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晚的奇遇(1)
乔迪发烧了,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养病。妈妈说这是得了热病,他虽懒得争辩,心里却觉得,自己的病肯定是吃多了那些半生不熟的沙黑莓。而要治疗那些病,采取的方式总是比治疗热病激烈得多。妈妈发现他在发抖,连忙伸出一只大手按上他的额头:“快上床去,你着凉了,还发着烧呢。”他什么也没说。
这会儿,妈妈端着杯冒着热气的液体进了屋。乔迪紧张地看着她,这两天,她一直给他喝又香又甜的柠檬叶茶。他抱怨茶太酸时,她还会往里加一勺果冻。此刻,他怀疑妈妈会不会突然灵光一闪,洞悉了真相。她要是猜出他其实是腹痛,那端来的药不是蛇根草汁,就是用草乌柏做成的净血剂。那两样东西可都让他深恶痛绝。
“你爸要是能为我移植一棵退烧草,”她说,“我能立刻让你们都退烧。院子里没有退烧草,真是太不方便了。”
“妈,杯子里是什么?”
“管那么多干吗,张嘴!”
“我有权知道,如果你要杀了我,我也得知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药啊!”
“如果你一定想知道的话,这是毛蕊花茶。快过来,你很可能染上麻疹了。”
“妈,不是麻疹。”
“你又没见过麻疹,怎么知道不是?张嘴!即便不是麻疹,这东西喝下去对你也没坏处。如果是麻疹,那正好可以帮你把疹子退掉。”
能退疹子的说法还挺有诱惑力的,他张开嘴,她拽着他的头发,对着喉咙,一气儿灌下去半杯。乔迪气急败坏地拼命挣扎。
“不喝了!不喝了!我没出麻疹。”
“如果是的话,不发出疹子来,你就死定了。”
他只得又张开嘴,喝光剩下的毛蕊花茶。茶是苦的,但还是比她调制的某些药好点儿。她用石榴皮或猪笼草根做的药,可比这难喝得多。他躺回到塞满苔草的枕头上。
“妈,如果是麻疹,那疹子什么时候才能发出来?”
“等茶把汗逼出来之后,盖好被子。”
她走出房间,乔迪则一门心思地等着发汗。生病也是件乐事,虽然他不想再经历头天晚上腹痛如绞的感觉,但康复期间爸爸妈妈的关怀备至,无疑是令人愉快的。只字未提沙黑莓的事让他有些内疚,不然的话,妈妈或许会给他一剂泻药。如此一来,也许他第二天早晨就全好了。这两天,彭尼一个人把垦地上的活都干完了。他给老恺撒套上犁,耕完甘蔗地,给甘蔗根垒好土,又接着耕完了玉米地、豇豆地和那一小块烟草地。他还到灰岩坑挑了水,然后砍了柴,并给牲畜喂了食物和水。
可乔迪觉得,他或许真得了热病,也可能真的在出麻疹。他摸摸脸和肚子,既没发出疹子,也没发汗。于是,他在床上扭来扭去,迫不及待地想出身汗。他感觉跟平时一样好,甚至比吃多了肉之前还好。他想起妈妈阻止前,自己吞下的那一大堆新鲜香肠和鹿肉。也许,沙黑莓跟这次生病压根儿没关系。终于,他出汗了。
他大叫:“嘿,妈妈,快来看!我出汗了!”
她走过来,仔细查看他。
“看起来,你跟我一样有精神嘛!”她说,“起床吧。”
他甩开被子,一脚踩上鹿皮地毯,顿觉有些晕眩。
“你还好吧?”她问。
“还好,就是没什么力气。”
“你还没吃东西嘛,把衬衫和裤子穿上,出来吃午饭。”
他飞快地穿好衣服,跟她进了厨房。饭菜还是热的,她把几张饼和一盘肉末土豆泥摆到他面前,还替他倒了杯甜牛奶,然后看着他吃。
“你起床不应该那么急。”她说。
“能再来点肉末土豆泥么,妈妈?”
“恐怕不行,你吃得够多了,这些东西都能喂饱一条鳄鱼了!”
“爸爸上哪儿去了?”
“多半上畜栏去了。”
他闲逛着找他。这次,彭尼悠闲地坐在门口。
“嗨,儿子,”他说,“你看起来不错啊!”
“嗯,我感觉不错。”
“你没出麻疹,没得热病,也没得天花吧?”
