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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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0

随后的一个礼拜,她又在三场舞会上遇见他。他似乎少了一点儿羞怯,变得爱说话了。不错,他是个医生,但没有开业诊疗。他是位细菌学家(凯蒂对此只有十分模糊的概念),在香港有份工作,秋天就要回去。他说到不少有关中国的事情,她已习惯在别人跟她说话时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但在香港生活听上去很有意思,那里有俱乐部、网球、赛车、马球和高尔夫。

“那儿的人经常跳舞吗?”

“哦,是的,我想是这样。”

她想知道他跟她说这些到底出于什么动机。他好像很喜欢她的社交圈子,但他从未用某个动作、某种眼神或某句话来暗示,他不单把她看作那种只是见见面、跳跳舞的女孩子。下一个礼拜天他又登门造访。她的父亲恰巧进门,由于下雨他没能去打高尔夫,便跟沃尔特·费恩聊了半晌。后来她问父亲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好像他常驻香港,首席法官是我在律师界的老朋友,说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年轻人。”

她知道父亲很厌烦多年来为了她、随后又是她妹妹而被迫去招待那些年轻人。

“你很少喜欢那些追我的年轻人,父亲。”她说。

他用那双仁爱、疲倦的眼睛看着她。

“你有可能嫁给他吗?”

“当然没有。”

“他是不是爱上你了?”

“他没做过任何表示。”

“那你喜欢他吗?”

“我不怎么喜欢他,他让我有点儿不舒服。”

他完全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他个子矮小,也不健壮,身板有点儿单薄,皮肤发黑,脸刮得精光,长着非常普通、棱角分明的五官。他的眼睛近乎黑色,但不大,目光有些呆滞,落在什么上面就死死盯住,这是一双充满好奇、不太讨人喜欢的眼睛。他的鼻子挺直而小巧,加上细细的眉毛和轮廓鲜明的嘴巴,这些本来应该很好看,但令人惊讶的是他偏偏算不得好看。等凯蒂终于开始细细琢磨他时,才发现他的五官单个看上去那么漂亮。他的表情略显讥讽,当凯蒂对他稍有了解,便发觉跟他相处不太自在,他不具备快乐的品性。

社交季快要结束时他们已经见了不少次面,但他还像先前那样冷淡,让人琢磨不透。他跟她在一起时并不害羞,只是局促不安,他说起话来依然奇怪地缺乏人情味。凯蒂得出结论:他一点儿也没有爱上她的意思。他不过是喜欢她,发现跟她说话很随意,但等他十一月回到中国,也就把她抛在脑后了。她认为完全有可能他早就跟某个香港医院的护士订了婚,也许是一位牧师的女儿,迟钝、普通、笨手笨脚又精力十足,这种人最适合做他的妻子。

接着,多丽丝与杰弗里·丹尼森宣布订婚。多丽丝刚满十八岁就许配给了如意郎君,而她都二十五岁了,却还形单影只。万一她这辈子嫁不出去该怎么办?这个社交季唯一求婚的人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还在牛津上学,可她不能嫁给一个比她小五岁的人。她把一切都搞砸了。去年她拒绝了一位丧妻的巴斯骑士,他膝下有三个孩子。这件事真叫她有点儿后悔,母亲一定会变得更可怕了。多丽丝呢,多丽丝以前一直为她牺牲,盼着凯蒂会喜结良缘,这下免不了对她幸灾乐祸。凯蒂的心情一落千丈。

11

一天下午她从哈罗德百货公司往家走,在布兰普顿道偶遇了沃尔特·费恩。他停下来跟她说话,然后无意中问她是否愿意跟他去公园转转。她当时也不怎么想回家,那时的家已经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他们一起闲逛,像以往那样随意地聊着天,他问她准备去哪里度夏。

“哦,我们总是隐居乡下。你看,父亲工作一段时间总是十分疲惫,我们就尽量找个安静的地方。”

