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埃居尔·波瓦洛沉着地冲那所房子打量了一眼。接着他的目光移向它周围的景物——几家店铺,对面的工厂大楼,一幢幢廉价的公寓楼房。
然后他又回头看了一下“北路府邸”,这是一栋宽敞而安逸的老宅子,当年四周都有绿油油的田野环绕着,气派优雅而傲慢。现在它只是一所不合潮流的遗物,淹没在繁华时髦的伦敦市内,且已被人遗忘了。
没有几个人能说出这所府邸属于谁,尽管房主的名字会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大的富翁之一。但是金钱既能使名声显赫,也能使名声隐没起来。性情古怪的百万富翁班尼迪克特·法利决定不把自己所挑选的居住地公诸于众。他本人很少露面,偶尔出席一下董事会议,他那消瘦的身材,鹰钩鼻子和刺耳的尖嗓音轻而易举地镇住了到会的其他董事们。除此之外,他只是一位有名的传奇式人物。
人们谈论他那种古怪的吝啬啦,他那种难以置信的慷慨啦,他那件出名的布头拼的、足足穿了28年的晨衣啦,他那份从不更换的白菜汤和黑鱼子酱的食谱啦,他对猫的憎恨啦,这一切都是人所共知,无人不晓的。
这些事埃居尔·波瓦洛也都听说过。他对自己要拜访的那个人就知道这些,自己外衣口袋里装着的那封信也没告诉他更多的情况。
他一边按门铃,一边看一眼手腕上戴的式样好看的新手表,这终于取代了他过去多年使用的那块大挂表。嗯,正好9点半。
等了适当的一段时间,大门打开了。一个十分典型的听差站在门口,身后是亮着灯光的大厅。
“班尼迪克特·法利先生在家吗?”埃居尔·波瓦洛问道。
那个仆人用既不触犯人而又有效的目光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Engrosetend é tail,埃居尔·波瓦洛心里赞赏地想道。
“您预先约好了吗,先生?”那人用和蔼的声调问道。
“约好了。”
“您贵姓,先生?”
“埃居尔·波瓦洛。”
听差鞠了一躬,退后几步。但是那双灵巧的手接过来客的帽子和手杖之前,还有一道手续要执行。
“请原谅,先生,我得向您要一封信。”
波瓦洛从口袋里谨慎地掏出那封折着的信,把它交给听差。后者只把信扫了一眼,又鞠一躬,把信退还。那封信的内容十分简单。
北路府邸,星期三,八点
致埃居尔·波瓦洛先生
敬爱的先生:班尼迪克特·法利先生有事要向您请教。如您有空,他希望您明晚星期四九点半钟能到上述地址来一趟。秘书 雨果·康沃赛谨启
附:来时务请携带此信。
“请跟我先到楼上康沃赛先生房中去一下。”听差说罢,就在前面领路,踏上宽阔的楼梯。波瓦洛跟在他身后,一面观赏着那些花里胡哨的艺术品。他对艺术的鉴赏总带有一种资产阶级趣味。
来到楼上,听差在一扇门上敲了一下。
埃居尔·波瓦洛稍微扬了扬眉毛。这是第一个不和谐的杂音,因为上等听差进屋时从不敲门。然而,毫无疑问,这还是个一流的听差。
里面有个声音喊了句什么,听差就把门推开。他通报一声——波瓦洛又感到这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做法:“老爷,您等待的那位先生到了。”
这是一间相当大的房间,布置得像工作室一样简单。几个档案柜,一些参考书,几把安乐椅和一张很大的写字台,上面整整齐齐地放满附有标签的公文。房内只有一把安乐椅,旁边的小桌子上亮着一盏绿灯罩的台灯。这盏灯摆的位置正好整个照着从门口走进来的人。埃居尔·波瓦洛眨了眨眼,意识到那个灯泡至少有150瓦。扶手椅上坐着一个穿着一件布头拼的晨袍的消瘦的人——班尼迪克特·法利。他的脑袋以一种独特的姿态向前探着,鹰钩鼻子像马鼻子那样凸出来。他的脑门上耸起一绺像鹦鹉冠毛那样的白发。两只眼睛一面怀疑地盯视着来客,一面在眼镜的厚镜片后面闪闪发光。
“呃,”他终于开了口,嗓音尖细刺耳,“你就是埃居尔·波瓦洛吗,呃?”
“为您效劳。”波瓦洛一只手扶着椅背,鞠了一躬,毕恭毕敬地答道。
“坐下——坐下。”老头儿暴躁地说道。
埃居尔·波瓦洛正坐在那盏灯的强烈照射下。老头儿从灯光后面,好像在仔细研究他。
“我怎么知道你就是埃居尔·波瓦洛呢?”他不耐烦地问道。“你给我说说看,呃?”
波瓦洛再一次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那封信,交给法利。
“好的。”百万富翁勉强同意道,“就是它。这就是我叫康沃赛写的。”他把信折好,扔了回去,“那么,你就是这个家伙了,对不对?”
