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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十三号牢房

雅克·福翠尔

瑞森博士吸着烟,想了一阵子。“就拿监狱来说吧,”他说,“没有人只靠‘想’就能逃出监狱。如果可以的话,监狱中早就没囚犯了。”

“我还是那句话,一个人绝对能靠他的头脑逃出牢房。”思考机器不耐烦地说。

瑞森博士开始觉得有点意思了。“假如,”他想了一下说,“有个人被判了死刑,关在监狱里,理所当然会只想着要逃出去——如果你是这个犯人,你逃得出去吗?”

“没问题。”思考机器肯定地说。

“当然,”菲尔丁博士第一次说话,“你可能会用炸药爆破牢房,但是在监狱中,他们不会给你机会让你拿到炸药。”

“我不会那样做,”思考机器说,“你们可以把我当成一般的死刑犯看待,而我仍能逃离监狱。”

“你不能事先将脱逃工具带进去。”瑞森博士说。

听到瑞森博士说的话,思考机器显然有点恼怒了,干脆把仅仅睁开一条小缝的蓝眼睛也闭了起来。“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哪一所监狱,仅带必备的衣物,我都能在一个星期内脱逃。”他一字一板地说。

菲尔丁博士又点燃了一根雪茄。

瑞森博士挺直身子,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你是说,你真的只用脑子想就能越狱?”他再问。

“我能。”思考机器回答。

“你能证明你说的话?”

“可以。”思考机器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瑞森博士跟菲尔丁博士又互望一眼。“你愿意试一试?”菲尔丁博士问。

“当然,”范杜森教授回答,语气中带上了讽刺的味道,有些冲,“为了证实我的理论,我干过许多比这更离谱的事。”

此时似乎双方都动了肝火。当然,如果真的要范杜森教授从监狱里逃脱,这件事就太荒谬了,可是范杜森教授坚持,他愿意去监狱以证明自己的理论,所以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那就从现在开始吧。”瑞森博士说。

“我想从明天开始,”思考机器说,“因为——”

“不行,就从现在开始,”菲尔丁博士打断了思考机器的话,冷淡地说,“你被逮捕了,关在牢房里——没有一个死刑犯在做好了准备之后才被逮捕的——所以你没有事先得到警告,也无法跟朋友联络,你受到的对待就跟任何一个死刑犯一样。这样你同意吗?”

“好,既然你坚持,那就从现在开始吧。”思考机器站起来说。

“就假定你被关进奇泽姆监狱的死牢。”瑞森博士说。

“那就奇泽姆监狱的死牢吧。”

“你要带什么随身的衣物?”

“越少越好,”思考机器说,“鞋、袜子、裤子、一件上衣。”

“你允许狱警搜身,对吧?”

“你可以把我当成一般囚犯对待,我要求不多也不少。”思考机器说。

说是实验,其实也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在这场实验真正开始进行前,有些法律和程序上的事情要安排,比方说需要得到市政府及奇泽姆监狱的允许等等。不过他们三位教授都是相当有名望和影响力的人,市政府的一些官员只是打了几通电话就同意了,只有负责监狱的市政府官员那边费了很大的力气。教授对他说这只是一场科学实验,官员被说得晕头转向,虽然没弄清楚情况但是仍旧答应了。答应了之后他就对监狱长说,范杜森教授将是奇泽姆监狱有史以来最尊贵的犯人。

在确定入狱之后,思考机器准备好了入狱时允许带的东西,然后把女佣兼管家叫了过来。

“玛莎,”他说,“现在是晚上九点二十七分,我要出门去。一个星期之后的今天,在晚上九点三十分时,这两位先生,可能还另有一两位客人,会在此共进晚餐。记住了,瑞森博士最喜欢吃朝鲜蓟。”

交代完玛莎之后,范杜森教授就和另外两位博士碰头,然后三个人一起乘车来到了奇泽姆监狱。

监狱长早就收到命令准备好等着他们了。他只知道尊贵的范杜森教授将是他的犯人——如果他看得住的话——为期一个星期。也就是说,虽然范杜森教授并没犯什么罪,可是他一定要将教授当一般囚犯对待。

进入了监狱之后,瑞森博士对监狱长说:“可以搜身了。”

于是监狱长叫来警卫对思考机器搜身。思考机器的裤兜被清空了,他的白色上衣没有口袋,于是把鞋和袜子脱下来接受检查之后再穿上。搜身结束了,思考机器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瑞森博士站在一旁,看到了思考机器虚弱的身子、毫无血色的面孔、瘦削白皙的双手,他不禁怜悯起思考机器来。

“你真的要这么做?”他问。

“如果我不进行这场实验,你会相信我能脱逃吗?”思考机器反问他。

“不会。”

“好,那就继续吧。”听到思考机器这种使人恼火的回答,瑞森博士仅有的一丝同情也全消失了。他一定要将实验进行到底。

“他有没有办法跟外界联系呢?”瑞森博士下定决心了,于是问监狱长。

“绝对不可能!”监狱长说,“他没有任何能写字的东西。”

“你的狱警会帮他传递信息吗?”

“一个字都不会,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监狱长说,“这一点你放心好了,他说的每一个字狱警都会向我报告。”

“看起来这地方防卫得很严密。”菲尔丁博士兴致勃勃地说。

“当然,如果他承认逃脱失败,”瑞森博士说,“要求放他出去,你可以放他走。”

“我明白。”监狱长回答。

思考机器原本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听,听到这时他开口了,“我有三个要求,你可以准许或不准许,由你决定。”

“不能要求特别许可。”菲尔丁博士警告思考机器。

“我不会提过分的要求。”思考机器坚定地说,“我只是要一些刷牙粉——你去买给我就行,我真的只是要一般的刷牙粉——还要一张五美元和两张十美元的钞票。”

听到思考机器的要求,瑞森博士、菲尔丁博士及监狱长三人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要求刷牙粉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三张钞票有什么用呢?他们都很疑惑。

“你手下的狱警有没有什么人能被二十五美元收买?”瑞森博士问监狱长。

“就是用两万五千美元也不可能收买他们!”监狱长回答。

“好吧,就给他这些东西,”菲尔丁博士说,“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的第三个要求呢?”瑞森博士问。

“我要求把我的鞋子擦亮。”思考机器说。

三人再次交换了惊讶的眼神。虽然这个要求有点匪夷所思,但他们考虑了一下,把鞋子擦亮似乎并不影响什么,于是马上就同意了。在安排人去买刷牙粉和擦鞋子的时候,监狱长把思考机器带入了监狱里的一间牢房。

“这是十三号牢房,”监狱长带他们穿过三道钢门后说,“我们关死刑犯的地方,没有我的准许,没有人能够出来。关在这里的犯人也不准跟外面联系——我以我的名誉担保这里的安全。特别是,这里距离我的办公室只隔了三道门,有什么不寻常的声响我都听得到。”

“这间牢房你们满意吗?”思考机器用讽刺的口气问瑞森博士和菲尔丁博士。

“满意极了。”瑞森博士和菲尔丁博士也语气不善地回答。

于是沉重的钢门被拉开,思考机器走入了昏暗的牢房。接着钢门关上,监狱长在门上加了两道钢锁。这时,一阵细小而又急促的奔跑声传了出来。

“那是什么声音?”瑞森博士站在栅门外问。

“老鼠,成打的老鼠。”思考机器嘲弄地说。

门外,监狱长和两位博士相互道过晚安之后正要转身离开,思考机器在门内叫住了他们,问:“现在几点了,监狱长?”

