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事实上,简小从摔跤是常事。何忘川有时和她一起散步,走着走着旁边的女人就会突然脚底一滑从他手中脱出去。久而久之,何忘川也养成了良好的习惯,除了在下台阶和地上比较滑的地方叮嘱她小心之外,他还练就了一身很好的“扶抱”技术,就是在简小从每次摔倒前,他都能一把将之扯住。
简小从一摔倒,客厅里坐着的那个男人就哈哈大笑起来。由于动静太大,一直在房间待着的沈自横也走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简小从很想就这样掉到无底洞里去。
其实摔跤没让她绝望,关键是在沈自横家,在沈自横面前摔跤……这叫她万念俱灰。闭了闭眼之后,简小从总算是费力地从满是画笔和颜料的地上爬了起来,正准备旁若无人地去捡起Bra,然后光速消失并再也不踏入这里半步时,有人先她一步捡起了那件有蝴蝶结的文胸。
那人长着一张很是秀气的脸,一手钩着文胸带子,一脸坏笑。
“变态,你还我文胸!”简小从气极,伸手就要去抢。在她以前的人生里,她还从没见过这么无耻轻浮的男人。
男人并不理她,提着她的文胸在灯光下照了照,颇有见识地说:“32A。”目光转回到简小从穿着厚棉袄的胸前,道,“也忒小了点吧,发育未完全啊。”
简小从肺都要被气炸了,伸手去推那男人。未料那人见她这样,反而一手把身上睡衣的领口拉得更开,邪邪地说:“哟,想吃我豆腐啊?来来来,摸这里。”边说边把自己的胸膛凑到简小从在空中握成拳的手边。
这一靠近,简小从真的抓狂了,条件反射地一步跳到了门口,用几近怒吼的声音道:“变态狂,神经病,色狼,去死啊!”然后拉开门,连文胸都不要就跑了。
简小从离开的时候把门摔得很响,客厅里那男人的笑声也更响了。
沈自横表情嫌恶地看了看笑着的那人:“白律,笑够了就给我死回你自己家去。”
叫白律的男人瞬间收住笑声,步伐稳健地穿梭在杂乱的画具里,然后在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停下:“沈自横,这女人……”顺便拎了拎手中的文胸,“是谁?”
“你真够无聊的。”沈自横送了他一个白眼。
“喂,我对一个女人的兴趣只是出于好奇而已,别这么反感,我还是喜欢男人的。”白律又拎起那件可怜的Bra,笑得东倒西歪。
“给你一分钟时间把这东西,”沈自横的眼神望向白律手中的文胸,“扔到隔壁阳台去。”说完,沈自横便面无表情地关上了房门,把还想聒噪地说点什么的白律完全隔在了门外,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白律很无聊,他真的很无聊,但他还算听沈自横的话。所以下一秒,他便继续提着那件“胸器”走向阳台,在打算扔文胸过去的那一刻,他却突然被楼下的身影吸引住了。
简小从是从阳台爬出来的,根本没有带钥匙。这个认知是在她摔沈自横家的门之后意识到的,她不禁懊恼。可是,她还是觉得不能返回,尊严更重要。
于是,为了尊严,简小从呆呆地下了楼,呆呆地在无人的楼道口欣赏了几秒钟的雪景,然后,她心生一计,爬墙。
站在白雪飘飘的夜景里,她搓了搓手,抬头望着眼前的境况——老式的教职工宿舍有着很结实的方形水管,每隔一米多会有一个小坎儿,如果顺利,她可以踩着那些小坎儿一股脑儿地爬上去。暗暗下定决心后,她“啪啪”拍了拍手,企图把手拍出知觉来,然后,麻溜儿地一把抓住了水管。
“那上面结了冰,一层楼的距离你不会摔死,但是这大冬天的,摔了会很疼。”有个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上空传来,把简小从吓得手一滑,身体从水管上滑下来。
简小从抬头向上看,迷蒙的雪花飘向她仰起的脸,她看见了那个穿着薄薄睡衣的男人,正对着她笑,手里还晃着她的那件文胸。
简小从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又伸手抓向那根水管。她在心里暗暗咬牙发誓,她就算摔死在这雪夜里,也不会去求沈自横和这个轻浮的男人。
白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喂,我和沈自横不是一伙的,你偷偷上来,我偷偷把你从阳台放回去,你觉得怎么样?”他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只不过,简小从是住在沈自横隔壁的女人,他在乎的,是这点。
简小从并不理他,继续拍拍手,对着手心呵了口气,虽然仍旧没有找回知觉,她还是努力地伸出五根手指去试图抓住水管。
白律也来了兴致,突然觉得沈自横不理他的这个黑夜,他有事可做了。他瞬间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了,回屋里裹了件蓝色羽绒服,继续提着简小从的文胸,他就这样走下了楼。
简小从还在奋力爬水管,可是水管比任何一个地方都滑,加上简小从脚上穿的还是一双在室内穿的棉拖鞋,所以即使只是一层楼的距离,她还是失败了。
“你爬不上去的。”白律一口白牙在雪夜里笑得闪闪发光。简小从却有一种想拔下他那些牙齿的冲动,他笑得实在是……太欠扁了。