波瓦洛扬了一下手,说道,“我向您保证不是假的。”
班尼迪克特·法利忽然格格笑了起来:“变戏法的人从礼帽里掏出金鱼之前,就是这么说的。能说会道是变戏法的一部分,你知道。”
波瓦洛没吭声。
法利说道:“你一定认为我是一个喜好怀疑的老头儿吧?我就是。对谁也不要相信!这就是我的座右铭。你有了钱就难保也不能相信。对,绝不能相信任何人。”
“您打算,”波瓦洛轻声提醒道,“跟我商量什么事吗?”
老头儿点点头:“对。永远买最好的货色。那就是我的座右铭。去找专家就别考虑价钱。你一定注意到了,波瓦洛先生,我还没问你多少费用。以后再开账来吧。我不会对它发脾气的。牧场上那些笨蛋以为卖给我鸡蛋时可以跟我要两先令九便士,而市场上价钱才只有两先令七便士。骗子多极了!我不能让人骗。但是拔尖儿的人不一样,他值这个价。我本人也在顶尖上,我明白。”
埃居尔·波瓦洛没吭声。他仔细听着,脑袋略微朝一边歪着。
尽管他外表无动于衷,但他意识到自己内心有种失望的感觉。他还不能琢磨透。到目前为止,班尼迪克特·法利的言谈举止符合大家对他本人的看法,然而波瓦洛还是感到失望。
“这个人,”他厌恶地自言自语说,“是一个走江湖的,地地道道的江湖骗子。”
他也认识一些其他的百万富翁,性格也古怪,但是他感到他们每个人几乎都有一股力量,一种内在的力量迫使自己对他表示尊重。他们如果穿着一件布头拼的晨袍,那是因为他们爱穿这样一件长袍。可是班尼迪克特·法利穿的这件晨袍,至少波瓦洛这样觉得,好比舞台上的一件行头,那人本身也好像在舞台上演戏。
他又平平淡淡地重复道:“您要找我商量点事吗,法利先生?”
富翁的态度骤然变了。他向前探身,声调变得嘶哑:
“对,对。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是怎么想的。找最拔尖的人!我一向就是这么干!最好的医生——最好的侦探——情况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到目前为止,先生,我一点都不明白您的意思。”
“当然,”法利急促地说,“我还没开始跟你说呢。”
他又把身子向前探了探,提出一个奇特的问题:“波瓦洛先生,你对梦有什么了解吗?”
小个子扬扬眉毛。他万没料到会向他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关于这方面,法利先生,我应该向您推荐拿破仑写的《梦集》,或是哈利大街最近开业的心理学家。”
班尼迪克特·法利清醒地说:“这两种我都试过了。”
富翁停顿一下又接着说,起先几乎像是喃喃自语,后来嗓音一点点高起来:
“一夜接一夜总是做同样的梦。我有点害怕。总是一样的梦。我坐在这间屋旁边我自己的屋子里,坐在我的书桌前写字。那儿有一座钟,我朝它瞥一眼,看清时间——正是3点28分。总是这个钟点,你知道。而我一看到这个钟点,波瓦洛先生,我知道又得干了。我不愿意干,可又非干不可。”
波瓦洛泰然自若地问道:“非得干什么啊?”
班尼迪克特·法利沙哑地说:“3点28分,我打开书桌右边第二层抽屉,拿出我放在里面的手枪,上好子弹,然后走向窗户那儿。然后——然后——”
“怎么样呢?”
斑尼迪克特·法利轻声说:“我就开枪自杀。”
沉默了片刻,然后波瓦洛说:“这就是您做的梦吗?每天晚上都一样?”
“对。”
“您自杀后又发生什么事?”
“我就醒了。”
波瓦洛若有所思地慢慢点点头:“我有点好奇,您在那个抽屉里当真放了一把手枪吗?”
“是的”
“为什么?”
“我一直这样做。总该防备着点儿。”
“防备什么?”
法利不耐烦地说:“阔佬都有仇人。”
波瓦洛足有一两分钟没吭声,后来问道:“您到底请我来干什么?”
“我就要告诉你。首先,我请了一位医生——更准确地说,三位医生。第一位说是饮食问题。他是个老头儿。第二位是新学堂里出来的小伙子。他肯定这一切都是由于我在婴儿时期发生过一件事,而且就在那个具体时间——3点28分。按他的说法,我是那么下决心不想记起那件事,以致我用毁灭自己来象征它。这是他的解释。”
“第三位医生怎么说呢?”
班尼迪克特·法利发怒地扯起尖嗓门说:“他也是个小伙子。他有一种十分荒谬的理论!他说我的生活使我那样地难以忍受,以致我决心要终止它!然而,要是承认这是事实的话,也就承认我的一切在根本上都是失败的,我在清醒的时刻拒绝面对这种现实。但是我睡熟时,一切抑制力都不存在了,我就干了自己真正想干的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波瓦洛说:“他的观点是连您自己也不知道您真愿意自杀吗?”
班尼迪克特·法利尖叫起来:“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现在十分幸福!我要什么有什么——凡是金钱可以买到的我都有!这简直是异想天开,不可置信,亏他想得出来!”