“晚上十一点十七分。”监狱长回答说。

“谢谢。一个星期之后的晚上八点半,我会在你的办公室跟这些绅士再见面的。”思考机器自信满满地说。

“如果你办不到呢?”

“没有‘如果’这回事。”

奇泽姆监狱是座宽阔而庞大的花岗岩建筑,共有四层。建筑的四周是十八英尺高的花岗岩围墙,墙壁内外平滑如镜,连攀岩高手也无法徒手爬上去。墙壁的最上面还有五英尺长的尖锐钢条围成的栅栏。这道围墙就是自由人与囚犯之间不可逾越的界线,即便有人能从牢房逃出来,也不可能翻越它。

牢房与墙壁之间有大约二十五英尺宽的空地,是那些允许自由活动的囚犯白天活动的地方,但是住在十三号牢房的囚犯则无此权利。空地周围不论昼夜都有四个持枪警卫到处巡逻,每人负责空地的一角。

空地周围的角落里每处都有一台高高架起的巨大弧光灯,夜里就朝四周不停地扫射,于是,到了夜间这些空地几乎跟白天一样明亮。每位警卫都能清晰地看到空地的各个角落。

思考机器在入狱之前已经清楚地了解了这些警戒设施,不过现在他只能从牢房上方装有钢条的小窗子向外看。

看着看着,黑夜过去,清晨到来。这是他入狱之后的第一个早晨。他看到一只水鸟在天空中飞翔,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船的马达声。于是他猜想河道就在围墙外不远的地方。从同一个方向还传来了男孩玩耍时发出的呼喊声。他知道在围墙和河道之间,一定是块可以玩耍的空地。

奇泽姆监狱是公认最牢不可破的监狱,从未有人从这里逃脱过。思考机器躺在床上四处张望,他猜牢房的墙壁是二十年前建造的,旧旧的,但仍然非常坚固;窗户上的钢条大概是新装的,一丝铁锈都没有;窗户不大,把钢条拆下来再钻出去的难度相当高。

墙壁的坚固和窗户的狭小并没使思考机器泄气,相反,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那台巨大的弧光灯。现在外面阳光充足,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根电线将弧光灯和监狱大楼连接起来。他推测那根电线就在离这间牢房不远的墙上。思考机器认为发现了电线的位置可能可以帮助他越狱。

思考机器看腻了窗户,就把注意力转了回来。十三号牢房既不在地下室,也不在高层上,它跟监狱办公室一样在一楼。思考机器还记得当时进来的时候,走上四级石阶就能到达监狱长的办公室,因此牢房的地板可能只比地面高三四英尺而已。他无法从窗口看到挨近十三号牢房外墙壁的地面,可是再往远处看,就能看到监狱外墙脚下的地面——所以,从窗口跳到地面应该是件容易的事。

接着,思考机器仔细回想他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十三号牢房外面究竟都有哪些设施。

首先,监狱外墙有个建在墙壁内的警卫岗亭,亭上有两道沉重的钢制门,无论什么时候都有警卫值班。他当初是先通过一道门,确认身份之后,再经过监狱长允许,第二道门才打开,让他们进入监狱。监狱长的办公室在监狱的主体建筑群中,要从室外空地走进监狱长办公室,得通过一道全钢打造的重门,门上有一个窥视孔,办公室里的人不开门也能看到外面。如果要从监狱长办公室到十三号牢房,得先通过一道木门和两道钢门进入走廊,到了走廊就是十三号牢房的门了,只不过门上有两道锁。

思考机器重新计算了一次,从他现在待的十三号牢房要经过七道门,才能走到外面成为一个自由人。当然,他要走出去的话,重要的问题不是那几道门。因为他并非总是一人独处,早上六点狱警会送早餐来,正午时分送午餐,晚餐则在傍晚六点钟,晚上九点还会有人来巡房一次。

而且不仅仅是门与巡查的问题,这间牢房内除了一张铁床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铁床还非常牢固,除非拿铁锤用力敲或用锉刀锉,否则根本就拆不开——没有任何工具的思考机器当然拆不开。室内也没有椅子、桌子、铁皮或瓦器。甚至当他进餐时,狱警就站在门外看,吃完后把盛饭菜的木盆收回。

“这个监狱的监管系统安排得很好,”思考机器不得不在心中称赞一番,“等出去之后,我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没想到监狱管理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称赞之后,思考机器把以上几个状况都考虑了一遍,然后再次仔细检查他的牢房。他爬上床,从天花板开始到四周的墙壁,他看过了每块砖头以及砖头中间的水泥,没发现砖头有任何松动。于是他在地板上到处反复跺脚,发现地板是一整块坚固的水泥地。

检查完毕,他坐在铁床上开始了漫长的沉思。对奥古斯都·范杜森教授这部思考机器来说,总算有值得思考的东西了。

突然间,有只老鼠跑过他的脚背,打断了他的沉思。他看到老鼠跑到牢房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不见了。思考机器眯起眼睛仔细注视老鼠消失的地方,看到许多小眼珠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他数了一下,一共有六对,如果有更多的话他就看不清楚了。

思考机器依然坐在床上,但是他却发现牢房的钢栅门跟地面之间,有个两英寸高的空隙。他注视着那道空隙,身子突然向有老鼠的角落逼近。角落传来一阵奔跑的细碎声音,还有一些老鼠受惊的尖叫声,声音响了一会就没了。

他看得很清楚,老鼠并没从门下的空隙跑出去,而是全都不见了。这里肯定有可以离开这个牢房的途径,虽然可能那只是个小洞。思考机器没有犹豫,立刻趴在地上搜查,用他细长的手指在黑暗的角落里摸索。

最后,他在墙角找到了一个缺口,一个比一块钱银币稍大的圆洞,老鼠就是从这里跑出去的。他把手指伸进那个小洞,小洞里面摸起来好像是个废弃不用的排水管,里面很干燥且满是灰尘。

他对这个发现感到很满意,坐回床上又沉思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再次通过小窗口观察外面的情况。这时外墙的警卫正好望过来,看到思考机器的头出现在十三号牢房的窗口,可是思考机器并没看到警卫。

正午时分,狱警送来了令人生厌、寡淡无味的牢饭。平常在家时,思考机器对饭菜就没什么要求,虽然牢饭味道很差,他也二话不说拿起就吃。吃饭的时候他还跟等在牢门外,盯着他的狱警交谈起来。

“在过去的几年中,这个地方有什么改变吗?”他问。

“没什么,”狱警知道他不是真的犯人,于是和善地回答,“四年前建了新墙。”

“牢房本身呢?”

“牢房外的木墙重新用油漆过了,七年前我们翻修了一次下水道系统。”

“噢!”思考机器问,“河离这儿有多远?”

“大概有三百英尺吧。外墙与河道之间有个孩子们用的棒球场。”说到这里,狱警脸上露出了警惕的表情,思考机器看到了,也就没有再问问题了。

思考机器吃完了饭,当狱警收拾好要离开时,思考机器问能否给他一些水。“我很容易口渴,”他解释说,“你能否留下一小盆水给我?”