凯蒂这话说得半真不假,因为她很清楚父亲没忙到让他疲惫的份儿上,就算他真那样,也不会从照顾他的角度商量去哪里度假。不过安静的地方就是便宜的地方。

“你不觉得那椅子很吸引人吗?”沃尔特突然说。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见树下的草地上有两把绿色的椅子。

“那我们去坐坐吧。”她说。

可他们一坐下,他好像魂不守舍起来,真是个古怪的家伙。她继续聊着天,快快活活,琢磨着他为什么要邀她来公园散步,也许他要向她吐露自己对香港那个笨手笨脚的女护士的恋情?突然他转过身来,打断她没说完的话,让她一下看出他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他的脸白如垩粉。

“我想跟你说件事。”

她很快看了他一眼,见他眼里充满了痛苦的焦虑,他的声音紧张、低沉、不太镇定。她还没有弄清这番激动有何寓意,他又说话了。

“我想问你能不能嫁给我。”

“你可吓坏我了!”她回答说,惊得脸上没了表情,直愣愣看着他。

“难道你不知道我非常爱你吗?”

“你可从来没表示过。”

“我笨嘴拙舌。我一直觉得真心话很难说出口,言不由衷倒很容易。”

她心跳得有点儿快。她以前被不少人求过婚,但都是兴高采烈或者热情洋溢,于是她也用同样的态度回应对方。还从来没人用这种突然却又奇怪的悲剧性方式向她求婚。

“你真好。”她含糊地说。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了你。以前我也想问你,但一直拿不出勇气。”

“我也说不准这种方式好不好。”她咯咯笑着。

她很高兴有机会笑一笑,因为这天阳光灿烂,周遭的空气却一下子凝重起来,似乎夹杂着不祥的预感。他阴郁地皱着眉头。

“哦,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不想失去希望。但现在你要离开了,秋天我又要回中国。”

“我还从没有对你产生过那样的想法。”她无奈地说。

他没再说什么,只紧绷着脸看着草地,这个古怪的家伙。但现在,在他表白以后,她以某种神秘的方式感觉到他的爱是她从未遇到过的。她有点害怕,却也感到得意,他的泰然冷漠也隐隐有些感人呢。

“你得给我时间考虑。”

他一动不动,也不说什么。难道他打算留她待在这儿,直到她做出决定吗?这太荒唐了,她得把这事告诉母亲。她真该在说那句话的时候站起身来,她不过是想等等,听他怎么回答,但现在,不知为什么,她发现很难再动弹。她没有看他,但心里意识到他的外表和神态,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只比自己高一点点的男人。当你坐在他旁边时你会发现他的五官多么好看,他的脸色多么阴冷。奇怪的是,你又不能不意识到他内心涌动着一股强烈的情感。

“我不了解你,我一点儿都不了解你。”她声音颤抖着说。

他朝她看了一眼,她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吸引了过去。那一眼饱含柔情,这是她以前从未见到过的,但里面还有某种恳求,就像挨了鞭打的狗一样,这让她有点儿恼火。

“我认为交往下去的话,你会觉得我还不错。”他说。

“你肯定是害羞了,对吧?”

这无疑是她经历过的最为奇特的求婚。即使是现在,她也觉得当时相互说的话是那种场合最不该说的。她一点儿也不爱他,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毫不犹豫地拒绝他。

“我非常笨拙。”他说,“我想告诉你,我爱你胜过世界上的一切,但我觉得这话太难开口了。”

接着就更奇怪了,因为这话莫名其妙打动了她;他并不是真的冷漠,当然,只是他那种方式不太适当。这会儿她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喜欢他。多丽丝十一月就要结婚。那时候他应该上路去中国了,在多丽丝的婚礼上担任女傧相可不是什么好事。她很高兴能够一走了之。到那时多丽丝已经结了婚,如果她还是单身一人,就显得她更老。如此一来,也就更没人要了。对她来说这谈不上什么美满姻缘,但总算是结了婚,事实上去中国生活也会让事情变得容易些。她害怕母亲那张不饶人的嘴。是啊,跟她同时进入社交界的女孩子早就结婚了,大部分还有了孩子。她讨厌去见她们,讨厌她们唠叨孩子的事儿。沃尔特·费恩为她提供了一种新的生活。她转过头来对他微笑,很清楚这微笑带来的效果。

“如果我就这样草草答应嫁给你,你什么时候能跟我结婚?”