波瓦洛很感兴趣地望着他。也许是那双发抖的手,那种发颤的尖叫声,使他觉得这种否定未免过激了。他心满意足地说:“我该做些什么呢,先生?”
班尼迪克特·法利突然镇静下来。他用一个手指头在他身旁的桌子上笃笃地敲着。
“因为还有一个可能性。如果他说得对,你就是那个应当知道这一切的人!你的名气很大,你遇到过成千上万的案件——离奇的、不可思议的案件!如果有人知道,你就全知道。”
“知道什么?”
法利的声音降到耳语一般低:“假如有人想杀我,他们能这样做吗?他们能让我一夜接一夜地做那个梦吗?”
“您是指催眠术吗?”
“是的。”
“我想,也许可能吧,”波瓦洛终于说道:“这个问题更应当去请教医生才是。”
“你过去没遇过这类案件吗?”
“没有跟这完全一样的,没有过。”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们老让我做同一个梦,一夜接一夜,一夜接一夜,等到有那么一天这种想法实在叫我受不了啦,我就真这么干了。我就会按照我梦中多次的做法——杀了我自己!”
埃居尔·波瓦洛慢慢摇摇头。
法利说,“你不认为这是可能的吗?”
“可能?”波瓦洛摇摇头,“这是一个我不敢轻易招惹的字眼。”
“那你认为这是不大可能的喽。”
“非常不大可能。”
班尼迪克特·法利喃喃地说:“医生也是这么说的。”然后,他又提高嗓门、尖叫道,“那为什么要我做这样的梦?为什么?为什么?”
埃居尔·波瓦洛摇摇头。
班尼迪克特·法利突然说:“你肯定从来没遇到过这类事吗?”
“从来没有过。”
“我只想知道这一点。”
埃居尔·波瓦洛小声清清喉咙:“您能允许,”他说,“我提个问题吗?”
“问什么?问什么?爱问什么就问什么吧。”
“您怀疑谁要杀您?”
“没人。谁也没有啊。”
波瓦洛固执地问:“难道这个想法是自行出现在您的脑子里吗?”
“我想知道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按我自己的经验来说,我应该说没有这种可能。另外,您过去让人催眠过吗?”
“当然没有过。难道你认为我会让人在我身上干这种蠢事吗?”
“那我认为可以说您的理论完全不能成立。”
“可是这个梦,你这个笨蛋——这个梦!”
“这个梦趋势特殊,”波瓦洛体贴地说,“我想观察一下这出戏的现场——书桌、时钟和手枪。”
“当然可以。我带你到旁边那间屋子里去。”
老头儿裹了一下晨袍,欠欠身要站起来,接着又突然坐下来。
“不,”他说,“那间屋没有什么可看的。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
“可我想亲自观察一下。”
班尼迪克特·法厉声说,“没有必要。你已经把你的意见告诉了我。”
波瓦洛耸了耸肩膀。“随您便,”他站起来,“对不起,法利先生,我不能对您有什么帮助。”
班尼迪克特·法利两眼直勾勾地瞪视着前方。
“我不要一大堆骗人的玩意儿,”他咆哮说,“我把情况都告诉了你,而你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你可以给我开张咨询费账单来。”
“我不会忘记的。”这位侦探直截了当地说,然后他就朝房门走去。
“等一下,”富翁叫他回来,“那封信——我要收回。”
波瓦洛扬了一下眉毛。他掏出一张折好的纸片递给老头儿。后者察看了一下,点点头就把它放在身旁的桌子上。
埃居尔·波瓦洛又朝屋门走去。他迷惑不解,脑子里在反复思考那个刚刚听到的故事。然而,就在他出神思考的时刻,他困扰地觉出好像有件事做错了。而那件事跟他自己有关,与班尼迪克特·法利却无关。
他把手放在门轴上的时候,脑子清醒了。他本人,埃居尔·波瓦洛,犯了个错误!他立刻转过身来。
“万分抱歉!在考虑您的问题时,我办了件蠢事!我交给您的那封信——我方才一时疏忽大意,把手放在右手口袋里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刚才交给您的那封信——是洗衣店女掌柜因为把我衣服领子烫坏了给我写的道歉信。”波瓦洛微笑着道歉,他又把手伸进口袋,“这一封才是您的那封信。”
班尼迪克特·法利一把夺了过去,嘟囔着说:“你他妈的干事为什么那么不经心?”
波瓦洛收回洗衣店女掌柜那封信,再一次文雅地道了歉,然后走出房间。
听差在楼下大厅里,等着送他出大门。
“要我给您雇辆出租汽车吗,先生?”
“不需要,谢谢你。今晚夜色很好。我溜达溜达。”
埃居尔·波瓦洛在人行道上站了一会儿,等来往车辆暂停下来,好穿过这条熙熙攘攘的街道。
他皱起眉头。“不对,”他心里想,“我简直闹不明白。一点都不合情理。真后悔接受了这次邀请。可我,埃居尔·波瓦洛,彻底给闹糊涂了。”
第二幕发生在一周之后。开场是由一位名叫约翰·斯蒂令佛利特的医学博士打来的电话。
他用毫无行医礼貌的口气说,“是你吗,波瓦洛,老家伙?我是斯蒂令佛利特。”
“是啊,我的朋友。有什么事吗?”