“我要请示监狱长。”狱警不敢擅自决定,回答了一声就走开了。

半个钟头后,狱警带着一个盛着水的小木盆回来。“监狱长说你可以留下这个木盆,”狱警对他说,“但是,我要不时检查这个小盆,如果它被打破了,你就别想再提任何要求了。”

“谢谢你,”思考机器微笑着说,“我不会打破它的。”

狱警点了点头,继续巡逻的工作。两个小时之后,当他再次经过十三号牢房时,他听到牢房里传来怪异的声响。他停下脚步,看到思考机器趴在牢房的角落里,那个角落还传来了几声惊惶的尖叫声。

“哈,抓到你了!”他听到思考机器开心地叫。

“抓到什么东西了?”他问。

“一只老鼠,”思考机器回答,并站起来走到了门边对狱警说,“你看。”

狱警看到思考机器用手指夹住了一只仍在挣扎的小灰鼠,夹住了之后还把老鼠举到门边,就着灯光端详。

“这是一只田鼠。”思考机器说。

“除了抓老鼠,你难道没有别的事做吗?”狱警有些恼火了,问他。

“这个地方本来就不该有老鼠,”思考机器不快地说,“把它拿走杀了。里面还有很多只呢。”

狱警皱着眉头接过扭曲蠕动的老鼠,用力摔到地板上,老鼠尖叫一声就不动了。思考机器没什么表示,狱警就离开了。接着他就把这件事报告给了监狱长,监狱长只微微一笑,默不做声。

当天下午,十三号牢房外的执枪警卫又看到思考机器正从窗口往外望。接着,他看到一只手从窗口伸出,有个白色的东西飘了下来,掉在十三号牢房窗外的地上。他走过去捡起来,发现那是一张五美元钞票,用一团从白色上衣撕下的碎布绑住。不过当他再望向窗口时,面孔不见了。

警卫冷冷地笑了笑,把碎布和五美元钞票都送到了监狱长的办公室。在办公室里,监狱长很重视这件事情。他跟着警卫一起检查思考机器扔出来的东西,发现碎布的外层有用墨水写成的字,虽然有点模糊,不过依稀可以辨认出“发现者请交给瑞森博士”的字样。

“啊,”监狱长笑着说,“一号逃亡计划失败了。”接着他想了一下,说:“可是,他为什么要交给瑞森博士呢?”

“而且,他从哪里找到墨水和笔写字呢?”警卫也很奇怪。

监狱长望着警卫,警卫回望着监狱长,两人都摇摇头。

“好吧,让我们来看看他想告诉瑞森博士什么事吧。”监狱长展开了卷着的碎布片,然后惊讶地小声说,“啊,啊,什么?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警卫凑过来看,原来碎布片上写着一个奇怪的句子:“EpacseotdnetniiyawehttonsisihT”。

监狱长花了一个小时猜测这些字符的含义,又花了半个小时猜测囚犯为什么要跟瑞森博士联络——思考机器就是与瑞森博士打赌,才被关到了这里,瑞森博士是断然不会帮助他逃出去的。接下来,监狱长也花了一些时间猜测思考机器又是从什么地方拿到的书写工具,用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墨水。为了要弄清楚这一点,他再次将碎布摊开来检查。这块布显然是从白色衬衫上撕下来的,边缘还参差不齐。

布的来源弄清楚了,监狱长知道思考机器不可能拿到墨水笔或铅笔,而且布上的字也不像是用墨水笔或铅笔写的。那么思考机器到底是用什么工具书写的,这仍然是个谜。

监狱长打算自己去找出答案。思考机器是他的犯人,他有责任不让囚犯脱逃,如果这个囚犯想送出某些特别的信息给其他人来帮助自己逃脱,他就一定要查出信息的意思以及传递的渠道,以便及时制止,就跟对付其他一般的囚犯一样。

想到这里,监狱长就来到了十三号牢房门口,他从门上的小窗户看进去,发现思考机器正趴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捉老鼠。思考机器虽然背对着门,但一听到监狱长的脚步声,他就立刻跳了起来。

“真是丢脸,”思考机器愤怒地说,“一个管理这么完善的监狱里竟然会有这么多老鼠!”

“其他囚犯从没抱怨过,”监狱长说,“我带了一件衬衫给你,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我。”

“为什么?”思考机器立刻反问。他的声调有点不自然,好像有些不安。

“你想送信给瑞森博士。”监狱长严肃地说,“你是我的犯人,我有权阻止你这么做。”

思考机器沉默良久。“好吧,”他最后说,“就做你该做的事吧。”

监狱长笑了。囚犯脱下自己的白衬衫,换上了监狱长带来的普通囚衣。监狱长仔细检查了思考机器的衬衫,不时将衬衫撕破的地方与那块碎布相比较。

思考机器在一旁好奇地看着,然后发问:“这是不是警卫拿给你的?”

“不错,”监狱长得意地说,“你的一号逃亡计划失败了。”监狱长发现白衬衫被撕破的地方的形状恰好跟碎布吻合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你是用什么东西写的?”监狱长问。

“我想,找出答案是你自己的事情。”思考机器显得有些暴躁地回答。

听到他说的话,监狱长恼火了,正打算开口骂人,却深吸了几口气及时将情绪控制住了。他仔细地将牢房检查了一遍,却什么东西都没找到,就连能代替笔的火柴梗或牙签都没有。思考机器用的是什么墨水,仍然是个谜。监狱长离开十三号牢房时很不愉快,不过至少拿到撕破的上衣当战利品,他的心里还是有些安慰的。

“哼,只会玩在布上写字的小把戏,别想逃出去!”监狱长自满地说。他把碎布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想看看会有什么后续发展。“如果让这个家伙从我的监狱逃出去,我就——上吊——不,辞职。”他愤愤地说。

入狱后第三天,思考机器越发不像话了,他竟然公开贿赂狱警。

狱警送晚餐给他,正倚着栅栏等他吃完,他开口了。

“监狱的排水管直接通到河里去,对吗?”他问。

“没错。”狱警说。

“我想,管子很小吧。”

“小到你爬不进去,如果你想试的话。”狱警露出牙齿嘲笑地说。

思考机器不说话了,静静地吃完晚餐,然后问:“你知道我不是罪犯,对吧?”

“我知道。”

“如果我要求的话,我可以随时被释放,对吗?”

“不错。”

“我进来时,深信我能从这里逃出去。”思考机器眯起眼睛观察狱警的反应,“你愿不愿意考虑以金钱报酬来帮助我脱逃?”

狱警是个老实人,看着瘦削、疲倦的思考机器,几乎就要可怜起他了。

“我想,像你这种人大概受不了这种监狱生活吧。”狱警说。

“可是,你会考虑一下帮我脱逃的提议吧?”思考机器几近哀求地说。

“不!”狱警不耐烦地说。

“五百块,”思考机器怂恿道,“我不是罪犯。”

“不!”狱警仍旧拒绝。

“一千块?”

“不,”狱警坚定地说,“就算你给我一万块,我也无法帮你越狱!你需要通过七道门,而我只有两道门的钥匙。”然后他快步走开了,免得思考机器继续跟他纠缠不清。他离开之后,立即向监狱长报告了刚刚发生的事。

在他向监狱长报告之后,监狱长冷笑起来,说:“二号逃亡计划也失败了,首先是传递密码,接下来是贿赂。接下来会是什么呢?”

狱警退出了监狱长的办公室,监狱里静悄悄的。

傍晚六点,狱警照例送晚餐到十三号牢房去。快走到时,他听到一阵刺耳的沙沙声,有如某种钢铁相互摩擦似的。接着怪声停了下来,好像是因为听到他的脚步声而停了下来。这名狱警在监狱里工作很久了,也经验丰富,于是故意放重脚步发出远离十三号牢房的脚步声,其实仍然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那个沙沙声又响起了。狱警蹑手蹑脚地走到牢房门外偷偷向里窥视。他看到思考机器正站在铁床上,靠在小窗口边做着什么。从他的手臂前后移动的样子,看得出是在用锉刀锯着窗上的钢条。

狱警小心翼翼地返回办公室,跟监狱长说明了情况,两个人一起出了门,悄悄地走向十三号牢房。才刚刚走到牢房门口,锯钢条的声音已经清晰地传了过来。监狱长听了一阵子,突然在门口现身,脸上带着微笑问:“你在干什么?”

