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提线木偶(3)
说得直白一些,这更像是一个小游戏,玩家可以通过鼠标和键盘来控制游戏角色的动作,而在这场凶杀游戏里,三名被害人就是凶手要操作的角色。
画面的左侧是一个操作界面,通过这个操作界面,可以控制三名被害人在何时进行下一个动作。
郑岩随手选取了一个角色,开始观察这名被害人的行动轨迹。让Z小组的人感到意外的是,被害人的所有举动都是日常琐碎的生活细节,迎接客人、打扫卫生、吃饭、休息,没有过于复杂的动作。
看着这一幕,郑岩慢慢地皱起了眉。
“不太寻常,对吗?”他看了一眼杜丽,问道。
“确实不太正常。”杜丽点了点头,“他花费了那么长的时间和精力,最后就是这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根本不能称之为舞台剧的表演,不太合乎逻辑。”
“嗯。”郑岩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继续操作着那个角色接下来的动作。
“你们两个,会不会是想太多了,我觉得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唐贺功插话道,“这毕竟不是用木头做成的人偶,重量在那里摆着,又是通过机器和鱼线来操纵,没法做特别复杂的动作。”
郑岩只是摇了摇头,对唐贺功的话不置可否。
不一会儿,画面中的角色表演就到了最后一步,唐贺功、郑岩、秦玲和杜丽看着画面中的表演却一脸的不敢置信,人偶从茶几下掏出了一把砍刀,对着自己的前胸猛地刺了进去。
“好了。”郑岩长出了一口气,“现在我要开始了,就从这里开始。”
他指了指嫌疑人曾藏身的房间,说。
他是经过了周密的考察之后才选择的这个地方,选择的那几个人。这个地方不会有人注意到他,那几个人的消失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他花了一段时间观察被害人的行为习惯,最终确认,每天晚上他们都会酗酒,因为拆迁的事情吵架,会用那口水缸里的水沏茶。
那天晚上,他确认被害人的行为没有任何异常后,借着黑暗,将事先准备好的安眠药和柠檬酸钠投放到了水缸中。因为恐惧和紧张,他没有注意到,一些药粉沾在了缸沿,没有溶入水中。
但药剂的分量足够,半个小时后,药效就发作了。他带着所需的全套工具,用螺丝刀撬开了被害人的家,被害人已经在沙发上陷入沉睡。
他把三名被害人抬到桌子上,手中的刀对准了被害人的关节,尝试了几次之后,却并没有动手。他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战栗,刀锋每每接触到那三人的肌肤,他都会像触电一般迅即弹开。
这时的他,内心有些犹豫和不忍。
杀人并不是他的目的。
最终,他还是狠下了心,猛地刺了进去。这一刀造成的伤口并不大,但却准确地切断了被害人的动脉,热血一下子喷涌而出,溅落到早就放好的水桶里。几滴热血溅到了他的身上,可他却不为所动。
在等待被害人血液流尽的时间里,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有些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被害人脸色逐渐苍白,呼吸减弱,躯体无意识的抽动刺激了凶手。他跑回房间,拿回了几炷香在他们身前点燃。他用这种方式减少自己的恐惧和愧疚。
也许他还曾在这几个人面前跪拜过。
被害人血液流尽,他把装满被害人鲜血的桶拿回了藏身的房间,做好了标记,同样在那几桶血前点燃了香。他把这间屋子当成了灵堂,他要不时祭拜,以表达自己的愧疚。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制作人偶和切割天花板。这是非常复杂的工作,但对于他来说,却乐在其中,这是他最擅长的工作,他全身心投入,完全置身于自己的世界里,外界的一切变化对他都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这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会哭会笑会发怒的人偶,他做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才是他做下这起案子的真正目的。
但这也是他最不想要的作品,他们是他制造的恶魔,所以,他让他们在最后选择自我毁灭。
他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但为了一个特别的目的,他们必须来。
所有的准备工作大概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然后他拨打了电视台的电话,这是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步。
但是警察来得要比他预想的快得多。他感到惶恐,不知所措,他砸坏了电脑,从窗子跳了出去,很多痕迹来不及抹去。
“这就是凶手所做的一切。”郑岩站在凶手藏身的那间屋子的窗边,慢慢睁开了眼睛。
“郑警官没事吧?”看着郑岩从一个屋子走到另一个屋子,脸上的神情不断地变幻,甚至如同亲临现场一般绘声绘色地描绘出了凶手的行动轨迹,连凶手的情绪和身体的战栗都没有放过,黄警官渐渐从不屑转变为震惊。
“他没事。”唐贺功摇了摇头,“这叫共情,一种特殊的犯罪侧写,能描绘出凶手案发时的全部过程,甚至包括心理状态。”
“那也太神奇了吧?”黄警官有些疑惑地说道,“犯罪现场还原我懂,我们在办案的时候也经常用到。可郑警官这种,连嫌疑人的情绪,有些事情根本没有证据都能还原出来,这个……”
他有些为难地看着唐贺功,这种事情,实在让人无法相信。
“心理学上有句话,叫人无法超越他的本性去做某件事。”郑岩接过慕雪递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说道,“他在这里做的事情可能没有留下痕迹,但他在另一个地方却留下过痕迹,而这两个地方又是有关联的,所以,联系到一起,不难推断出他当时的举动和心理活动。这是很简单的演绎推理。”他笑了一下,说,“我分析出来的都告诉你们了,现在我们来猜猜凶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谁先来?”