“我在北路府邸——班尼迪克特·法利家里打电话。”
“是吗?”波瓦洛感兴趣地加快了声调,“法利先生怎么样啦?”
“法利死了。今天下午用手枪自杀了。”
停顿了片刻,接着波瓦洛说了一声,“哦。”
“我发觉你并不感到吃惊。你知道什么情况吗,老家伙?”
“您凭什么这样想呢?”
“嗯,倒不是什么聪明的推论或者传心术,或者什么其他这类玩意儿。我们找到法利大约一个星期前写给你的一张跟你约会的纸条。你能不能来一趟?”
“我立刻就来。”
“好极了,老伙计。这里面恐怕有点肮脏的勾当,对不对?”
波瓦洛只重复说他立刻就来。
“不愿意在电话里泄露机密?太对了。待会儿见。”
一刻钟后,波瓦洛坐在书房里,这是北路府邸后楼底层一间长条的房间,屋子里还有另外五个人:巴纳探长,斯蒂令佛利特医生,富翁的遗孀法利夫人,他的独生女琼娜·法利和他的私人秘书雨果·康沃赛。
斯蒂令佛利特医生干他本行时的谈吐举止跟他在电话里的口气完全两样,他是一个年方30岁、高个子、长脸盘的小伙子。法利夫人显然比她丈夫年轻得多。她是一位漂亮的黑发女郎,嘴紧紧闭着,两只黑眼睛丝毫不流露感情,看上去十分沉着冷静。琼娜·法利头发浅黄色,脸上带雀斑,鹰钩鼻子和翘起的下巴明显地是从父亲那里遗传下来的。她的两只眼睛既聪明又锐利。雨果·康沃赛是个不大起眼的青年,衣着恰如其分,看上去还聪明能干。
波瓦洛简单说了一下他上次来访的情况和班尼迪克特·法利跟他谈起的事。他发现大家对此都感兴趣。
“这是我从来也没听说过的怪事!”探长说。“一个梦,呃?……您听说过吗,法利夫人?”
她低下头:“我丈夫跟我提起过这件事。这件事搞得他十分心烦意乱。我——我告诉他这是消化不良引起的——他的饮食,您知道,是非常挑剔的——后来我建议他请斯蒂令佛利特医生来诊断一下。”
年轻人摇摇头:“他没找过我。从波瓦洛先生谈话中,我理解他是去哈利街了。”
“医生,在这方面我想听听您的意见,”波瓦洛说,“法利先生告诉我他找了三位专家诊治。您对他们提出的理论有什么看法?”
斯蒂令佛利特皱皱眉头:“这很难说。你必须考虑到他对你讲的话并不是他原来听到的话。他用外行人的词汇来解释的。”
“那您是说他把术语弄错了吗?”
“不完全。我是说他们向他解释时会用一些职业术语的,他把意思曲解了一些,然后又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出来。”
“这么一说,他跟我说的话不是医生向他说的原话了。”
“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他正好把意思弄拧了一点。”
“你们知道他去找过谁吗?”波瓦洛问道。
法利夫人摇摇头。
琼娜·法利开了口:“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找过谁。”
波瓦洛说:“他跟您谈起过他的梦吗?”
姑娘摇摇头。
“跟您谈过吗,康沃赛先生?”
“没有,他什么也没说过。我是按他的口述给您写了一封信,可我一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您。我当时还以为是由于他生意上有些不太正规的事呢。”
波瓦洛问道,“现在谈谈法利先生死亡的实际情况,好吗?”
谁也不吭声,于是巴纳探长便承担起发言人的角色:
“法利先生习惯每天下午在二楼他自己的房间里工作。据我了解,他正在考虑一项企业合并的大问题——”
他看了一眼雨果·康沃赛,后者说,“统一客车铁路联运公司。”
“由于这个关系,”巴纳接着说,“法利先生同意接见报界两个人。据我所知,他很少做这类事。因此,两名记者按照约定的时间在3点一刻到达这里。他们在法利先生房门外等待——一般和法利先生有约会的人都在这里等待。3点20分,统一客车铁路联运公司派来一名通信员,送来一些紧急文件。在他离去时,法利先生陪他走到房门口,就站在那儿跟两位报馆的人说了两句话。
“他说,‘对不起,先生们,让你们久等了,可我有点急事要办。我会尽快办完。’
“那两位是亚当斯先生和斯多达特先生,他们让法利先生放心,可以等到他方便的时候。他回头进了屋子,关上了门,就没有人再见他活着出来了。”
“接着说下去。”波瓦洛说。
“4点过一点,”探长继续说,“这位康沃赛先生从法利先生房间旁边他那间屋子里走出来,看到两位记者还等在那里,感到十分惊讶。他正要请法利先生在一些信件上签字,心想最好也提醒他一下这两位先生还在外面等着呢。因此他就走进法利先生的房间。使他惊奇的是他起先还以为屋子里没人,后来看到书桌后面露出一只靴子,书桌是在窗子前面放着。他发现法利先生躺在地上已经死了,身旁有一把手枪。
“康沃赛先生急忙走出房间,让听差打电话叫斯蒂令佛利特医生来。经后者建议,康沃赛先生也报了警。”
波瓦洛又问:“有谁听到枪声了吗?”