思考机器从他站着的位置转过头来,立刻跳到地面上,急着想要隐藏手上的东西。监狱长走入牢房向他伸出了手。“交出来。”监狱长说。

“不!”思考机器愤怒地回答。

“算了,交出来吧,”监狱长催促道,“我实在不愿意再搜你的身了。”

“不。”思考机器仍然坚持。

“是什么东西?锉刀吗?”监狱长问。

思考机器默不做声地瞪着监狱长,脸上露出极度失望的表情。监狱长有点同情这个家伙了。“三号逃亡计划失败了,是吗?”监狱长好心地问道,“糟透了,对吧?”囚犯还是不做声。“搜他身。”监狱长只能下令。

狱警走过去,在思考机器身上仔细地搜索,最后在他的腰带狭缝里找到了一片长约两英寸、弯成半月形的钢片。

“哼,”监狱长从狱警手上接过钢片,“藏在鞋跟里带进来的。”他愉快地笑着说。

狱警尽责地继续搜查,在他腰带的另一侧又找到一片同样的钢片。钢片的边缘有些磨损,可以明显地看出有锯过窗口钢条的痕迹。

“用这种东西不可能锯断窗上的钢条。”监狱长说。

“我能。”思考机器坚定地说。

“花六个月,有可能。”监狱长好心提醒他,然后看到他的脸羞愧地发红了,不禁摇摇头。“想放弃了吗?”他问思考机器。

“我还没开始呢。”思考机器想都没想就立即回答。

监狱长跟狱警再次仔细搜查了一遍牢房,连床铺也翻过来检查了,但是什么东西都没找到。监狱长站到床上,亲自检查窗口上被囚犯锯过的钢条。看到之后,他不禁失笑。

“你锯得那么辛苦,只不过是把钢条擦亮一点而已。”他对气馁的思考机器说。然后他抓住那根钢条用力摇动,钢条纹丝未动,仍然深植在坚固的水泥中。他将其他钢条一一试过,每一根都没问题。他从床上跳了下来。

“放弃吧,教授。”他建议。

可是思考机器摇摇头。监狱长和狱警都不理睬他了,径直走出了牢房。而思考机器则在床沿坐下了,双手抱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看,他想越狱想得要疯了。”狱警说。

“他当然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监狱长说,“不过他是个聪明的家伙,我实在很想知道那块密码布上写的是什么。”可监狱长怎么看都不明白碎布上那些文字的意思,于是只好作罢。

第二天清晨四点剧变发生了。一阵可怕的尖叫声响遍整个监狱。声音是从某一间牢房传出来的,那是种极度恐惧、痛苦的声音。监狱长带着三名狱警,往通向十三号牢房的长廊赶去。

他们快到时,那个牢房又传出了一声尖叫,然后声音变成哀号。其他牢房里的囚犯都在各自的牢门前好奇地张望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监狱长这次听出来了,那声音好像是从十三号牢房的方向传来的。

“又是十三号牢房的那个笨蛋。”监狱长抱怨道。

抱怨的时候监狱长已经来到了十三号牢房门口,这时一位狱警点亮了灯火,监狱长向牢房里看去,十三号牢房的囚犯正舒服地躺在床上张嘴打鼾。正当他们想进去细看的时候,刺耳的尖叫声又传了过来,是从楼上传来的。监狱长的脸色发白,跟其他人向楼上跑去。

原来,声音传出的地方是十三号牢房正上方,位于四层的四十三号牢房。里面有一个囚犯畏缩在角落里。

“什么事?”监狱长走到四十三号牢房门口问。

“感谢老天,你们可算来了。”囚犯冲到牢门的栏杆前叫着。

“出什么事了?”监狱长再问,然后他打开牢门走进去。于是囚犯立即跪倒在地,用冰冷的双手紧抱住监狱长的腿。他脸色苍白,眼睛圆睁,不停地发抖。“把我弄出这间牢房!求你让我出去!”囚犯恳求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监狱长不耐烦地又问了一次。

“我听到了声音……声音……”囚犯紧张地望着牢房四周。

“你听到什么?”

“我……我不能告诉你。”囚犯结结巴巴地说,接着歇斯底里地喊叫,“让我出去!帮我换间牢房,任何一间都好,就是不要在这里!”

监狱长跟三名狱警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发问:“这个家伙是谁?他被判了什么罪?”

“他叫约瑟夫·巴拉德,”一位狱警回答,“他被控向一位女士的脸上泼强酸,那位女士后来因此死亡。”

“可是警方没有证据,”囚犯喘着气说,“他们没有证据。求你给我换个房间。”说话的时候,囚犯一直抱着监狱长的腿。监狱长用力把他踢开,他看着那个可怜的犯人,那人就像孩子一样,被某种东西吓坏了。

“听着,巴拉德,”最后,监狱长说,“如果你听到什么声响,我要知道那是什么。告诉我!”

“不,我不能!”囚犯仍旧哭丧着脸说。

“声音从哪儿来的?”

“我不知道,每个地方都有,我听到了!”

“什么样的声音?”

“求你不要问我!”囚犯恳求着。

“你一定要回答我的问题。”监狱长严厉地说。

囚犯被监狱长的表情吓坏了,于是边哭边回答:“说话声——但不是人类的声音!”

“说话声?不是人类的?”监狱长迷糊了。

“听起来有点含糊不清……远远的……就像幽灵一样!”囚犯解释道。

“是从监狱内还是监狱外发出来的?”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就在这里,到处都听得到,到处都有!”

监狱长想了解事情的经过,可是巴拉德非常固执,不肯透露其他信息,只是不断恳求把他换到另外一间牢房去,不然就要派一个狱警在这里陪他直到天亮。监狱长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于是拒绝了他的所有要求。

“听好了,”最后,监狱长说,“如果我再听到你乱叫,我就把你关到隔离室去。”说完,监狱长转身离去,但仍然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巴拉德在靠近牢门的地方呆坐到了天亮,他的眼睛无神地凝视着半空,那张因恐惧而发白的脸压得栅栏都快变了形。

当天,也就是思考机器入狱的第四天,思考机器看起来快活得很。他大多数时间都站在窗口向外望着,并继续从窗口丢出一块碎布给警卫。警卫立刻捡起来拿去给监狱长。上面写着:“只剩三天。”

监狱长丝毫没有对看到的字句感到惊奇,他知道思考机器的意思是说他的狱期只剩下三天了。但是让他感到不解的是,字条是怎么写出来的?思考机器又从哪里找到一块碎布?用什么东西写的?他仔细检查碎布,那是块白布,是种质地很好的衬衫布料。他将这块碎布跟以前收到的那块布片,以及他从思考机器身上没收来的衬衫相比,这片布料明显不是从同一件衬衫撕下来的。

“他到底是从哪里找到书写工具的?”监狱长大声地问自己,声音回荡在办公室里,但是却没有人回答。

当天稍晚,思考机器透过他牢房的小窗口问外面的警卫,“今天是这个月几号?”

“十五号。”警卫回答。

思考机器在自己脑中做了个天文学演算,算出月亮在今晚九点以后才会出来。他接着问警卫:“那是谁负责维护那些弧光灯?”

“电力公司派来的人。”

“这里没有电工吗?”