他兴奋得猛抽了一口气,苍白的面颊红了起来。

“现在!马上,越快越好。我们去意大利度蜜月,八月和九月。”

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去每周花五个基尼租下的乡间房子跟父母一道度夏了。瞬间她眼前浮现出《邮政晨报》上发出的通告:新郎即将返回东方,婚礼马上举行。她太清楚了,母亲一定会大肆排场。至少会让多丽丝暂居幕后,等多丽丝举办那场更加宏大的婚礼时,她早已远走高飞了。

她伸出一只手。

“我很喜欢你。你必须给我时间,让我熟悉你。”

“这么说你答应了?”他打断她。

“我想是的。”

12

她当时对他了解很少,而现在,尽管他们已经结婚将近两年,她对他仍旧知之不多。起初她被他的亲切善良所打动,为他的激情而吃惊并欣喜。他异常体贴,也很在意她是否安逸,只要她稍稍表达出某种愿望,他便忙不迭地去实现,他经常送她各种小礼物。当她偶然感到不舒服,没有人照顾得比他更加亲切周到。要是给他机会去做一件她懒得做的事,那简直就是对他的恩典。他总是极有礼貌:她走进房间,他会站起身来;他伸手扶她下车;如果偶然在街上遇见她,他会脱帽致意;当她离开房间时,他会殷勤地上前为她开门;他从来不会不敲门就进她的卧室或起居室。他不像凯蒂所见的大多数男人对待自己妻子那样,却好像她是来乡间别墅的客人。这很令人愉快,尽管有点儿滑稽。如果他能随意一点儿,她会觉得跟他在一起更自在。他们的夫妻关系也没有让两人更亲近,他总是那么狂热,充满激情,有点儿古怪的歇斯底里,还多愁善感。

她不安地发现他实际上十分情绪化,他的自我控制归结于羞涩或长久以来的习惯,她弄不清到底是哪一种:当他拥她在怀里,欲望得到满足时,这个羞于讲出什么可笑之话的人,这个生怕自己显得荒谬的人,竟会用那种对婴儿的口气说话,这让她有些难堪。有一次她狠狠伤了他的感情,讥笑着告诉他,他说的全是些最可怕的废话。当时她便发觉搂着自己的手臂松了下来,他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放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不想伤害他的感情,一两天后便对他说:“你这个老糊涂虫,我并不在乎你跟我说的那些胡话。”

他害羞地笑了几声。

她很快发现他有种不幸的缺陷,无法做到完全忘我,他太过自觉了。聚会上大家唱歌的时候,沃尔特从来无法参与进来。他只是坐在一边微笑着表示他很开心,但那笑容是勉强的,更像是讥讽的假笑,让你不禁觉得这些自得其乐的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群傻瓜。他从不参加令凯蒂兴致勃勃的圆桌游戏。在去中国的旅途上,他断然不肯像别人一样穿上化装舞会般的中国装。显然,他觉得这些全都无聊至极。

这让凯蒂十分扫兴。她生性活泼,爱笑,可以整天聊个不停,所以他的沉默让她不安。他有个习惯,对她不经意说出的话不予回应,这让她很是恼火。那种话确实不需要回答,但答上一句总会让人更加愉快。如果下雨了,她说:“真是大雨倾盆啊。”她希望他会跟上一句:“是啊,可不是嘛!”但他选择沉默,有时她真想上前使劲摇晃他。