“没有。外面来往车辆噪声很响,大窗子是开着的。看上去好像谁也没注意到枪声。”
波瓦洛沉思着点点头。“他大约是什么时候死的?”他问道。
斯蒂令佛利特说:“我一到这里就检验了尸体,那时正是4点32分。法利先生至少已经死了一小时。”
波瓦洛的面色十分严肃。“那么说,很可能他是在3点28分死的。”
“正是。”斯蒂令佛利特说。
“手枪上有指印吗?”
“有,是他自己的。”
“什么样的手枪?”
探长接过话茬儿:“正像他告诉您的那样,就是放在他书桌抽屉里的那一把。法利太太证实了这一点。另外,您知道,那间屋子只有一扇门——正通向楼梯口。两位记者坐的地方对着那扇门,他们两人发誓说法利先生跟他们说完话走进去之后,一直到康沃赛先生4点过一点走进那间屋子,其间没有任何人进去过。”
“如此一说,法利先生死于自杀是无疑的了,对吗?”
巴纳探长微微一笑。“除了还有一点没弄清楚之外,那就毫无疑问的了。”
“哪一点?”
“给您写的那封信。”
波瓦洛也笑了。“我明白了!只要一跟埃居尔·波瓦洛沾边儿,立刻就有谋杀的嫌疑!”
“就是这么回事,”探长干脆地说,“不过等您一把情况讲清楚——”
波瓦洛打断他的话,略微停顿片刻,他转身问法利夫人:“您的丈夫过去接受过催眠术吗?”
“从来没有过。”
“他研究过催眠术这个问题吗?他对这个感兴趣吗?”
她摇摇头。“我想他不感兴趣,”突然她好像克制不住自己了,“那个可怕的梦!简直太可怕了!他一夜接一夜地梦到这回事,然后——然后——他简直就像是被逼致死似的!”
波瓦洛记起班尼迪克特·法利说过:“我就干了我真正想干的事。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说,“您曾经想过您丈夫可能想结果自己吗?”
“没有——至少——他有时十分古怪。”
琼娜·法利的声音插进来,清晰而轻蔑:“爸爸绝不会自杀。他对自己精心照顾得都太过分了。”
斯蒂令佛利特医生说:“法利小姐,您知道,一般来说那些经常用自杀吓唬人的人倒不会自杀。这就是为什么有时自杀似乎是不可理解的。”
波瓦洛站了起来:“我能不能,”他问,“看一下发生这出悲剧的房间?”
医生陪着波瓦洛上了楼。
班尼迪克特·法利的房间比隔壁秘书那间房间宽大得多。房内陈设十分奢侈,有高大的皮沙发,厚地毯,和一张特大的写字台。
波瓦洛走到写字台后面,就在窗子前面那儿仍可看到一片深色的血迹。他又记起富翁说过的“3点28分,我打开书桌右面第二层抽屉,拿出我放在里面的手枪,上好子弹,然后走向窗户那儿。然后——然后我就开枪自杀。”
他慢慢地点点头,接着说:“窗户是这样开着的吗?”
“是。不过谁也不能从那儿进来。”
波瓦洛把头伸出去。附近并没有窗台或栏栅或管子之类的东西。连一只猫也不能从那边进来。对面是工厂的一堵墙,一堵没有窗口的死墙。
斯蒂令佛利特说:“一个富翁使用这么间屋子真奇怪。这简直就跟眼前有一面监狱的墙一样。”
“对。”波瓦洛说。他把头又收回来,瞪视着对面那堵硬墙壁。“我认为,”他说,“那堵墙非常重要。”
斯蒂令佛利特好奇地看着他。
“你是从心理角度讲吗?”
波瓦洛朝写字台前走去,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副通常称之为懒夹子的长把夹子。他捏一下把手,夹子就大张开来。波瓦洛在离写字台几尺远的一把椅子旁边,小心翼翼地用夹子从地上夹起一根点过的火柴头,小心地把它扔进废纸篓里。
他喃喃地说:“真是一个天才的发明。”他把夹子放在写字台上,然后问道,“出事的时候法利夫人和小姐在哪里?”
“法利夫人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她的屋子就在这间屋子上面。法利小姐在顶层她的画室里画画呢。”
埃居尔·波瓦洛懒散地用手指头在桌面上敲了一两分钟,然后说道:“我想见一下法利小姐。”
斯蒂令佛利特纳闷地瞥了他一眼,就走出屋子。一两分钟之后,门开了,琼娜·法利走了进来。
“小姐,您不介意我问您几个问题吧?”
她冷冷地回看了他一眼:“愿问什么就问呗。”
“您知道您父亲在写字台里放了一把手枪吗?”