“那也是我的事。”
“不如我带你上去,不经过沈自横,你可以很安全很快速地回到你的家里,你看你脚上的那双鞋都湿透了。”白律那只空着的手指了指简小从的脚。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冻得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白律笑了笑,又道:“何必为难自己?这雪景是挺美,冻坏了可不好。”
简小从身上有一种天生的“免疫力”,能区分什么人和自己是一个世界的,什么人不是;什么人适合交朋友,什么人不适合。
很明显的,眼前这个只穿着羽绒服、睡衣袍子还露在外面的男人,显然是她“疫区”外的那类人。还有那沈自横,也同样是简小从天生就排斥的人。
白律觉得头疼,挥手把简小从的文胸朝她扔了过去。
简小从条件反射地接住,随即又甩过一个凌厉的白眼。
接着,白律在楼道口一块干燥的小地方坐了下来,把手插进羽绒服口袋里,笑嘻嘻地看着立在雪景里的简小从,道:“我并不是个好人,所以,我帮你是有企图的。”
简小从愣住,随即警惕地看了看自己。
白律的笑意更大了一些:“放心,我是一个GAY,对你没有生理上的兴趣,我对你的企图只是希望你能帮我看着沈自横。”
“啊?”很显然,这样的坦白惊住了简小从,虽然她一直猜测着这个在沈自横家衣冠不整的男人和沈自横是什么关系,虽然她也想到可能是雷莎莎当时和她说的那种。可是,亲耳听到白律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她还是愣住了。坦白地说,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GAY。
“我并不能时时来这里,所以,我希望你帮我看着他。当然,不是监视,也不需要你特地去关注,只是在我下次回来的时候,希望你能把他的动态告诉我。不管是什么年龄段的男人女人,只要是来找沈自横的陌生人,你都要告诉我。”
简小从完完全全地,在风中凌乱了。但她还是想起很关键的一个地方:“你,不希望沈自横身边有女人?”
白律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而看向远方的天空:“你上不上去?”
简小从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其实算是答应了这个交易。她的打算是,如果白律介入到沈自横的生活里,那么,她班上的那群女生……也应该暂时安全了吧。这么想着,简小从也算松了一口气,最近系主任找她的次数倒是少了很多。
接下来的几天,雪似乎一下就没完没了,直到平安夜这天,C城仍是漫天大雪。拨了一整天何忘川的电话,不是关机就是忙音,简小从觉得无措了。倒是消失了整整四个月之久的鲍欢给她打了通长长的电话,开口就说平安夜快乐。
简小从其实不稀罕洋节,只是,这一年一年的各种节日,形形色色的人群为这些节日而忙碌,让她觉得——人们过的不是节日,是寂寞。
以前但凡是热闹的日子,何忘川都会抽出时间陪她,把她当孩子一样宠,把她当宝贝一样疼。现如今,没有他陪在一旁,简小从光看着校园小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就觉得那寂寞像生了根一样,从心底蔓延至全身,牢牢捆住了她。
给自己泡了一包泡面,关了灯,简小从窝在椅子里欣赏最近很热的大片《机器人总动员》。她不是一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大多数时候,她遇到不顺心的事情都会选择用食物来排解。心里苦,她就吃甜食;心里酸,她就吃辣的;心里空,她就铆着劲儿地吃,吃到胃里心里都饱满为止。比如现在,她觉得寂寞孤独,觉得心里空得很,于是她把两块面饼搁到一起,倒满了开水,又加了三根粗粗的火腿肠,把暖水袋垫在大腿上,她就这样聚精会神地过着她一个人的平安夜。
美国的3D动画片还是很好看的,做得很逼真也很生动,简小从不时被画面弄得笑意不止,很快她便进入了剧情,忘记了今夕何夕。
直到寂静的宿舍里突然响起一个诡异而又突兀的声音:“这片子要在影院戴上眼镜看才比较刺激。”
“噗——”简小从一口泡面喷回了碗里,只在几秒之间,她身上就冒出了层层叠叠的冷汗。
白律在她身后笑得更加不可抑止了。
听见笑声,简小从还没来得及确定身后是谁,便先丢了个白眼过去。
“平安夜只有宅女宅男和单身男女才不出去狂欢,请问这位小姐,你属于哪类呢?”白律戏谑地问,修长的身体上前了一步。
借着电脑的屏幕光,简小从总算看清楚来人是谁,不由得面目冷凝:“你从哪儿进来的?”随即又站起身,寻到门口处摁亮了客厅内的灯,白律的身形霎时清晰明了。
简小从第一次发现,原来这男人竟也是帅得毫无天理的那一类,留着时下最流行的短发,染着简小从定义为“栗色”的头发,穿着一件一看就知道不是俗品的黑色长风衣,风衣上还落着片片雪花……
她总算明白了雷莎莎天天念叨着的那个概念——这年头,好看的男人都做同性恋去了。
白律很享受地看着简小从的目光里先后闪过厌恶、排斥、惊艳,笑得痞痞的样子:“我从阳台来,想邀请这位孤独的小姐去隔壁,不知小姐是否有空?”
