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二天用完午餐后他们拿着毯子和坐垫,带上几本书来到喷泉池。可是他俩谁也无心阅读。威尔金森小姐舒舒服服地坐下,撑开了红色的遮阳伞。菲利普现在也没有那么害羞了,急忙凑上去要吻她。但她一下闪开了。
“我昨晚那样做真是不对,”她说,“我都没睡着觉,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胡说些什么!”菲利普急了,“你肯定睡得很香。”
“你说,要是你伯伯知道了,他会说点什么?”
“他不可能知道。”
菲利普俯身过去,心跳像擂鼓一样快。
“你为什么想吻我?”
他知道自己应该这样回答:“因为我爱你。”但这几个字就是说不出口。
“你觉得呢?”菲利普反问。
威尔金森小姐眼含笑意地看着他,用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颊。
“你的脸好光滑。”她喃喃道。
“我的脸必须得勤刮。”
菲利普发现说情话真是门高深的学问。与其说话,他觉得闭嘴反而效果更好。别人难以言述的小心思他总是能一眼看透。威尔金森小姐叹了口气。
“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喜欢,非常喜欢。”
他再一次凑过去吻她,这次没有被拒绝。他故意表现得比实际上更为激动,好像在刻意扮演一个痴情男人的角色,而他也对自己的演技相当满意。
“我开始有点害怕你了。”威尔金森小姐说。
“吃完晚饭你会出来散步,对吧?”他哀求道。
“除非你答应不乱来。”
“我什么都能答应。”
原本在这份感情里菲利普还有所保留、虚伪应对,现在他却真的欲火焚身了。喝茶时他浑身散发的喜悦遮都遮不住。威尔金森小姐紧张地看着他。
“你眼睛都在忽闪忽闪冒光,万万不能这样啊。”后来,她警告菲利普,“你路易莎伯母会怎么想?”
“我才不管她怎么想。”
威尔金森小姐被他逗得咯咯笑了起来。刚一吃完饭,菲利普就立刻说:
“我要出去吸根烟,你陪着我吧?”
“你怎么就不能让威尔金森小姐休息一会儿?”凯利夫人问道,“你别忘了她可不比你这样年轻。”
“别啊,我也挺想出去散步的,凯利夫人。”威尔金森酸酸地回了一句。
“午饭过后走几步,晚饭过后歇片刻。”牧师在一旁瓮声瓮气地说。
“你伯母人很好,但有时真是能把我气个半死。”他们刚刚离开房子关上侧门,威尔金森小姐就接着说。
菲利普把刚点着的烟一撇,胳膊滑上她的腰。但是她把他的手推开了。
“你保证不乱来的,菲利普。”
“你不会真觉得我会乖乖遵守诺言吧?”
“至少别在你家附近,菲利普,”她说,“要是有人忽然窜出来怎么办?”
他把威尔金森小姐带到菜园,这里不会有人来。威尔金森小姐也不抱怨这儿有虫子了。他忘情地吻她。有件事一直让菲利普很困惑:每天早晨,他对她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到了下午,才开始稍稍有点喜欢;但是一入夜,只要摸一下威尔金森的手,他都能兴奋半天。他对她说了好些甜言蜜语,这些话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说出口。要是白天,肯定还是一样的难以启齿,但是现在他听着从自己的嘴里讲出的绵绵情话,心中不乏激动与满足。
“你说情话的时候真动人。”她说。
菲利普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心里燃烧的情感,千言万语也道不尽千分之一!”他意乱情迷地说着。
这种感觉真是妙极了,简直像是菲利普玩过的最刺激的游戏。他所说的也正是心里的真实想法,只是稍微夸张一些罢了。他按捺着内心的激动,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威尔金森小姐听了这番话后的反应。显然,她也经过了一番内心挣扎,才开口说想回屋了。
“别,先别回去。”菲利普请求道。
“我必须得回去了,”威尔金森小姐喃喃说着,“我有点害怕。”
菲利普忽然想到自己这接下来的一步棋应该怎么走。
“我现在还不能回去,我想在这待一会儿,想点事情。我的脸现在火烧火燎的,吹吹晚上的凉风也许能好点。晚安。”
他郑重其事地伸出手,威尔金森小姐一声不吭地握住。他觉得她现在一定在强忍着不抽噎出来。太棒了!菲利普一个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园子里逛荡了一会儿,等实在耐不住寂寞,回家一看,她已经上床睡觉了。
这件事过后,他和威尔金森小姐之间的关系开始有所转变。之后的两天里菲利普竭力表现出对她急切的爱意。很显然,威尔金森小姐已经爱上他了,这让他有点受宠若惊,心里甜滋滋的。她用英语给他表白,之后又用法语说了一次。她对菲利普大加赞赏。之前还从没有人夸奖过他的眼睛深邃迷人,嘴唇性感诱惑。他也从来没有关注过自己的相貌。但是现在经威尔金森小姐这么一说,他看镜子时也对自己英俊的外形很是得意了。每次接吻时,他都能感觉到威尔金森小姐的灵魂在激动地颤栗。他不断地献上热吻,尽管心里知道她渴望自己在耳边说几句缠绵悱恻的细语情话,但他觉得接吻比甜言蜜语简单多了。直到现在每次向她示爱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傻乎乎的。他希望身边有个人能听自己吹吹牛,和威尔金森小姐相处的细枝末节都迫不及待地想和别人分享。有时,她会别有意味地说些让菲利普觉得高深莫测、困惑不已的话。要是海沃德在这里就好了,他就能问问他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以及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他踌躇不定,总是下不了决心:究竟该三下五除二把该做的都做了,还是要顺其自然、静观其变呢?毕竟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只剩下了最后三个礼拜。
“我都不敢想咱们离别的日子,”威尔金森小姐说,“一想就心痛。也许我们日后再也见不到彼此了。”
“如果你对我有半点情意,就不会拒绝我。”菲利普在她耳边呢喃。
“我们就这样相处下去还不够吗?男人都是一路货色,永不知足。”
菲利普不听,还是死乞白赖地哀求她,她只好说:
“你难道看不出这是不可能的事吗?我们在这儿怎么行呢?”