“不知道。”
“您和您母亲当时在什么地方?——我是说,您的继母——对不对?”
“是的,露伊丝是我父亲的第二位妻子。她只比我大8岁。您是要说——”
“您和她上星期四在什么地方?我的意思是指上星期四晚上。”
“星期四,让我想想。哦,对了。我们去看戏了。看的是《小狗儿笑》。”
“您父亲没有和你们一起去吗?”
“他从来不出去看戏。”
“他不大爱交际吗?”
姑娘直勾勾地瞧着他。
“我的父亲嘛,”她说,“他非常不合群。没有一个常跟他接触的人会喜欢他。”
“小姐,这真是一个很直率的说法。”
“我是在节省您的时间,波瓦洛先生。我完全明白您打算要问什么。我的继母嫁给我父亲是为了他的钱,我住在这里是因为我没钱住到别处去。我要嫁一个人——一个穷人——我父亲设法使他丢了工作。您知道,他要我嫁给阔人家——一个很简单的事,因为我是他的财产继承人!”
“您父亲的财产是传给您吗?”
“是的。是这样,他给我的继母露伊丝留下25万镑免上税,还有其他遗物,但是全部其余财产都属于我。”她忽然笑了一下,“所以,波瓦洛先生,您看,我有各种理由希望我爸爸死掉!”
“我发觉,小姐,您已经继承了您父亲的智慧。”
她若有所思地说道:“爸爸十分聪明。谁和他在一起都会感觉到这一点——他有力量,有股动力,可是一切都变得令人讨厌——憎恶。一点人性也没留下。”
埃居尔·波瓦洛轻轻说:“GrandDieu,我是个多么愚蠢的笨蛋啊。”
琼娜·法利转身冲着门走去:“还有别的事吗?”
“两个小问题。这把夹子——”他拿起那个长把夹子——“是一直放在桌子上吗?”
“是的。爸爸用它拾东西用。他不爱弯腰。”
“还有一个问题:您父亲的视力好吗?”
她瞪视着他:“哦,不好,他什么也看不见。我是说他如果不戴眼镜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视力从小就不好。”
“可是要戴上眼镜呢?”
“哦,那当然他就什么都看得见了。”
“他就可以读报纸和印刷品了吗?”
“哦,是的,可以。”
“没有别的问题了,小姐。”在她走出屋子时,波瓦洛喃喃说道,“我真糊涂。这一直就在我的鼻子底下。就因为离我太近了,我反倒没看见。”
他又把身子探出窗外。
下面,在这所房子和工厂之间的狭窄过道里,他看到一个黑色的小物件。
埃居尔·波瓦洛点点头,满意了。他又走到楼下。其余的人仍在书房里。波瓦洛向秘书说:
“我需要您,康沃赛先生,给我详详细细重述一下法利先生找我的前后情况。譬如说,法利先生什么时候向您口述的那封信?”
“星期三下午5点半左右。”
“关于寄那封信,他有什么特殊布置吗?”
“他让我亲自去寄,我就照办了。”
“在接待我进来时,他对听差做了什么特别布置吗?”
“有。他让我告诉福尔摩斯——福尔摩斯是听差的名字——有一位先生9点半来。要他问清那位先生的姓名。还要他向来人要那封信。”
“您不认为这种谨慎有点怪吗?”
康沃赛耸耸肩:“法利先生,”他小心地说,“就是一个有点怪的人。”
“还有别的嘱咐吗?”
“有,那天他放了我一晚上假,一吃完晚饭,我就去看电影了。”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约11点一刻开门进来的。”
“您那天晚上又见到法利先生了吗?”
“没有。”
“第二天早晨他没提起此事吗?”
“没有。”
波瓦洛稍停一下,又接着说:“我到这里来之后,并没有把我带进法利先生自己的房间。”
“没有。他让我告诉福尔摩斯请您到我的房间里来。”
“为什么?您知道吗?”
康沃赛摇摇头,“我对法利先生的话从没问过原因,”他简单地说,“如果我问了,他会不高兴的。”
“他经常在自己房间里接见客人吗?”
“经常,但不总是。有时他在我的房间里会见他们。”
“那样做有什么特殊理由吗?”
雨果·康沃赛考虑了一下:“没有,我想不出。我真的从来没想过这一点。”
波瓦洛转问法利夫人:“您允许我按铃叫听差吗?”
“当然可以,波瓦洛先生。”
福尔摩斯听到铃声后非常及时、非常温文有礼地走了进来。法利夫人冲波瓦洛打了个手势。
“福尔摩斯,星期四晚上我到这儿来的时候,你的主人是怎么嘱咐你的?”
福尔摩斯清清喉咙,说道,“晚饭后,康沃赛先生告诉我法利先生9点半钟等待会见一位埃居尔·波瓦洛先生。我必须问清来人姓名,我必须看一下一封信以核实情况。然后他让我把来人带进康沃赛先生的房间。”
“他有没有也嘱咐你进门之前先敲一下门?”