那双蓝眼睛闪闪发亮。
乔迪摇摇头。
“爸——”
“怎么啦,儿子。”
“我觉得,让我生病的东西,应该是那些青沙黑莓。”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可什么都没跟你妈说,她要知道你吃了一肚子青沙黑莓,肯定会气死的。”
乔迪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彭尼说:“我一直坐在这研究。再过一两个小时,月亮就要出来了。我们找对浮子去钓鱼,怎么样?”
“去小溪里吗?”
“我更想去‘大笨脚’找食的那些克拉莎草塘钓。”
“我打赌,我们肯定能在其中的某个池塘抓到某只坏东西!”
两人一齐走向屋后的棚屋拿钓具。彭尼扔掉旧鱼钩,装上两个新的。他从自己猎来的那头鹿身上割了些短毛,捆成灰色和白色的诱饵。然后,他把这些诱饵绑在了鱼钩隐蔽的位置上。
“我要是一条鱼,都会被这东西引上钩的。”他说。
他走进屋,跟妻子简短地说了几句。
“我和乔迪要去钓鲈鱼。”
“我还以为你早就累坏了,而乔迪还生着病呢。”
“所以我们才要去钓鱼呀!”他说。
她跟到门边,目送他们离开。
“你们要是钓不到鲈鱼,”她喊道,“就捉些欧鳊回来,我好炸了连骨头一起吃。”
“我们不会空手而归的!”他保证道。
这天下午,天气虽然很暖和,路途却似乎很短。乔迪觉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钓鱼比狩猎好。虽然没那么刺激,但也没那么恐怖。心可以正常跳动,还有时间四下瞅瞅,瞧瞧维吉尼亚栎和木兰树新抽出的绿叶。他们在一片熟悉的池塘前停了下来,塘里的水已经因为久旱而变得很浅。彭尼把找到的一只蚱蜢扔进水里,没有鱼扑上来吃,水里也没有泛起饥饿的漩涡。
“这里的鱼恐怕已经死光了,”他说,“这种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小池塘,总是让我困惑不已。真搞不懂,这些鱼是怎么活过一年又一年的。”
他又抓住一只蚱蜢,把它扔了下去。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可怜的鱼,”他说,“无依无靠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真不该来钓鱼,我该到这儿来给它们喂食才对。”
他扛起竹钓竿。
“也许,上帝也是这么看我的吧。”他“咯咯”笑着说:“也许他往下一看,说‘那个彭尼·巴克斯特正在努力捣鼓那块垦地呢。’”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但这的确是块好垦地。鱼儿们似乎也跟我一样满意。”
乔迪说:“爸,快看,那儿有人。”
像维吉尼亚栎岛、克拉莎草塘和草原这般寂寥的地方,人类可是比动物还稀奇的存在。彭尼用手搭起凉棚眺望。五六个男女正踏上他们刚刚走过的那条丛林小道。
“是米诺卡岛人。”他说,“他们正在捉沙龟。”
这会儿,乔迪已经瞧见他们肩上的麻袋。灰扑扑的小陆龟们打洞而居,而那些深深的洞穴,则标志着这里的土地是最贫瘠的。对大多数丛林居民来说,这些沙龟是他们最后才会考虑的吃食。
“我一直都在纳闷,”彭尼说,“他们难道没有用沙龟做药么?从海岸边一路到这儿来捉它们,不像是只为了吃的样子啊!”
“我们溜回去瞧瞧他们吧。”乔迪说。
“我才不想偷看这些可怜的家伙,”彭尼说,“米诺卡岛人是个饱受欺骗的民族。我爸知道他们全部的历史。一个英国佬带着他们穿越大洋和印第安河,来到新士麦拿。他承诺给他们一个天堂,还会给他们工作。可世道变难,庄稼歉收时,他却任由他们饿死。现在,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
“就跟吉普赛人一样么?”
“不,吉普赛人太野了。他们的男人虽然跟吉普赛人一样黑,女人年轻的时候却是很漂亮的。他们自给自足,平静地生活着。”
一行人消失在了灌木丛里。乔迪猛地哆嗦起来,头发在后颈上一阵乱扫。这些看不出性别的人尽管如黑乎乎的幽灵般,背着装满沙龟和人间不公的奇怪重担从他面前走过,乔迪还是觉得,这情形跟看见了西班牙人一样。
彭尼说:“那边那个池塘里的鲈鱼,现在肯定有蝌蚪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