往之物;又有迎春染病,每日请医服药,看医生、启帖、症源、药案等事,亦难尽述。又兼发引在迩,因此忙的凤姐茶饭也没工夫吃得,坐卧不能清净。庚眉:总得好。刚到了宁府,荣府的人又跟到宁府;既回到荣府,宁府的人又找到荣府。俞校:“刚到了”至“找到荣府”——原“若到了荣府,宁府的人又跟到荣府,既回到宁府,荣府的人又找到宁府”;己、庚作“刚到了荣府,宁府的人……”,今取己、庚,改正其“刚到了荣府,宁府的人”为“刚到了宁府,荣府的人”。凤姐如此,心中倒十分欢喜,并不偷安推托,恐落人褒贬,因此日夜不暇,筹画得十分的整肃。于是合族上下无不称叹者。这日伴宿之夕,里面两班小戏并耍百戏的与亲朋堂客伴宿,尤氏犹卧于内室,一应张罗款待,独是凤姐一人周全承应。合族中虽有许多妯娌,但或有羞口的,或有羞脚的,或有不惯见人的,或有惧贵怯官的,种种之类,俱不及俞校:从己、庚、晋、甲;原“但不及”。凤姐举止舒徐,言语慷慨,珍贵宽大;因此也不把众人放在眼里,挥霍指示,任其所为,目若无人。甲侧:写秦氏之丧,却只为凤姐一人。一夜中灯明火彩,客送官迎,那百般热闹自不用说的。至天明,吉时已到,一班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前面铭旌上大书“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庚眉:“兆年不易之朝,永治太平之国。”奇甚,妙甚!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灵柩”。俞校:从戌、晋、甲;原“灵位”。那一应执事陈设皆系现赶着新做出来的,一色光艳夺目。宝珠自行未嫁女之礼,摔丧驾灵,俞校:从戌、晋、甲;原“又摔丧驾灵”。十分哀苦。
那时官客送殡的有: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诰命亡故,故其孙石光珠守孝不曾来得:这六家与宁荣二家,当日所称八公的便是。馀者更有南安郡王之孙,西宁郡王之孙,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馀者锦乡伯俞校:“锦乡伯”——从戌、庚、甲;原“锦卿伯”。公子韩奇、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诸王孙公子,不可枚数。堂客算来亦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顶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馀十乘。连前面各色执事,陈设百耍,浩浩荡荡,一带摆三四里远。
走不多时,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俱是各家路祭。第一座是东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宁郡王,第四座是北静郡王的。原来这四王,当日惟北静王功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现今北静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近闻宁国公冢孙妇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家孙妇”。告殂,因想当日彼此祖父相与之情,同难同荣,难以异姓相视;因此不以王位自居,上日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前日”。已曾探丧上祭。如今又设路奠,命麾下各官在此伺候。自己五更入朝,公事已毕,便换了素服,坐大轿,鸣锣张伞而来,至棚前落轿。手下各官两旁拥侍,军民人众不得往还。一时,只见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庚眉:数字道尽声势。壬午春,畸笏老人。早有宁府开路传事人看见,连忙回去报与贾珍。贾珍急命前面驻扎,同贾赦、贾政三人连忙迎来,以国礼相见。水溶在轿内欠身含笑答礼,仍以世交称呼接待,并不妄自尊大。贾珍道:“犬妇之丧,累蒙郡驾下临,廕生辈何以克当。”水溶道:“世交之谊,何出此言。”遂回头命长府官主祭代奠。贾赦等一傍还礼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在傍还礼”。毕,复身又来谢恩。水溶十分谦逊,因问贾政道:“那一位是衔宝而诞者?庚眉:忙中闲笔,点缀玉兄,方不失正文中之正人。作者良苦。壬午春,畸笏。几次要见一见,都为杂冗所阻,想今日是来的,何不请来一会。”贾政听说忙回去,急命宝玉脱去孝服,领他前来。那宝玉素日就曾听得父兄亲友人等说闲话时俞校:从戌、己、庚;原“说闲话”。赞水溶是个贤王,蒙侧:宝玉见北静王水溶,是为后文伏线。且生得才貌双全,风流潇洒,不为俞校:从晋;原“每不以”。官俗国体所缚。每思相会,只是父亲拘束严密,无由得会。今见反来叫他,自是欢喜。一面走,一面早瞥见那水溶坐在轿内,好个仪表人材。不知近看时又是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庚回后:此回将大家丧事详细剔尽,如见其气概,如闻其声音,丝毫不错,作者不负大家后裔。
写秦死之盛,贾珍之奢,实是却写得一个凤姐。
蒙回后:大抵事之不理,法之不行,多因偏于爱恶,幽柔不断。请看凤姐无私,犹能整齐丧事。况丈夫辈受职于庙堂之上,倘能奉公守法,一毫不苟,承上率下,何有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