“没有。”

“我想,如果你们自己雇用电工,一定能省下好多钱。”

“那与我无关。”警卫回答。回答了问题之后,这位警卫发现思考机器当天似乎在窗口露了很多次脸,但看起来总是无精打采的,眼镜后眯着看人的眼睛好像在期待什么似的。过了一段时间,他就不去理会那个狮子般的大头了。他从前监管的其他囚犯也有过同样的表情,毕竟,向往自由是人之常情。

下午时分,在早班警卫交班之前,思考机器的大头又在窗口出现了。他伸出手来,好像攥着什么东西,然后松开。那样东西飘到地上,警卫捡起来一看,是一张五美元钞票。

“那是送给你的。”思考机器喊道。警卫照例把钞票拿去给了监狱长。监狱长狐疑地接过钞票,“十三号牢房囚犯送出来的任何东西当然要特别小心。”监狱长说。

“他说是送给我的。”警卫解释。

“就算是小费吧,”监狱长说,“我没有什么理由反对你接受——”说到这里他突然沉默了。他想起来了,思考机器进入十三号牢房之前,带了一张五美元和两张十美元钞票,一共是二十五美元。监狱长办公桌里已经有了一张和碎布绑在一起的五美元钞票,那是思考机器第一次丢出来的。

可是,他现在又收到一张五美元钞票。照理说,思考机器应该只剩下两张十美元钞票才对。“可能是跟别人换过钞票了。”监狱长叹了一口气下了结论。

想到这里,他决定要将十三号牢房从里到外再彻底搜查一次。如果他的囚犯能够随心所欲写字条、换钞票,做一些无法解释的事,那么,这座监狱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他计划半夜三点去查房。思考机器一定需要时间搞他的古怪勾当,夜晚是最合适的时间。

半夜三点,监狱长悄悄走到十三号牢房门外。他先站在牢房门外倾听,除了思考机器有规律的呼吸声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他轻轻地用钥匙打开双重锁,走进牢房,再将门关上,猛地把灯光照在床上躺着的人的脸上。

如果监狱长是想吓思考机器一跳的话,他可要大失所望了。思考机器仅仅是静静地睁开眼睛,伸手拿过眼镜戴上,用平静的语调问:“是谁?”

监狱长的搜查工作更不用提了。他搜查得仔细又仔细,房中每一英寸的空间都没放过。他找到地上的圆洞,把手指探进去,过了一阵子,好像摸到什么东西,拿出来在灯下细看。

“哈!”他叫道。

可是他摸到的是一只老鼠,一只死老鼠。把死老鼠扔到一旁,他仍不死心继续搜查。思考机器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把死老鼠踢到牢房外的走廊上。

然后监狱长站到床上,用力摇晃窗上的钢条。每一根都很牢固。牢门上的钢条也是一样。

接下来,监狱长开始检查囚犯穿的衣物。从鞋开始,鞋里面没藏任何东西;其次检查腰带,腰带也没藏东西;接下来是裤兜,他从其中一个裤兜里掏出一些纸钞,拿到灯光下仔细看。

“五张一美元的钞票。”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错。”囚犯说。

“可是……可是你只带进来两张十美元和一张五美元的钞票啊!为什么……你是怎么办到的?”监狱长语气急促地问。

“那是我的事。”思考机器说。

“是不是我的属下帮你换了钞票?”

思考机器毫不迟疑地回答道:“不是。”

“那么,是你自己造的?”监狱长已经打算相信什么事都有可能了。

“那是我的事。”囚犯还是同样的回答。

监狱长怒视着这个知名的科学家。许久,他感觉到,不,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正在愚弄他,可是他不知道是如何办到的。如果这个人是真正的囚犯,他可能会用严刑逼供的方式强迫犯人说出真相,不管那是不是精心编造的谎言。

可是他终究不是真正的囚犯。于是两人许久都不出声,然后监狱长突然转身离去,将牢房门重重关上了。

监狱长回到办公室去,刚要躺下来休息一会儿,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又传了过来。他看了一下挂钟,才四点十分。他咒骂几声,重新点亮提灯,再次赶到了四楼的牢房。

还是巴拉德那个家伙挤在牢门栅栏前大声号叫。当监狱长用灯光照射他的脸时,他停了下来。“让我出去,让我出去,”他叫着,“我干的,是我干的,我杀死了她。把它拿开!”

“把什么东西拿开?”监狱长问。

“是我把强酸泼到她脸上——是我干的,我认罪了!让我离开这个房间!”巴拉德大声尖叫着。

监狱长觉得巴拉德实在是很可怜,于是把他放出了牢房。一进入走廊,巴拉德就有如受惊的小动物,缩在角落里,双手掩住耳朵。半个小时之后他才镇定了下来,然后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出事情的经过。

原来,昨天夜里四点,他听到一种声音,含糊不清,好像是从坟墓传来的抽泣声。“那声音说些什么?”监狱长的好奇心被引了出来。

“酸……酸……酸!”囚犯结结巴巴地说,“它控诉我。强酸,我把强酸泼到那个女人的脸上,那个女人死了。”他恐惧得全身战栗。

“酸?”监狱长不解地问,觉得巴拉德的话很费解。

“酸。我听到的就是这个字,重复了好多次。那声音还说了别的话,但我没听清楚。”

“这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监狱长问,“那今晚发生了什么,让你怕成这个样子?”

“还是同样的字,”囚犯说,“酸……酸……酸!”他用手掩住自己的脸,想要镇静下来。“我用酸泼她的脸,可是我没打算杀她。我听到了这些,这些指控我的话!”他嘟囔着,逐渐安静下来。

“你还听到别的声音吗?”

“有,可是我不明白,只有一点点……几个字。”

“说了什么?”

“我听到‘酸’这个字讲了三遍,接着我听到了一个长长的呻吟声,然后听到……听到‘八号帽子’,我听到两次。”

“八号帽子?”监狱长自言自语,“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八号帽子?”

“这个家伙发疯了。”一个狱警断言。

“说得没错,”监狱长说,“这个家伙一定是疯了。他可能听到什么,把他吓坏了。八号帽子!什么鬼东西——”

接着监狱长给巴拉德换了牢房,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思考机器入狱的第五天,监狱长已经疲惫不堪了,他希望这场实验能早日结束。他知道这位知名的科学家正在跟他开玩笑,而且思考机器一点也没失去他的幽默感。他刚刚又丢下一块碎布给窗外的警卫,上面写着“只剩两天”。另外还抛下一张面额五美元的纸钞。

监狱长清楚地知道——这个住在十三号牢房的家伙并没有五元纸钞!同样的,他也不可能有笔、墨水、碎布!但是他的确扔出了这些东西。这都是事实,而不只是纸上的理论。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让监狱长精疲力竭。

还有那恐怖又奇怪的“酸”和“八号帽子”,同样的问题始终萦绕在他心头。这两个词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含义,只不过是个发疯的囚犯在胡言乱语而已。可是自思考机器入狱以来,已经有很多“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含义”的事发生了。

第六天,监狱长收到一封由瑞森博士和菲尔丁博士署名的来信,说他们在后天,也就是星期四晚上,会到奇泽姆监狱来。如果那时范杜森教授还未从监狱逃出去,希望能在监狱里与他会面。

“如果他还未逃出?! ”监狱长冷冷地笑了,“逃出监狱?!休想!”