“我说这是倾盆大雨。”她又重复一遍。

“我听见了。”他回答,脸上带着深情的微笑。

这表明他不想惹她生气,不说话是因为他没什么可说的。可是,凯蒂笑着想,如果人人都在有话可说的时候才开口,人类很快就丧失语言能力了。

13

当然了,事实是他不具备魅力,因此不受大家的欢迎,这一点她到香港后没多久就发现了。她对他的工作依然不了解,但已十分清楚地认识到政府的细菌学家只是个无名头的小人物,知道这个就足够了。他好像不愿意跟她讨论自己这部分生活。起初她对他工作的方方面面都抱有兴趣,什么都要询问,他总是用几句说笑把她搪塞过去。

“非常枯燥,技术性很强。”他在另一个场合曾说,“而且报酬也很低。”

他很矜持。她所了解的有关他祖辈的情况,以及他的出身、他受的教育和遇见她之前的经历,都是她一一探问出来的。很奇怪,似乎唯一惹他心烦的就是问他问题。可她天生好奇,连珠炮似的向他提问,结果他的回答一个比一个生硬粗鲁。她明察秋毫,知道他并非想隐瞒什么,只不过出于封闭的天性。他厌烦谈论自己,因为这让他害羞、不自在,他不知该如何豁达开放。他喜欢读书,但那些书让凯蒂感到枯燥乏味。如果不是在埋头写科学论文,他就去读有关中国的书或者历史著作。他从来都不放松,她觉得他根本放松不下来。他也喜欢竞技运动,打网球和桥牌。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爱上自己,想不出还有谁比她更不适合这个内敛、冷淡、自持自重的人。然而,他的确疯狂地爱着她,愿意做任何事情来取悦她。他像一个蜡人,随她操控摆布,但一想到他展示给她的、只有她能看见的那一面,便对他有些鄙视。她怀疑他那讥讽的态度,对她所喜欢的诸多人和事抱有的轻蔑容忍,不过是一个幌子,用以掩盖内心深处的虚弱。他很聪明,大家似乎也都这样认为,但除了十分偶然的情况下,他跟两三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心情也不错以外,她从没见过他高高兴兴,表现出愉快。她倒不是嫌他无聊,只是对他漠不关心。

14

虽然凯蒂曾在许多场茶会上见过查尔斯·汤森的妻子,但来香港几个星期后才见到他本人。她跟着丈夫去他家吃饭时被引见给他,凯蒂当时深怀戒心。查尔斯·汤森是殖民地助理辅政司,她绝不容许他利用自己来展示其屈尊的恩赐,这一点她早就在汤森太太身上看得一清二楚,尽管对方极尽礼数。接待他们的房间十分宽敞,屋中的摆设跟她去过的每一位香港人家的客厅一样,舒适而朴实。那是一场大型聚会,他们是最后到来的客人,进门时,穿着制服的中国仆人正在为客人们送上一轮鸡尾酒和橄榄酒。汤森太太漫不经心地跟他们打了招呼,看着一张名单告诉沃尔特要引着哪位客人一道进餐。

凯蒂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男人走上前来。

“这是我的丈夫。”

“我享受优待坐在你们旁边。”他说。

她立刻感到踏实下来,心里的敌意一下子消失了。他眼含笑意,但她仍看到那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她很清楚其中的寓意,这让她直想笑出声来。

“我再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他说,“哪怕我知道多萝西的晚餐好得要命。”

“为什么吃不下?”

“应该有人通知我一下。真该有人预先给我提个醒。”

“提醒什么?”

“谁都没提一个字,我怎么会知道要跟一位惊世美人相会?”

“这话要我接什么才好呢?”

“什么也别说,把说话的差事交给我,我会说上一遍又一遍。”

凯蒂不为所动,她不知道他妻子到底是怎么跟他描述自己的,他一定询问过。这时,汤森低头用含笑的眼睛看着她,突然想了起来。

“她到底长什么样?”当他妻子告诉他遇见费恩医生的新娘时,他问过。

“哦,相当漂亮的小东西,女演员一样。”

“她上台表演过?”