听差脸上流露出一种不高兴的表情。
“这是法利先生立下的规矩。每逢通报一位来客——工作事务上的来客时,都要先敲一下门。”他解释道。
“啊,这真叫我纳闷!关于我,他还嘱咐什么别的话吗?”
“没有,先生。康沃赛先生跟我说完我刚才向您重复的话之后,就出去了。”
“那是几点钟?”
“差10分钟9点,先生。”
“在这之后,你又见到过法利先生吗?”
“见到过,先生。我按规矩每天9点钟给他送一杯热水进去。”
“他那时是在自己的房里还是在康沃赛先生的屋里?”
“在自己的屋里,先生。”
“你注意到屋内有什么反常现象吗?”
“反常?没有,先生。”
“法利夫人和法利小姐上哪儿去了?”
“她们去看戏了,先生。”
“谢谢你,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鞠了一个躬就退出去了。
波瓦洛转身向富翁的遗孀,问道:
“再问一个问题,法利夫人,您丈夫的视力好吗?”
“不好。不戴眼镜就不行。”
“他的眼睛近视得很厉害吗?”
“哦,是的,他要是没有眼镜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他有许多副眼镜吗?”
“有。”
“嗯,”波瓦洛说,身子往后一靠,“我想这件案子解决了。”
屋内寂静无声。大家都瞧着这个小老头儿,他扬扬自得地坐在那里捻他的唇髭。探长脸上浮现着困惑不解的神情;约翰·斯蒂令佛利特皱着眉头;康沃赛只纳闷地瞪视着;法利夫人茫然若失而惊慌地张大两只眼睛;琼娜·法利看上去很着急。
法利夫人打破了沉默。“我实在不明白,波瓦洛先生。”她的声音显得局促不安,“那个梦——”
“对,”波瓦洛说,“那个梦很重要。”
法利夫人哆嗦了一下。她说:“我过去从来不信任何违反自然的事,可现在——事先一夜接一夜地梦见——”
“这简直太怪了,”斯蒂令佛利特说道,“太怪了!要不是法利先生亲口讲出那件事——”
“确实如此。”波瓦洛说。他原来半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大了,颜色很绿:“要不是班尼迪克特·法利告诉我——”
他顿了一下,向周围那些没表情的脸环视一遍。
“你们应当了解,那天晚上发生的一些事我都不知道如何来解释。首先,为什么要强调我来时一定要把信带来?”
“证明您的身份。”康沃赛提出来见解。
“不对,不对,我亲爱的年轻人。真的,这种想法实在太荒谬了。一定还有一些更实际的理由。因为法利先生不单是在我来时要检查一下那封信,而且坚持在我离开前要把那封信留下。更离奇的是,他并没有把它毁掉!今天下午在他的文件中还找到了它,他为什么要保存它呢?”
琼娜·法利的声音插进来,“他想要是万一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怪梦的事就可以公布出来。”
波瓦洛同意地点点头。
“小姐,您真机灵。这就是——也只能是保留这封信的原因了。法利先生死后,这个奇怪的梦就会被人讲出来,这个梦十分重要。这个梦,小姐,是个关键!”
他接着说:“我再来谈谈第二点奇怪的地方。听了他的故事之后,我要求法利先生让我看看他的写字台和手枪。他好像刚刚要站起来领我去看,可忽然又拒绝了。他为什么要拒绝呢?”
这一次没有人作答。
“这个问题我再换个提法。旁边那间屋子里有什么东西法利先生不愿意让我看见呢?”
仍然是沉默。
“是啊,”波瓦洛说,“这个问题难以回答。而事实上又确实有原因——一些非常重要的原因。那间屋里有些他绝不能让我看到的东西。
“现在我再谈第三件令人费解的事。法利先生,在我告辞时,要我把那封收到的信交还给他。由于疏忽我把我的洗衣店女掌柜写给我的一封信交给了他。他看了一下就把它放在身旁。我刚要走出屋子,发觉弄错了,又去纠正过来。”
他冲他们一个挨一个地望过来:“你们明白了吗?”
斯蒂令佛利特说:“我真不明白你那个洗衣店女老板娘跟这事又有什么关系,波瓦洛。”
“我的洗衣店女掌柜,”波瓦洛说,“非常重要。那个把我衣领烫坏的可怜女人,平生第一次对别人有点用。你们当然都知道法利先生看了一下那封信——一下子就可以看出这封信弄错了——可他却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看不清楚!”
巴纳探长立刻问道:“难道他没戴眼镜吗?”
埃居尔·波瓦洛笑了:“戴了,”他说道,“他戴着眼镜。这才搞得怪有意思咧。”他向前探了探身,“法利先生的梦非常重要。您知道,他梦见他自杀了。过了一些时候,他当真自杀了。那就是说,他一个人在一个房间里,被发现身旁有一把手枪,而且在他开枪时,没有一个人进屋或从屋中走出来。这说明,他一定是自杀了,难道不是吗?”