同样的,第六天思考机器也着实让监狱长忙了好一阵子。他一共送出三个信息,和往常一样写在碎布上,信息跟星期四晚上的约会有关。那个时间是他入狱时已经事先自己定下来了的。

第七天下午,监狱长在巡房时走过十三号牢房,往里面瞅了一眼。他看到思考机器正躺在铁床上睡觉。牢房中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监狱长发誓不可能有任何人会在此时——现在是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半之间离开牢房。

后来在巡房结束时,又走过十三号牢房,监狱长又听到了人睡觉时的呼吸声。他多了个心眼,又靠近牢门观察了一下。平时他当然不会这样做,但是这个思考机器可不是普通犯人。

他看到小窗口射入一缕阳光,正落在熟睡者的脸上。监狱长首次意识到他的囚犯其实是个憔悴而疲倦的人,他心中不禁涌起了一阵怜悯,有些内疚地走开了。

晚上六点多,监狱长找来狱警,问:“十三号牢房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监狱长,”狱警回答,“不过他没怎么吃东西。”

接着到了晚上七点,监狱长在接待瑞森博士和菲尔丁博士时心中有种踏实的感觉。他很想将他收集到的那些碎布,逐一对两人解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值得一谈的事多得很,可等他正要开始说的时候,驻守靠河边空地那一区的警卫走入办公室。

“我负责看守的那一区的弧光灯不亮了。”警卫告诉监狱长。

“该死,那家伙是个不祥之人,”监狱长怒喝道,“自从他入狱之后,什么怪事都发生了。”

警卫回到自己负责看守的那块黑暗空地。监狱长给电力公司打了电话。

“这里是奇泽姆监狱,”他说,“马上派人来修理弧光灯。”

对方答应立刻派人来,监狱长挂上电话,走到牢房外的空地去巡查。瑞森博士和菲尔丁博士则坐在办公室内等候。这时,大门的警卫送来一封专人递送的信,放在监狱长办公桌上就走了出去。瑞森博士碰巧看到了寄信人地址,等警卫走出去后,他把信封拿起来细看。

瑞森博士看了之后,神情大变,说:“范杜森送来的。”

“怎么回事?”菲尔丁博士问。瑞森博士一声不响地把信封给对方看。

“巧合,”菲尔丁博士安慰自己说,“一定是巧合。”

快晚上八点时,监狱长回到了办公室。电力公司的人乘着一辆四轮马车过来,准备开始进行修理工作。

收到通知的监狱长按下接往外墙警卫的通话按钮。“一共有几个电力公司的人进来?”他问警卫,电话那边似乎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于是他说,“四位?三位穿工作服的技师和一位领班?穿着大衣戴丝质帽子?很好,要确定出去时也只有四个人。没别的事了。”

然后监狱长转身面对两位访客说:“我们这里不得不多加小心,尤其是现在。”他的语调中有些讽刺的意味,“有个大科学家正在此‘服刑’。”他不经意地拿起那封特别递送的信,把它拆开。“看完这封信,我会跟两位解释——啊,老天!”他突然停住,目瞪口呆地坐下,动弹不得。

“怎么了?”菲尔丁博士问。

“是十三号牢房送来的信,”监狱长结结巴巴地说,“是晚餐的请帖!”

“什么?”两位访客同时站了起来。只有监狱长还茫然地坐着,瞪着那个信封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回过神来,大声冲走廊上的警卫喊:“快到十三号牢房去,看那个囚犯还在不在!”

警卫也回过神来,领令跑了出去。

办公室里,瑞森博士跟菲尔丁博士从监狱长手里接过信封仔细地查看。“是范杜森的笔迹没错,”瑞森博士说,“我见过好多次了。”

话音未落,接往大门警卫的通话铃响了,监狱长在恍惚中拿起话筒,“喂?有两位记者?让他们进来。”他转身面对两位来客说:“他不可能跑出去,他一定还在牢房中。”

正在这个时候,派去的警卫回来了。

“他还在牢房里,监狱长,”警卫说,“我看到他躺在床上。”

“瞧,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吗?”监狱长松了一口气,“可是,他是怎么把信寄过来的?”

这时,从办公室通往牢房外空地的钢门传来一阵敲击声。“是那些记者,让他们进来吧。”监狱长对警卫交代了一声,再转身吩咐两位来客,“请不要在记者面前谈论这次的事情,他们报道事件的时候总是添油加醋。”

警卫打开了钢门,两位男士走了进来。“晚安,先生们。”其中一位说。他是监狱长熟识的记者韩钦森·哈契。

“喂,”另外一个人不快地对监狱长说,“我在这里。”

监狱长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另外一个人就是思考机器!

瑞森博士跟菲尔丁博士也都表现出惊奇的样子,不过他们并没经历过监狱长的遭遇,所以只是“惊奇”而已。记者韩钦森·哈契也站着不动,目光炯炯地打量四周。

“你……你……怎么办到的?”过了好一会,监狱长才喘着气问。

“回牢房去。”思考机器用不耐烦的口气回答。他那两位科学界的同行对这种口气早就习以为常了。于是仍处于迷糊状态的监狱长带头往牢房走去。

到了十三号牢房,思考机器停住了脚步,他说:“把灯点亮。”

于是监狱长打开灯火。十三号牢房看来并无异常,思考机器仍然躺在铁床上。这真是怪事!看着床上躺着的人的一头黄发,再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监狱长怀疑自己是否身处梦中。

他双手颤抖着打开牢门,思考机器率先走了进去。

“看这里。”思考机器说。他踢了一下牢门下端的钢条,有三根弯了出去,第四根断了,滚到走廊上。“还有这里。”这位“前囚犯”说。然后他站到铁床上,手伸到小窗口一扫,钢条齐齐折断并倒了下来。

“床上是什么东西?”逐渐恢复神志的监狱长问。

“一顶假发,”思考机器回答,然后指着床说,“把被子拿开。”

监狱长闻言,走过去搬开了被子,被子底下竟然是一大堆粗绳,约有三十英尺长,另外还有一把短剑,三把锉刀,十英尺长的电线,一把钢钳,一把粗头铁锤,以及一把德林加手枪。

“你是怎么办到的?”监狱长着急地问。

“今晚九点半请各位与我共进晚餐,”思考机器微笑着说,“动身吧,不然就要迟到了。”

“但你是怎么样办到的?”监狱长坚持再问。

“对于懂得动脑的人,你别想把他关住,”思考机器说,“动身吧,不然就要迟到了。”

几人来到了范杜森教授的家里,这次的宾客有瑞森博士、菲尔丁博士、监狱长以及记者韩钦森·哈契,不过他们似乎有些烦躁,话谈得很少。晚餐根据范杜森教授一个星期前的指示,准时上菜,朝鲜蓟正合瑞森博士的胃口。最后晚餐告一段落了,思考机器眯着眼睛盯着瑞森博士,问:“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我相信了。”瑞森博士说。

“你承认这是场公正的实验吗?”

“我承认。”

在场的其他人,尤其是监狱长,正焦急地等待他揭开谜底。

“你能否告诉我们——”菲尔丁博士开腔了。

“对,赶快告诉我们。”监狱长也说。

思考机器推一下自己的眼镜,扫视了他的宾客一周,然后开始讲他的越狱始末。

他说:“当时我们的约定是,我只带一些必备衣物入狱,在一个星期内逃离监狱。对吧?之前,我从没有来过奇泽姆监狱。入狱前,我提出要求,我需要一盒刷牙粉,两张十美元、一张五美元的钞票,并将我的皮鞋擦亮。如果你们拒绝其实也没太大关系,不过你们都同意了。

“我知道牢房里当然不会留下对越狱有帮助的东西,因此,当监狱长把我关进牢房时,我好像是孤立无援了——除非我能把三样看似无用的东西派上用场。这些东西无关痛痒,即使是死囚也可以带进来,对吗,监狱长?”