“抛砖引玉这种事情,当然是我来了,反正我老脸一张,不怕丢人。”唐贺功哈哈笑道,“我认为凶手作案是有预谋的。首先他选择这个地方就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周密考虑的,利于潜伏,不易被人发现。其次,在作案前,他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包括准备了全套的作案工具,写好了控制程序。再次,在目标的选择上也不是随意的,而是长期观察的结果。你说过,他几乎每天都在观察这家人,充分掌握了目标的生活习惯,包括什么时候会喝酒,什么时候会喝茶,用哪里的水。”
“那你觉得凶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郑岩饶有兴致地看着唐贺功。
“我觉得他岁数不大,但有一定的社会经验。”唐贺功说,“我们看他选择的目标,懒散,酗酒,靠政府救助为生,这种人与‘蛀虫’无异。你刚才说他有愧疚的举动,选择这样的人也应该是为了减轻愧疚心理。但同时也说明,他有一点儿疾恶如仇,但是棱角又有点被磨平,我推测,嫌疑人的年龄应该在四十岁左右,平时很老实,像个老好人。”
“头儿刚刚说到愧疚,那我就分析一下凶手的心理吧。”杜丽微微一笑,说,“郑岩刚刚说过,凶手对被害人有祭拜的举动,这一点代表着愧疚,大家应该没有异议了。同时,郑岩也提到了,凶手在作案途中难以掩饰恐惧,中途多次试图中止,这说明什么?我认为这说明他杀人是迫不得已,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这种迫不得已又是从何而来?我觉得,这和他做下这个案子有直接的关系,很有可能是出于某种使命感而非他的本意。”
这句话一说出口,众人的脸色就变了,仇杀,激情杀人,这些案子都有迹可循,但出于使命而杀人,却很有可能意味着凶手会再次作案,而选择的目标却具有很大的随意性,往往是最困扰警方的。
“别担心,凶手可能不会再次作案。”见到众人的反应,杜丽连忙说道,“整个作案过程的谋划、制作人偶的精细,都说明一件事,凶手是个心细如发的人,按理说,他会把善后工作做得非常完善。但我们也看到,凶手留下了很多线索,比如未清理的水缸,带有指纹的电线,没有带走的电脑,这些线索可能会让我们直接抓住他。而他留下这些,有很大的可能是因为愧疚而无意识留下的,他可能在等着我们找上门。”
“愧疚?无意识?”秦玲重复着这两个词,缓慢地摇了摇头,“我倒更倾向于是因为凶手是第一次作案,心理素质不过硬才留下的。凶手作案途中有试切的举动,你们认为是凶手出于愧疚,我认为是出于恐惧。郑岩推理提过,凶手犯了很多不应该犯的小错误,警察来的时候就慌了,电脑不是带走而是砸毁,这更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内心恐惧造成的。所以我的意见是凶手是第一次作案,至于会不会有下一次,我这个法医就不好判断了。”
“慕雪,你呢,怎么看这个嫌疑人?”郑岩看向慕雪,问道。
“郑岩在共情的时候特别提到,凶手在制作人偶的时候非常反常,完全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独属于他自己的世界。这是一个值得我们推敲的点。”慕雪沉吟了一下,说,“从你描述的状态来看,在那个世界里,他是绝对的王者,没有恐惧没有紧张,全情投入,所以我想,凶手的信仰会不会就是提线木偶,他的目的是不是也和提线木偶有关?”
“为了制作最逼真的人偶?郑大哥不是说,这些人偶是‘会哭会笑会发怒’的人偶,是他最得意的作品吗?这有点像是一个极端的人在追求某种极致。”秦玲说。
“不是。”慕雪摇了摇头,“那样没必要上电视,凶手显然是要展示什么东西。”
“使命,人偶。”杜丽皱着眉,突然瞪大了眼睛,“我知道了。凶手作案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有关!”
“什么传承?”唐贺功不解地问。
“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杜丽肯定地说道,“提线木偶是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但是这种传统文化正在没落,面临消失,凶手可能就是想唤起大众对这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新重视。也只有这种使命感才会让他甘愿承担杀人的罪名!凶手是个提线木偶师!”
“精彩!”郑岩率先鼓起了掌,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黄警官,说道,“杜医生说得没错,水缸里的痕迹是在犯罪初期就留下的,之后凶手有足够的时间清理,但是出于愧疚,他一直不敢面对,所以一直没有清理;电脑他完全可以带走,但却采用砸毁的方式留给警方,我也觉得,凶手是第一次作案,心理素质不好同时也是下意识留给我们的破案线索。这更说明,凶手杀人并不是他的本意,只是为了某个更重要的目的不得已杀人,这个目的就是杜医生说的那个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