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相编

[宋] 陈抟

【原文】

心者貌之根，审心而善恶自见；行者心之发，观行而祸福可知。出纳不公平[1]，难得儿孙长育；语言多反覆，应知心腹无依。消沮闭藏[2]，必是奸贪之辈；披肝露胆，决为英杰之人。心和气平，可卜孙荣兼子贵；才偏性执[3]，不遭大祸必奇穷。转眼无情[4]，贫寒夭促[5]；时谈念旧，富贵期颐[6]。重富欺贫，焉可托妻寄子；敬老慈幼，必然裕后光前[7]。轻口出违言，寿元短折[8]；忘恩思小怨，科第难成。小富小贵易盈，刑灾准有；大富大贵不动，厚福无疆。欺蔽阴私，纵有荣华儿不享；公平正直，虽无子息死为神。开口说轻生，临大节决然规避；逢人称知己，即深交究竟平常。处大事不辞劳怨，堪为梁栋之材；遇小故辄避嫌疑，岂是腹心之寄。与物难堪[9]，不测亡身还害子；待人有地[10]，无端得福更延年。迷花恋酒，阃中妻妾参商[11]；利己损人，膝下儿孙悖逆。贱买田园，决生败子；尊崇师傅，定产贤郎。愚鲁人说话尖酸刻薄，既贫穷必损寿元；聪明子语言木讷优容[12]，享安康且膺封诰[13]。患难中能守者[14]，若读书可作朝廷柱石之臣；安乐中若忘者[15]，纵低才岂非金榜青云之客[16]。鄙吝勤劳，亦有大富小康之别，宜观其量；奢侈靡丽，宁无奇人浪子之分，必视其才。弗以见小为守成[17]，惹祸破家难免；莫认惜福为悭吝，轻财仗义尽多。处事迟而不急，大器晚成；见机决而能藏，高才早发。有能吝教，己无成子亦无成；见过隐规[18]，身可托家亦可托。知足与自满不同，一则矜而受灾，一则谦而获福；大才与见才自别[19]，一则诞而多败，一则实而有成。忮求念胜[20]，图名利到底逊人；恻隐心多，遇艰难中途获救。不分德怨，料难至乎遐年[21]；较量锱铢[22]，岂足期乎大受[23]。过刚者图谋易就，灾伤岂保全无；太柔者作事难成，平福亦能安受。乐处生悲，一生辛苦；怒时反笑，至老奸邪。好矜己善，弗再望乎功名；乐摘人非，最足伤乎性命。责人重而责己轻，弗与同谋共事；功归人而过归己，尽堪救患扶灾。处家孝弟无亏，簪缨奕世[24]；与世吉凶同患，血食千年[25]。曲意周全知有后；任情激搏必凶亡。易变脸，薄福之人奚较[26]；耐久朋，能容之士可宗[27]。好与人争，滋培浅而前程有限；必求自反[28]，蓄积厚而事业能伸。少年飞扬浮动，颜子之限难过[29]；壮岁冒昧昏迷，不惑之期怎免[30]。喜怒不择轻重，一事无成；笑骂不审是非，知交断绝。济急拯危，亦有时乎贫乏，福自天来；解纷排难，恐亦涉乎囹圄[31]，名扬海内。饿死岂在纹描，抛衣撒饭[32]；瘟亡不由运数，骂地咒天[33]。甘受人欺，有子忽然大发；常思退步，一身终得安闲。举止不失其常，非贵亦须大富，寿可知矣；喜怒不形于色，成名还立大功，奸亦右之[34]。无事失措仓皇，光如闪电；有难怡然不动，安若泰山。积功累仁，百年必报；大出小入，数世其昌。人事可凭[35]，天道不爽[36]。如何飧刀饮剑，君子刚愎自用，小人行险侥幸[37]；如何投河自缢，男人才短蹈危，女子气盛见逼[38]。如何短折亡身，出薄言，做薄事，存薄心，种种皆薄[39]；如何凶灾恶死，多阴毒，积阴私，有阴行，事事皆阴。如何暴疾而没，色欲空虚；如何毒疮而终，肥甘凝腻[40]。如何老后无嗣，性情孤洁；如何盛年丧子，心地欺瞒。如何多遭火盗，刻剥民财；如何时犯官符[41]，调停失当。何知端揆首辅[42]，常怀济物之心；何知拜将封侯，独挟盖世之气。何知玉堂金马[43]，动容清丽；何知建牙拥节[44]，气概凌霄。何知丞簿下吏[45]，量平胆薄[46]，何知明经教职[47]，志近行拘[48]。何知苗而不秀[49]，非惟愚蠢更荒唐；何知秀而不实[50]，盖谓自贤兼短行[51]。若论妇人，先须静默；从来淑女，不贵才能。有威严，当膺一品之封[52]；少修饰，准掌万金之重。多言好胜，纵然有嗣必伤身；尽孝兼慈，不特助夫还旺子。贫苦中毫无怨詈，两国褒封[53]；富贵时常惜衣粮，满堂荣庆。奴婢成群，定是宽宏待下；资财盈箧，决然勤俭持家。悍妇多因性妒，老后无归；奚婆定是情乖[54]，少年浪走[55]。为甚欺夫，显然淫行；缘何无子，暗里伤人。合观前论，历试无差；勉教后来，犹期善变。信乎骨格步位[56]，相辅而行[57]；允矣血气精神，由之而显。知其善而守之。锦上添花；如其恶而弗为，祸转为福。