“刷牙粉跟擦亮的鞋可以,但是钞票是不允许带入的。”监狱长回答。

“在有心人手中,任何东西都是危险的。”思考机器继续说,“第一天晚上,除了睡觉及捉老鼠,我什么事都没做。你们当时都以为我在等外面的人帮忙,其实不是这样的。”

监狱长瞪了他一眼,好像要说什么,最后只是表情严肃地继续吸烟。

“第二天早上六点,狱警送早餐来,”科学家继续说,“他告诉我午餐时间是十二点,晚餐是傍晚六点,也就是说除了这两个时间段,其他都是我的个人时间。因此,早餐之后我开始从小窗口观察牢房外面的情况。我一看就知道,即使能从窗口逃走,我也爬不过围墙。所以我就把这个计划放弃了。

“不过,我发现河道在围墙外面,河道与监狱之间还有个儿童游乐场。后来跟警卫的谈话中也证实了我的推测。我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任何人都能从那个方向靠近监狱围墙,而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同时,又有一件事吸引了我的注意,就是连接弧光灯的电线离我的窗口大概有三四英尺远,必要时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切断那些电线。”

“哦,后来你就是用这种方法切断电源的。然后呢?”监狱长问。

“从窗口观察够了之后,”思考机器继续说,不理会监狱长的问话,“我开始考虑是否能从监狱内部逃出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沿着原路出去,所以我开始回想是怎样进入牢房的。但是从我的牢房到外面,一共要经过七道门,因此我暂时不考虑这一路径。当然,我也无法挖开坚硬的花岗岩墙壁出去。”

说到这里思考机器停顿了一下,瑞森博士点起一根雪茄。思考机器不说话,其他人就都沉默了,几分钟后,成功逃脱的科学家再次开口:“当我在思考时,有一只老鼠从我脚背上跑过。老鼠激发了我的灵感。牢房中至少有半打老鼠,在黑暗中可看到那些如绿豆般的小眼珠。可是,我发现它们并不是从牢门下的缝隙进来的。我故意惊吓它们,老鼠也没从牢门下逃出去,但是都不见了。显然牢房内有能让它们离开的通道。

“我搜查了一下,找到了那条通道。那是条废弃的旧下水道排水管,里面满是灰尘和泥沙,老鼠能从这条管子进出,管子一定能通到别的地方去。那到底会通向什么地方呢?任何屋子的下水道排水管一般都会通到外面。监狱的外面就是河,这条管子很可能通到河道或靠河的地方。老鼠应该就是从那个地方来的。下水道排水管通常是用铁或铅制的,中间不太可能有破洞,所以我认为老鼠是从管子的出口部位钻进牢房的。

“当狱警带午餐来时,他还告诉我两件重要的事。第一,新的下水道系统七年前才重新修好;其次,河道离监狱大概有三百英尺。所以,我知道这条管子属于旧下水道系统。接下来,我需要知道管子的开口处是在河中还是陆地上。为了确定这一问题,我捉了几只老鼠检查——我捉老鼠的时候被狱警看到了。要知道,这些老鼠都是从管子进入牢房的,而且是田鼠,不是家鼠。并且,我捉到的老鼠身上都是干燥的,所以我可以确定管子的开口是在围墙外的陆地上。情况看来不错。

“当然,我知道如果要继续往这个方向努力找到逃出去的办法,我就必须将监狱长的注意力转到别处去。监狱长已经知道我入狱的原因就是为了要脱逃,他一定会特别小心,我的行动势必更加困难。所以我必须运用一些诡计。”

思考机器说到这里,监狱长露出了羞愧的神情。

“首先,我给监狱长一个印象,我要跟瑞森博士通信。所以我从上衣撕下一块布条,写上一些字,绑在一张五美元的钞票上,再写上瑞森博士的名字,然后丢到窗外。我知道警卫一定会把它交给监狱长的,其实我原本希望监狱长会因为好奇而将这张字条转交给瑞森博士。监狱长,你还有我送出的第一块碎布吗?”

监狱长把那块碎布拿出来,问:“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把字母倒着念。”思考机器说。

监狱长依言试读。“T-h-i-s, this, ”他试了几次,然后露齿而笑,将全句读出,“ThisisnotthewayIintendtoescape(我不用这种方式脱逃)。”

“哈,我真没想到。”监狱长咧着嘴笑了起来。

“我知道这招一定会吸引你的注意,”思考机器说,“如果你真能读懂这张字条,对我而言就是一种挑战了。”

“你是用什么工具写的呢?”瑞森博士看了看碎布,就递给了菲尔丁博士。

那位“前囚犯”伸出他的脚。他在监狱中那双鞋上的鞋油已经全被刮掉了。“用这个。鞋上的鞋油用水浸润一下,就是我的墨水;鞋带顶端的金属片就是笔。”

看了思考机器的鞋子,监狱长半是钦佩,半是宽慰地放声大笑。他说:“你真是不可思议,请继续吧。”

“这张字条促使监狱长来搜查我的牢房,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样。”思考机器说,“监狱长养成了经常搜查我牢房的习惯,可是他每次都搜不到东西,最后他就会厌烦直到放弃这项工作。他也果然如此了。”

听到这里,监狱长脸红了。

“监狱长拿走了我的白衬衫,在我的衬衫上找到两处撕破的地方,撕口刚好与我送出的两块碎布吻合,他得意极了。但他没想到我早就把另一块九平方英寸大的布片,卷成一团藏在口中。”

“九平方英寸大的布片?”监狱长问,“你从哪里拿到的?”

“衬衫中间系扣子的部分的布料是三层的,”思考机器解释,“我把最里面的一层撕下来,只剩下两层布料让你检查。你果然没看出来。”

又是一阵沉默,监狱长有些尴尬地笑着望向大家。

“满足了监狱长的好奇心之后,我开始准备脱逃的计划。”范杜森教授说,“我根据自己的判断确信,旧下水道排水管一直通向围墙外的游乐场,我知道那边有许多男孩在玩耍,老鼠从有男孩的地方进入我的牢房。我能不能利用这些条件跟外界联系呢?

“首先,我需要一条可靠、牢固的长线。所以,你们看我的脚。”他脱下鞋子掀起裤脚,把两只袜子露给大家看。原来,袜子上端坚韧的棉线都被拆下来了。“开始拆棉线的时候费了点劲,之后就顺多了。因此我有了约四分之一英里长的棉线。

“接着,我在布上写了一些字——当然,我写得相当辛苦——向这位先生解释我为什么会入狱。”说完,他指着韩钦森·哈契,“我知道他会帮助我,在事情结束之后他也会得到独家新闻。我将这块布跟一张十美元钞票绑在一起,并且在布上写着:‘将这样东西送给《美洲日报》记者韩钦森·哈契,会另外得到十美元报酬。’

“下一步我必须将这封信送到围墙外的游乐场去,希望能被人看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捉鼠专家了。当时,我捉了一只老鼠,将布片和钱紧紧绑在它的一条腿上,将棉线绑在它另一条腿上,再将老鼠放进旧水管的入口。我想惊慌的老鼠会一直跑到水管外,到空地它觉得安全了才会停下来将布片和钞票啃咬掉。

“于是我握住棉线的一端,当老鼠跑进水管不见时我很不安。这样其实非常冒险:那只老鼠可能半路会把棉线咬断,其他的老鼠也可能会半路就咬断棉线,就算棉线侥幸没断,布片和钞票也可能掉在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可能出错的状况太多了。我紧张地等了好几个小时,当我手中的棉线还剩下数英尺时,棉线停了下来,我想老鼠应该已经跑到了水管的尽头。我在布片上告诉了韩钦森·哈契先生详细的行动方案,问题是,他会看到布片上的字吗?