“是自杀。”斯蒂令佛利特说。
埃居尔·波瓦洛摇摇头:“正相反,”他说,“是谋杀。一场不同寻常而且精心策划的谋杀。”
他又探身向前,手指敲着桌子,两眼碧绿而发亮。
“那天晚上,法利先生为什么不让我进他自己的房间?那间屋里有什么不能让我见到呢?我想,我的朋友们,那就是班尼迪克特·法利先生本人!”
他向那些目瞪口呆的面孔笑笑。
“嗯,嗯,我可不是在胡说八道。为什么跟我谈话的法利先生识别不出两封内容截然不同的信呢?Mesamis,因为他是一个有正常视力的人戴着一副度数很深的眼镜。那副眼镜可以使一个视力正常的人几乎变瞎……是不是这样,医生?”
斯蒂令佛利特喃喃地说:“当然,是这样。”
“为什么我在跟法利先生讲话时,我觉得自己是在同一个骗子说话呢,同一个扮演什么角色的演员说话呢?因为他就是在扮演一个角色!再琢磨一下那天的布景。昏暗的房间,戴绿灯罩的台灯亮光照得使人看不清坐在椅子上的人。我所看见的是什么呢——出名的布头拼的晨袍,鹰钩鼻子——是用化妆腻子糊的——一绺白头发,还有一副遮着眼睛的、度数很深的眼镜。谁能证明法利先生做过那个梦呢?只有法利夫人能作证。谁能证明班尼迪克特·法利在写字台里面藏着一把手枪呢?只有法利夫人说了算数。这是两个人干的一场骗局——法利夫人和雨果·康沃赛。康 沃赛给我写了那封信,跟听差交代之后就出了门,表面上是去看电影,可他自己有开门钥匙,出去一下立刻又回来了。回到他的屋子,化了装就扮演起班尼迪克特·法利来了。
“咱们再看看今天下午。康沃赛先生等待的机会到来了。楼梯口有两位证人可以发誓没人走进或走出班尼迪克特·法利的房门。康沃赛等待街上车辆来往频繁的时刻,然后他把身子探出窗外,用他从旁边房内写字台上偷来的那把长夹子,夹着一件东西贴在那间屋子的窗户上。班尼迪克特·法利走到窗前,康沃赛把夹子收回,正当法利探头向外看,外面正在过卡车时,康沃赛就用他准备好的手枪向他开了一枪。你们记得,对面是一堵墙。这场犯罪就没有任何见证人了。康沃赛等了半个多小时之后,拿起一些文件,把那夹子和手枪都藏在里面,走出房门来到楼梯口,又进入隔壁房间。他把夹子放回写字台上原处,把死人的手指印按在手枪上,把手枪扔在一旁,然后急忙奔出房间宣布法利先生‘自杀’的消息。
“他安排要把那封给我写的信找出来,然后我来到这里讲出那个梦的故事——这是我从法利先生嘴里亲耳听到的情况——关于他那个不寻常的梦——那股他感到迫使他自杀的奇怪的压力!一些轻信的人会议论催眠术理论,但得出的主要结论:毫无疑问地确信持枪的手是班尼迪克特·法利自己的手。”
埃居尔·波瓦洛的眼睛转向遗孀的脸——一张沮丧、灰白、惊恐失色的脸。
“到那时,”他最后轻声结束道,“就获得了幸福的结局。25万镑和两颗同时跳动的心。”斯蒂令佛利特和波瓦洛沿着北路府邸的侧边走着。他们的右边是工厂高大的平墙,左边上面就是班尼迪克特·法利和雨果·康沃赛两人的房间窗户。埃居尔·波瓦洛弯腰拾起一个小物件——一个黑猫玩具。
“Voila, ”他说,“这就是康沃赛用长夹子搁在法利窗口的东西,您还记得,他最讨厌猫吗?当然,他就会冲到窗口去。”
“康沃赛把它掉下去之后,为什么不出去把它拾回来呢?”
“他怎么能呢?那样做一定要受到怀疑的。何况即使这东西被找到了,人们又会怎么想呢?一定是哪家孩子到这里来玩,掉在这里的了。”
“对,”斯蒂令佛利特叹了口气,又说道,“你知道吗,老家伙,一直到最后一分钟,我都以为你要渐渐引到什么夸张的心理促成谋杀的微妙理论呢?我敢赌咒那两个家伙也是同样认为的!下流货,那位法利夫人。我的老天,她可真会撒谎!我倒很喜欢那个姑娘。有胆量,你知道,还有头脑。我想如果我要是追求过她,别人一定会说我是为了金钱追求她的。”
“您太迟了,我的朋友。那个位子上已经有人啦。她父亲的逝世给她打开了幸福之路。”
“全面地来说,她倒是很有干掉她这对讨厌的双亲的动机咧。”
“动机和机会可还不够,医生,”埃居尔·波瓦洛说,“这还必须有犯罪的坏品质。”
“我想,波瓦洛,如果你要是有朝一日犯罪的话,”斯蒂今佛利特说,“我敢保险你能逃之夭夭。说实话,对你来说,一定是轻而易举的事。我的意思是说就可能没事了,同样也一定是不光明正大的。”
“这,”波瓦洛说,“地地道道是个英国人的想法。”
(屠珍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