【注释】

[1]出纳：指财物的支出与收入。[2]消沮闭藏：深藏不露，此指口是心非，表里不一。[3]才偏性执：意谓怀才自负而又性情伪执。[4]转眼无情：意谓反覆无常，翻脸不认人。[5]夭促：短命。[6]期颐：古人称百岁为期颐，此谓长寿。[7]裕后光前：造福后代，光耀前人。[8]寿元：寿命。[9]与物难堪：与人为难。物，这里泛指自身以外的他人。[10]待人有地：待人平和，与人为善。[11]阃（kǔn）：内室，女子所居之处。这里指家中妻室。参（shēn）商：参、商均为星名，参在西方，商在东方，此出彼没，两不相见。此喻妻妾不和离散。[12]木讷：不善辞令，说话迟钝。优容：宽容、宽厚。[13]封诰：皇帝的封赐。古代皇帝对臣子的封赏称封，封赏的文书叫诰。[14]能守：能坚持操守。[15]若忘：指忘机、忘怀，即自甘淡泊、忘怀名利得失。[16]金榜青云：旧时中举进士题名榜用黄纸书写，故称金榜。得中进士便可高升，故称登青云。[17]见小：贪小。[18]见过隐规：见到别人的过失，含蓄委婉地加以规劝。[19]大才：卓有才干，堪当大任。见才：有意炫耀表现自己的才能。见，通现。[20]忮（zhì）求念胜：忌刻贪求的念头占了上风。[21]遐年：长寿。[22]较量：计较。[23]大受：承当大任。[24]簪缨奕世：世代做官。簪和缨为古代达官贵人的冠饰，后用以指代做官显贵者。奕世，一代接一代。[25]血食千年：意谓家中祖宗香火不断，子孙延绵不绝。古时杀牲取血，用以祭祀，故称血食。[26]奚较：何必计较。[27]可宗：可以尊崇宗仰。[28]自反：自我反省。[29]颜子之限：孔子的弟子颜回以德行著称，但却短命，只活了三十岁。[30]不惑之期：指四十岁。《论语·为政》：“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31囹圄（líng yǔ）：牢狱。[32]“饿死”二句：意谓有人饿死，并不在于面相不好，而是因为铺张浪费，不能节俭度日，纹描，指人脸上的线纹。古代相书上说，生有某种脸纹的人注定要饿死。这是一种迷信说法。[33]瘟亡二句：意谓得病而死并不决定于人的命运气数，而是由于得罪了天理。[34]右：通佑，帮助，保护。[35]人事可凭：人世间的事情都是有理可以凭依的。[36]天道不爽：天理昭昭，不会有差失的。[37]行险侥幸：冒险行事以求得意外的成功。[38]见逼：被逼。[39]薄：刻薄，不厚道。[40]肥甘凝腻：意谓饱食精美食物，脑满肠肥。[41]官符：这里指官府法令。[42]端揆首辅：端揆和首辅都指宰相。[43]玉堂金马：汉代有金马门和玉堂殿。后用以称翰林院。这里指翰林学士。[44]建牙拥节：意谓领军挂帅。古代军队出征前，在军前立旗，叫建牙。拥节，执有领军的符节。[45]丞簿下吏：指小官小吏。[46]量平：才能平平。胆薄：胆小。[47]明经教职：这里指碌碌于教习儒家经典的乡儒。[48]志近行拘：志向浅近，操行拘束、固执。[49]苗而不秀：禾苗不吐穗扬花。指徒有其表。[50]秀而不实：植物开花而不结果。指人虽有才能却终无结果。[51]自贤：自以为贤。[52]一品之封：古时皇帝赐封女子，以一品夫人为最高。[53]两国褒封：古时皇帝赐封妇女的封号中有国夫人之称，只有诸王的母亲、妻子、王妃及一品文武官员的母亲、妻子才能得到。两国褒封谓两次受封国夫人。这是极高的荣誉。[54]奚婆：为人帮佣的妇人。[55]少年浪走：谓从小即四处浪游谋生。[56]骨格：指人的骨相。步位：即部位，指人的面相。[57]相辅而行：古人迷信，以为人的骨相决定人的福禄，面相决定人的寿命。此二句谓人的福禄与年寿是相辅而成的，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