“当时我只能等。考虑到这个方案很可能会失败,所以我开始准备别的方案。我曾跟狱警搭话并试图贿赂他,因此知道外面有七道门,他却只有其中两道门的钥匙。接着,我再搞些让监狱长着急的把戏。我把鞋跟上支撑用的钢片抽出来,假装要锯窗口上的钢条。监狱长相当恼火,顺便也养成了经常摇晃我牢房里的钢栅栏的习惯。当然,当时一点问题都没有。”

对思考机器间接讽刺监狱长的话,监狱长已经不再有什么感觉,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计划已经执行,我只能等待结果。”科学家继续说,“我不知道那张字条是否会被人发现,更别提字条是否被送到了目的地。我不敢将棉线往回拉,那是我跟外界联系的唯一途径。”

“当天晚上我上床时,不敢睡着,生怕收到信息的哈契先生拉动棉线时我没注意到。等到凌晨三点半,我终于感觉到棉线动了。对一个被关押在死刑犯囚室的囚犯来说,没有比这更叫人高兴的了。”思考机器停下来,转身面向记者说,“我想,接下来的该由你来解释了。”

“有个在那个游乐场上玩棒球的小男孩,捡到那块布片并送来给我。”韩钦森·哈契说,“我认为这件事很有新闻价值,于是给了小男孩十美元,小男孩就给了我几卷线,还有一团用细线绑住的布片。范杜森教授在布片上指示我,要小男孩带我到他找到布片的地方。等凌晨两点钟再去那个地方,如果找到一条棉线,就轻轻抽动线头三次,停一下,然后再抽动第四次。

“凌晨两点,我拿着一个小手电筒在游乐场找棉线。大约一小时二十分钟之后,我终于找到半掩在杂草丛中的排水管,在管子里看到了棉线。我根据指示拉动线头,很快另一头就有了反应。

“我在棉线上绑了坚固的麻线,范杜森教授开始往里面拉。我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生怕线会断。后来麻线被拉了进去,我又在麻线尾端接上了金属线,金属线被拉进了牢房之后,我们就有了一条可靠的、不怕老鼠咬的联络线路,从下水道开口直通十三号牢房。”

思考机器朝他举起了手,韩钦森·哈契停止了解释。

“做这些事的时候一定不能发出声音,”科学家说,“可是当金属线拉入牢房时,我几乎要乐得叫出声来。接着,我用金属线将哈契先生准备好的工具拖了进来。我也试着将下水管道当成通话器,但效果并不好,他听得不太清楚。我又不敢说得太大声,怕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不过,最后他总算听明白我请他带来的物品名称。因为他开始听不清楚我说的‘硝酸’这两个字,所以我把‘酸’这个字重复说了多次。

“后来我听到楼上牢房传来尖叫,我想到这条排水管可能也通到楼上牢房,应该有人听到了我说的话。所以当监狱长走过来时,我就赶紧假装睡觉。如果监狱长当时进来检查,我整个脱逃计划就会泡汤了,还好监狱长只是走过而已。后来我听狱警说,有个囚犯听到了我说的话,以为是上帝在对他说话,害怕得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至于他听到的‘八号帽子’,他没听错,那正是我帽子的尺码,我请哈契先生带过来一顶。

“排水管藏匿东西也很方便。当你来检查时,我就把金属线往排水管内一塞就行。监狱长的手指太粗,伸不到水管深处,所以摸不着我藏在里面的东西。可是,我的手指就可以伸进去,为了安全,我还在管子里塞进了一只死老鼠当掩护,你记得吧?”

“我记得。”监狱长露出无奈的表情。

“我猜想,搜查那条管子的人如果摸到了死老鼠,肯定会认为里面什么都没有,肯定会停下来吧。当天晚上,哈契先生送了些零钱过来,其他工具他第二天晚上才能送来。

“我也要经常让警卫看到我出现,所以我会在窗口呆望几个钟头,让警卫看到我。我还故意在他面前丢下写了字的布条,我知道他一定会拿给监狱长看,目的是让监狱长怀疑狱警可能帮助我脱逃。有时候我也跟警卫讲话,因而发现监狱内并没有专职的电工,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得叫外面的电力公司派人过来。

“这当然给了我很大的方便。最后一天傍晚,等天色一暗,我就将窗外的电线切断。要切断电线很简单,只要用一根沾了硝酸的铁棍碰一下电线就好了。电线断了之后,我窗外那片空地就会变成漆黑一片。当电力公司的人进来寻找断电原因时,哈契先生也就能混进来了。

“当然,硝酸是装在一个密封的细瓶子里从排水管送进来的,有了硝酸的帮助,要弄断窗口和门上的钢栅栏就容易得多了,只是需要耗费一些时间。入狱后的第五、六、七三天,我就在警卫的监视下,用硝酸腐蚀钢栅栏,并用刷牙粉围住钢条底部防止硝酸漏出。我知道狱警在检查栅栏是否牢固时,老是抓住栅栏的上半部分摇晃,所以我就在栅栏的底部动手脚,而且栅栏没全切断,表面上看起来是毫无异样的。”思考机器停下来沉默了几分钟。

“我想你们大概都清楚了,”他继续说,“其他我没解释的一些小把戏,只不过是让监狱长和狱警迷糊而已。床上的黄色假发和那一大堆绳索及器械,是为了配合哈契先生而放在那儿的,他说这样更有戏剧效果。那封专人递送的信则是我在牢房中写好,送出去给哈契先生,再由他寄去给监狱长的。我想,就是这些了。”

“你是怎么离开监狱,然后又进来的?”监狱长问。

“简单得很。”科学家说,“我用硝酸切断了弧光灯的电线,这一点我曾说过。我知道要找出断电的原因再加上修理,一定要花不少时间。当警卫向你报告灯坏了的时候,我就把窗口上处理过的钢栅栏折弯,费了一番力气从窗子钻出去,然后在外面把钢条掰回去,在阴暗中等候电力公司的技师过来。哈契先生就是三位技师中的一个。

“我们碰头的时候他给了我一套工作服和技师戴的帽子。当你——监狱长——到我牢房外的空地巡视时,我就站在离你不到十英尺的地方。哈契先生跟我扮成技师的模样,从监狱大门走出去,假装要到车上去拿工具。大门警卫几分钟前才让电力公司的技师进去,所以没有怀疑,看都不看就让我们通过了。我在车上换回我平常穿的衣服,走到监狱大门要求见监狱长。然后,我们见到了你。就这样。”

大伙又静默了几分钟。瑞森博士突然大声喝彩,“精彩!”他叫着,“太神奇了!”

“哈契先生怎么会恰好跟电力公司的人一起来呢?”菲尔丁博士问。

“他父亲是电力公司的经理。”思考机器回答。

“如果没有哈契先生在外面帮你呢?”

“每个囚犯至少都有一位愿意帮助他越狱的朋友。”

“假设说——仅仅是假设——如果牢房中没有旧下水道排水管呢?”监狱长好奇地问。

“那我还有另外两个方法。”思考机器神秘地说。

突然电话铃响了,是找监狱长的。“灯没有问题?”监狱长在电话上问,“很好,十三号牢房外的电线断了?我知道。多出一个电力公司的技师?”

“我就是多出的那一个。”思考机器说。

“啊,”监狱长对着话筒说,“让第五个人走吧,他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