“没空!你出去!”收回了被感官带走的视线,简小从怒指着阳台的方向,她宁可一个人在家吃泡面种蘑菇也不要和这人走。
白律似是一点也不介意简小从并不友好的口吻,仍旧挂着笑容直视着她。这样对视了许久后,他突然缓缓地低下了头,几秒后,他的声音里竟夹了几分哀伤:“沈自横总是没有时间理我,可我又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若不是我这么……在乎他,我完全可以去任何一个热闹的地方和任何一群热闹的人玩,可是,我就是这样,单纯地想和他一起。”
简小从动了动嘴唇,被这声音弄得有些无措,嘟囔着说:“那你……那你和他一起去啊,加了我,很多余。”
“我们两个人又玩不了斗地主。”白律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对简小从使用上了他的撒手锏“扮可爱”。
简小从很快被俘虏,随便披了件羽绒服,拿了宿舍的钥匙就跟着白律去了沈自横家。
她不是没有犹豫和迟疑的,她根本没忘记自己还和沈自横以及白律都有过不太愉快的小摩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平安夜,她也想过得热闹一些。她想,何忘川大概也和同事们或者N城的老朋友们去狂欢了吧,上班的人,总是找着各种机会在一起发疯放肆,她能理解。
想到这儿,简小从便真的毫无芥蒂了。
沈自横家还是一如既往地乱着,白律倒是很自在地在乱得一塌糊涂的空间里拨拉出了一块稍微干净一些的地方,接着像悠嘻猴一样笑着坐到了地上:“过来。”
简小从双手紧紧地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稍微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朝白律走了过去。
白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副扑克牌,边熟练地洗牌边说:“我叫白律,你叫什么?”
简小从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明白这算是自我介绍:“简小从。”她淡淡地答,也和白律一样在这块勉强还能坐人的地方坐了下来。手伸出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这宿舍里其实不冷,一点也不冷。她有些纳闷,她的宿舍也开着空调,调到了最高温,却还是冷到心坎里了。
看来,人气还是很重要的一味温暖源。
简小从一坐到地上便十分自如地盘起了腿,见白律洗牌都能洗得不亦乐乎,她也不想打扰,只是下意识地打量这间见过几次的屋子。
雪白的墙壁上有各种颜色的涂鸦,不恐怖,就是看起来特别无聊。简小从对绘画没什么研究,但她知道,无聊的人才画那种无聊的东西,所以她推断,沈自横应该是个特别无聊的人。
满地的绿色画架东倒西歪,有的还沾上了颜料,被染成了别的颜色;白色的绘画专用纸满地都是,却没有一张是完全雪白的;画笔也是,连厨房那边都满是一些奇怪的画盘。不过,这屋子里缺少一样东西,一样最应该出现的东西——墨。
简小从记得雷莎莎说过,沈自横擅长的是“国画”,即水墨画,擅长这种东西的人应该都会在房里摆上少许的墨或者丹青或者名家水墨名画吧?简小从忍不住想。
“自横,你终于肯走出小黑屋了!”白律兴奋的声音把简小从从臆想里拉了出来,她略偏了偏头,很自然地在沈自横卧室门口看到了他。
他的搭配感果然很好,确切地说,是身材很好。因为他只穿着一套极普通的运动衫,除了衣服和裤子上有两个红色的钩钩之外,这套衣服可以算得上是通体雪白。这是简小从第一次觉得男人穿白色衣服,还是全白的衣服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