菲利普提出各种各样的方案密谋,却被她统统拒绝了。
“我才不敢冒这个险。要是让你伯母发现了,那可真是倒了大霉。”
过了一两天,菲利普又灵光一闪,想到了个似乎还不错的点子。
“听着,要是你礼拜天晚上说自己害头疼,想留在家里看家、休息休息,路易莎伯母就会去教堂了。”
一般来说,凯利夫人周日晚上会留在家里,让女仆玛丽·安去教堂做礼拜。但是如果有机会能去做晚祷的话,想必她一定会欣然前往。
在德国的时候,菲利普已经决定退出基督教了,但他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一变化告诉自己的亲戚,也不指望他们能够理解自己。乖乖地去教堂做礼拜似乎成为上策。但他只去早上那一次——他将其视作对社会偏见的适当让步;晚上那次坚决不去——好像这是对思想自由的充分维护。
威尔金森小姐听了这个主意半晌没吱声,然后摇了摇头。
“不,我不会这么做。”她说。
然而,礼拜天喝下午茶的时候,她的举动让菲利普大为吃惊。“我今晚不想去教堂了,”她忽然冒出一句,“头痛得要裂开了。”
凯利夫人很关心她,坚持要给她一些平时自己常用的头疼药。威尔金森小姐谢过她,一喝完茶就说自己要回屋躺会儿。
“你确定不需要其他什么东西了吗?”凯利夫人着急地问。
“非常确定,谢谢您了。”
“因为要是你没有什么需要的,我就准备去教堂了。一般礼拜天的晚上我都没机会去。”
“好的,快去吧。”
“放心有我呢,要是小姐需要什么东西,她可以使唤我。”菲利普说。
“那你最好开着门,菲利普,这样威尔金森小姐一摇铃,你就能听见。”
“没问题。”
下午六点之后,整所房子里就剩下菲利普和威尔金森小姐两人了。他心里七上八下,紧张到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他多希望自己当时没有提过这个愚蠢的建议。可是现在为时已晚,必须抓住这个千辛万苦才得手的机会。如果这时候退缩了,威尔金森小姐还不知道会怎么想自己呢!他走进大厅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屋子里静得一根针掉地都能听见响声。他的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他蹑手蹑脚往楼上爬,楼梯“吱嘎”一响,把他吓了一跳,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等他终于站在威尔金森小姐的房门口时,先是凑上去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再把手轻轻放在门把手上。他等待着,等待着,好像足足在门口等了五分钟,试图一咬牙打开这扇门。可他的手却在止不住地发颤。要不是怕事后会后悔,这会儿他早就拔腿逃跑了。这感觉好像是走上泳池边最高的那块跳板:从下往上看好像没什么,但一等你站上板子,从上往下低头俯瞰水面时,心里就一下子慌乱了。此时此刻你必须硬着头皮往下跳,不为别的,就因为要是如果沿着爬上来的梯子再怯生生地爬下去,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菲利普鼓足了勇气,轻轻扭开门把手,走了进去。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抖得像个筛子。
威尔金森小姐背对着门,站在梳妆台前,听到门打开了立刻回过身子。
“哦,是你呀。你要干什么?”
她已经脱了裙子和外套,只剩一件衬裙。衬裙很短,下摆只到靴子上沿。裙子上半部分的布料亮晶晶,还镶着红色的荷叶边儿。上身是短袖的白衬衣,看起来模样古怪。菲利普看她这副装扮,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她从没现在看上去这么倒人胃口。但是现在后悔未免有点太晚了,他把身后的门一关,转身上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