“哦,不,我觉得没有。她父亲是个医生或者律师,我看我们该请他们来吃顿饭。”

“这不着急吧?”

当他们紧挨着坐在餐桌边上时,他告诉她,他在沃尔特·费恩刚来殖民地那会儿就认识他了。

“我们一起打桥牌,他无疑是俱乐部里的桥牌高手。”

她在回家的路上把这话说给沃尔特听。

“这说明不了什么,你知道。”

“他打得怎么样?”

“不太坏。他要是拿到一副赢牌,就玩得很好。但如果遇到不好的牌,就会玩得一塌糊涂。”

“他跟你玩得一样好吗?”

“我对自己的牌技不抱任何幻想,应该说我在二级玩家里算玩得不错的。汤森认为他算是一流,其实算不上。”

“你不喜欢他?”

“我既不喜欢他,也不讨厌他。我相信他把工作做得不错,大家都说他是个很棒的运动员,我对他没什么兴趣。”

这已不是沃尔特第一次用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激怒她了。她心里说,有什么必要如此谨小慎微呢?你要么喜欢人家,要么不喜欢。她就很喜欢查尔斯·汤森,她从未想过会这样,他大概是殖民地最受欢迎的人。据说殖民地辅政司很快就要退休,大家都希望汤森接替他。

他打网球、马球和高尔夫,还养了几匹赛马。他总是乐于对人施恩行善,从来不让繁文缛节妨碍自己,人也没什么架子。凯蒂不知自己以前为什么讨厌听人说他的好话,大概她想当然地觉得他一定非常傲慢自负。她真是太愚蠢了,最不该指责他的就是这一点了。

那一晚她过得十分愉快。他们谈到伦敦的剧院,谈到爱斯科特赛马会和考斯的赛艇会,只要是她知道的都聊得起来,所以她真有可能在伦诺克斯花园的某座漂亮宅邸遇到过他。后来,等男人们饭后都去了客厅,他便漫步走到她这边,又在她身旁坐下。虽然他没说什么逗趣的话,还是让她咯咯发笑,这大概是出于他说起话来的样子:他深沉、浑厚的嗓音里带着爱抚,那亲切、明亮的蓝眼睛里充满愉悦之情,让你觉得跟他在一起会自由自在。他当然很有魅力,因此才那样讨人喜欢。

他身材高大,在她看来至少六英尺二英寸。体形也很漂亮,身材很好,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赘肉。他穿着考究,整个房间里数他最会打扮,衣服也很合体。她喜欢穿戴时髦的男人,目光又移到沃尔特身上,他真该好好打扮打扮。她注意到汤森的袖扣和背心上的钮扣,她曾在卡地亚珠宝店见过类似的。汤森家自然是收入不菲。他的脸晒得黝黑,但阳光并没夺走他脸颊的健康肤色。她喜欢他那精心修剪的卷曲的小胡子,并没有遮住他丰满红润的嘴唇。他的头发乌黑,虽短但梳理得非常光滑。最好看的还是浓眉下那对眼睛,它们是那样的蓝,含着笑意亲切地向你诉说着他脾性中的甜蜜可爱。拥有这样一双蓝眼睛的人绝不会忍心去伤害谁。

她断定自己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就算他没对她说什么甜言蜜语,那双温情脉脉的眼睛也已露出了真相。他气度闲适,令人愉快,又毫不扭捏做作。凯蒂十分熟悉这种氛围,她很欣赏他在善意的取笑之间——那是他们的主要话题——不时加入几句恰到好处的奉承话。在告别握手时他轻轻按了按,让她丝毫不会弄错。

“我希望很快再见到你。”他轻描淡写地说,但那眼神让这话有了另一层意思,她绝不会看不出来。

“香港很小啊,不是吗?”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