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结:有人驾驶截击系统
在第三帝国的最后关头,上面这些简陋的小玩意,究竟是不是德国空军战斗机司令部本土防卫部队所需要的?对于这个问题,航史学家们历来的观点是自相矛盾的。
首先,从纸面上看,答案是肯定的。虽然从1943年起,德国进行了真正的全面动员,飞机产量直线上升,但由于资源分配方面的问题,再拜盟军战略空袭“所赐”,真正交付到本土战斗机部队手中的数量却寥寥无几——1943年8月末,在美国第8航空军昼间空袭的压力下,国土防空部队达到了整个战争中的全盛时期,但即使是那时,他们总共也才拥有405架Me 109和Fw 190,外加一个装备Me 110和Me 410的夜战大队,更何况这些飞机原本并不是为执行“四引擎任务”而设计的。由此可见,即便是具有高优先级别的国土防空部队,其在装备上也是捉襟见肘的。抛开人员问题不谈,装备数量上的巨大差额也促使战斗机司令部急需寻找一种易于大规模迅速生产的“防御战斗机”投入国土防空作战。
同时应该清醒地看到,由于战前积累了一定的技术优势,再加上战争初期德军统帅部卓越的指挥艺术,这两方面的完美结合使轴心国(主要指德国)的利刃初看起来似乎锋利无比,不过在资源的战略层面上轴心国从来就与同盟国不是一个级别的,因而随着战争越打越糟,资源匮乏的问题迫使几乎所有的德国飞机公司都开始在“木头+火箭”的组合上打主意。实事求是地说,尽管Me 109和Fw 190的可生产性相对于P-51/喷火这样的对手已经足够好了,但它们仍然“奢侈”地超出了德国的承受能力,与将战争维持下去的要求相距甚远,毕竟战争打到最后,实际就是个资源的大比拼——人力的也好,物力的也罢……
从最早的DFS 194到最后一刻各种方案(火箭)的“群魔乱舞”,如果说“简陋”两个字是对这些“四引擎任务”飞行器最好的概括,那么“木头+火箭”显然就是对它们最形象的比喻。RLM对这类装备的要求是操作简单、廉价、且能在发现轰炸机群后起飞,并能在轰炸机达到轰炸目标前进行截击,那么将这一切综合起来的结果似乎就只有火箭推进的木头飞机才能做到。
用木头造飞机的优点是显而易见的,用木材代替铝材,不但加工简便,可以缓解金属材料供应紧张的困难,有利于组织大批生产——基本上能造家具的工厂就能造木头飞机,而且更有可能造出身轻如燕的高性能战机。在这方面英国人和俄国人都有非常成功的例子:英国的DH-98蚊式大概是大战中最有名的一种木质战机了,该机每个部件及承力大梁(发动机、军械、起落架除外)均由优质木料加工而成,由于系全木质结构,生产工艺容易普及,当英国空军作出大量定购蚊式的决定后,德·哈维兰除了动员400家小型企业协作生产外,后来更是有大批家具工人、马车制造者、铁匠和其他手艺人纷纷加入到生产大军之中——事实上,第一架蚊式原型机就诞生于一个家具作坊,其生产工艺的简便可见一斑,算是一个充分调动起全民生产力的典型吧;至于俄国方面的众多名机——从拉系列到雅克系列,更是堪称“用斧子凿出来的木制奇迹”,这也是二战中苏联飞机动辄月产千架的根源,大量采用全木质结构生产空军的主力飞机,可以说是斯大林领导下的苏联航空工业人民委员会(苏联航空工业部的前身)最深谋远虑的决定,这个决定充分预见到战时苏联的金属将出现匮乏,掌握飞机金属结构制造技术的工人也将十分短缺,而木质的飞机能够由任何技术熟练的木匠进行生产,甚至是妇女儿童在经过简单培训后也能拿起斧子造飞机。可以想象没有这些粗糙的木头飞机与同样粗糙的T-34/76,天知道苏联能不能熬过最危险的42、43年。
另一方面,无论经历过什么样的曲折,包括戈林在内的RLM上层对“未来的天空属于喷气”这句话还是深信不疑的,那么很显然火箭就是最简单廉价的喷气动力了。其实火箭发动机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儿,是由我国古代劳动人民首先创造出来的。早在唐代初年(约在七世纪)火药就出现了,南宋时期火药用来制造烟火,其中包括“起花”。大约在十三世纪最初的火箭制成。我国古代制造的火箭和起花所用的是黑色火药,它们的工作原理和现代的固体燃料火箭是一样的,因而当现代火箭技术刚开始起步时,尽管仍存在推进剂及制造材料方面的诸多困难,不过与同样处于襁褓中的喷气式发动机(轴流式与离心式)相比,其结构还是简单太多了,并且在主要性能上还不输于那些早期的喷气引擎——从最大推力上看,甚至还要稳稳超出。
这样看起来,德国人似乎是找到了一个两好加一起等于更好的完美解决方案:众所周知,德国是一个森林覆盖率甚高的国家,其数值从来就没有低于30%,在有病乱投医的危局中,大量的木材自然是首先应被想到的资源;而今天,火箭发动机的最广泛也是最成功的应用就是运载火箭和载人航天器的推进方式,那么由此可见火箭发动机的最大优点就是:它自身既带燃料,又带氧化剂,靠氧化剂来助燃,不需要从周围的大气层中汲取氧气。很显然,如果围绕这样的动力去造木头喷气机,不但引擎自身的结构是简单的,造价是低廉的,而且还可省却传统喷气机的进气道设计,这就进一步简化了这些木头飞机的结构,降低了它们的生产成本,同时还保持了与常规喷气战机相当的战斗力——至少在某些领域是这样的。因而,自Me 163开风气之先河后,跟进的大量项目延续了木头包裹火箭的设计思路也就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然而,如果将硬币翻过来的话,事情却绝非看上去的那般完美。不幸的是,这次Me 163不得不扮演一次反面例子的角色,作为世界第一架投入实战的火箭动力截击机,无论好与坏,这架飞机都太典型了。事实上,花费了利佩什博士近20年心血,在战前漫长的“悠闲”岁月中逐渐成型的Me 163(DFS 194),其设计的完备性远非战争末期那些粗劣的模仿者可比,这样一来Me 163的优点它们未必具备,但缺点却肯定是“一个不少地全学会了”:
1. 在地面上,“彗星”从来就是个“有个性的家伙”。由于没有螺旋桨,Me 163在起飞的时候垂尾上没有冲流,所以在低速时方向舵的性能十分低下,不能很好地控制起飞方向,而且滑车上也没有转向装置,唯一能用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尾轮。这造成了Me 163只能迎着风向起飞,否则侧风会很容易使Me 163偏离跑道。
2. 在空中,“彗星”从来就是个“坏脾气的家伙”。Me 163在起飞之后能以大于70度角爬升,只用2分钟就可以达到攻击高度,在这个阶段护航战斗机的拦截成功率很小(P-51的最大速度和爬升率分别是Me 163的65%和10%)。但速度太快对于Me 163说未必是好事,首先遇到的就是空气压缩效应,也就是飞行速度过快而导致的空气阻力急剧增加,随后激波的产生会使气流提前分离,使飞机失去升力并导致尾旋,在训练与实战中,相当多的Me 163就是这样自我了断的,为了提醒飞行员注意速度,Me 163的座舱内装有一个红灯,后期在飞行员右后方安装了一个喇叭,因为飞行员经常不注意红灯的闪烁。
3. 在战场上,“彗星”从来就是个“华而不实的大烟花”。同样由于速度过高,本来的优势却在这种时刻反成了劣势。如果在高速接近中使用航炮攻击常常会发生这样的问题,当飞行员瞄准并开火后才发现,他们的目标早已在他们身后了,所以要想击中必须预留一段提前量,即使如此,也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向目标开火,但光靠这点时间就想把如B-17之类的轰炸机打下来实在是异想天开。而如果想盘旋一圈回来再打,燃料又很快就用完了——Me 163B的作战时间只有大约6分钟,所以Me 163的战术很简单,就是一上一下,打几下就撤,这也解释了Me 163的战损并不高的原因——由于作战时间太短,它很难将敌机击落,反过来,敌机也很难将它击落。
4. 在弃机时,“彗星”从来就是个“与飞行员难舍难分的好伙伴”。当Me 163在高速飞行时,巨大的风阻使得飞行员很难打开座舱盖,即使飞行员能跳出座舱,后边还有温度高达1900摄氏度的尾流在等着他,所以飞行员一般不会冒险使用降落伞逃生,而是会坚持到迫降,这也导致了飞机在着陆时损毁的增加——起飞和降落阶段Me 163的损失占总损失的80%,由空气压缩效应和空中着火导致的损失占15%,空战损失只占5%。
5. 在降落时,“彗星”从来就是个“伤残补助制造机”。因为硬制跑道会损坏滑橇,所以Me 163一般是在草地上降落,但如果飞机撞到了凹凸不平的地方,也会导致飞机侧转。此外,滑橇也有问题,它的功能主要是在起飞和降落时吸收振动,但效果很差,很多飞行员就是在这种类似于迫降的地面冲击下受伤的。更要命的是,Me 163的T液箱里装的氧化剂过氧化氢浓度很高,具有很强的腐蚀性,一旦接触到有机物,比如皮肤,在几秒钟内就会被灼伤,其表现类似于浓硫酸,曾经发生过降落时机体断裂导致氧化剂泄漏,把飞行员给“溶化”了的恐怖事件。而在另一些事故中,有些飞行员虽然幸存,却常常被撞得脊背青肿。
总之,驾驶Me 163绝对是要冒生命危险的,这种危险并不是来自敌人,而是来自Me 163本身。那么现在的答案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利佩什博士用了20年时间才凭借斯塔赫系列与德尔塔系列两本“武功秘籍”修炼而成的“彗星”尚且如此,我们有什么理由去期盼,那些战争末期才匆匆走上绘图板的同类会表现得更好?更尴尬的是,这些同类在动力上与它们信誓旦旦要取代的“彗星”相比却完全没有变化,除了偶尔个别者外,我们看到的不是瓦尔特HWK 109-509就是HWK 109-509,因而除了Me 163还有谁是这种火箭引擎的最好外壳?
由此可见,对于“末日计划”中出现的所有火箭截击机来说,这些外表唬人的“四引擎火箭杀手”真实面目,其实远没有其表面上的那般风光,现在是时候剥去它们头上那层虚假光环了——它们充其量只是些打着火箭飞机旗号的低能儿而已,而且因为过度的“因陋就简”,其中的大部分甚至都没有资格被称之为飞机,“可重复使用的有人驾驶导弹”已经算是客气的称呼了,它却成了火箭弹、导弹和探空火箭的另类鼻祖,因而这也就成了有人驾驶防空截击系统称谓的由来。更何况,由于火箭动力飞机需自携氧化剂,所以从重量角度来讲很不经济,作亚音速飞行时的推进效率低,仅为活塞飞机的1/6和喷气机的1/4。极高的爬升加速度和丧失动力后的着陆,给飞行员带来心理上和生理上的麻烦甚至恐惧。这也造成了自Me 163以后,除了个别试验型号外火箭动力战斗机再也没有在现役机群中出现过。
其实,当这些简陋的自杀性应急装备出现于德国人的绘图板时,这个事实本身就已经表明了这场战争的结局,其他的根本就是毋需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