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志(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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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朕劈了你们!(3)

若是大雨不停,攻城者迎面而上,必会多方不利,于西内却大有益处。可天公不作美,东应刚出了承庆殿,大雨竟然停了。这夏末秋初的雨来得猛烈,去得也爽快,晚风一吹居然又是晴空明月。

东应大皱眉头,攻城的万荣却高兴万分,大叫:“上苍庇佑天子,所以才拨云现晴!兄弟们,我们受天命庇佑,必然大胜!”

天晴得及时,攻城的左神策军大受鼓舞,仗着人多,将撞车、云梯等器械一一用上,攻势顿时猛烈起来,守城的将士压力大增。

内城城墙高七丈,厚三丈,各个城门都设有哨楼以及武库,滚木、礌石、弩炮、钢钉、铙钩等守城器械,准备充足。虽然守城的人数少,但城池坚固,居高临下,足可以一敌十,因此内城不易攻克。

东应的脚步停了一下,想到黑齿珍既然胸有成竹,料那敌人再强也攻不进来,于是他又坦然往东园行去。

不料他刚刚巡视完两宫,便见东北方向冒出一股浓烟,紧跟着火光大亮,竟然失火了!

青红算了一下方位,大惊失色,“佛堂失火了!”

佛堂位于西内东北角,乃是李太后常驻之地,陡然间起火,让东应措手不及。他连忙吩咐一个小黄门,“快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西内上下的宫人内侍足有五千余人,各司其职,如果是失火,自然有司掌此职的典侍组织救火,倒不用东应亲自前去。怕只怕这不是失火,而是有人蓄意纵火。

奉命查看佛堂失火的小黄门尚未回来,西南角的三清殿又起了火。这一左一右西内两个供奉之地接连起火,显然不是意外。

东应心中大怒,索性停下脚步,冷然道:“孤倒要看看,除了这两个地方,宫里还有哪些地方会‘失火’!”

没让他等太久,安仁殿、咸池殿、甘露殿先后起火。宫内建筑多是木材构筑,数百年沿用下来,风吹日晒,木头早已干透,被人泼油纵火,再加上西北风一吹,火势便轰然蔓延开来。火势太猛,加之又有人暗中唆使宫人内侍四散逃窜,一时间场面混乱。

此时火光冲天,宫人四散逃窜,守城将士的军心也为之一乱,连黑齿珍也怔了怔,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派兵去救火或者去救昭王。他念头方起,便听到当当的击锣救火之声,跟着又听见内侍舍人四方奔走大喊:“昭王殿下有令,将士们各司其职,守卫宫城,切莫误信流言,自乱阵脚。所有宫人内侍,由各自的直属首领约束编排,入东海珍岛避火!”

黑齿珍验过内侍舍人诏令上的印鉴,心中大定:昭王殿下年纪虽小,可行事却条理分明,轻重缓急拿捏得不差分毫。有主如此,后顾无忧,前程定会大有希望。

西内有东、南、西、咸四大湖以及一条御河,其中东海汇集三湖之水,水域最大,海中心的人造珍岛十分开阔,用来豢养珍禽异兽,其间建筑皆以青砖条石构筑,因而难以起火。只要将宫人内侍都送到珍岛上,奸细即使放火将立政、万春、千秋等主殿尽数烧了,也伤不了人,也就无法制造恐慌,这西内也就乱不起来。

东海共有两条道通往珍岛,一是浮桥,二是大小三十一条船舶。所有宫人内侍在各自的直属首领安排下排成两列,或走浮桥,或上船。此时东应一脸沉静地坐在五牙大船的甲板上,数十名精锐侍卫刀出鞘、箭上弦地在他身后侍立,偶尔有人想占先抢前,立即被侍卫兜头痛打,挨了打的宫人内侍既觉得害怕,又觉得心安。

对于大部分宫人内侍来说,最怕的不是有人用铁腕手段对他们从严管理,而是没有一个主人让他们值得依靠。宫中这种大变,若是东应不出现,他们难免会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逃窜。东应出现了,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唯他马首是瞻,丝毫不会因为被那些侍卫打得头破血流而怨恨他。

过不多时,所有宫人内侍都尽数转移到了珍岛。东应又命人驾船将浮桥的桥板抽去,等船尽数入港停妥,他才下船上岛。宫人内侍密密麻麻地站在渡头旁边的山坡上,惊惶地等着他上岸。

东应不急不慢地走到山腰上,目光从宫人侍者惊惶的脸上掠过,等他们停止窃窃私语后,他才缓声说:“孤在这里,天塌不了。”

大火蔓延之际,他当机立断,传令撤退,他俨然已经成为宫人内侍的主心骨,此时这句话虽然平淡,却自有一种气势,山坡上惊慌失措的宫人内侍听得真切,便有人大呼:“殿下千岁!”

那人一喊,便有人跟着高呼,霎时间珍岛上下齐呼千岁,声音响彻云霄。欢呼了数十遍,人人的惶恐都大消,虽然困于一岛,前途未卜,他们却不觉得害怕,反而对东应生出一股崇敬之意,觉得只要有他在,天就塌不了。

东应待他们欢呼过后,才开始安排众人暂时的居住。因珍岛上的建筑多是用来圈养异兽的笼舍,除去供贵人观赏异兽后歇脚的停云馆和饲兽侍者的居所外,都不宜住人。东应首先将伤、病、老、残安置进了停云馆,其余人等依旧按原属的宫殿编排,由直属首领管束,在岛上长长的步廊里暂时休整。

五千宫人内侍中必然有奸细,当此时机,东应宁肯认错,也不肯放过。他先令各宫首领、宦官、女史将衣服鞋袜上沾了油脂等引火之物的宫人缚了,押到鸵鸡苑看管,而后他又挑选了八百名健壮有力的宦官,遍寻各种铁器兵刃,把守两个渡头,以防万一。

唐阳景在紫宸殿里坐立难安,一个时辰不到,他已经连续三十几次向李敢询问万荣的战况。李敢心知西内城池高深,即使有内应在内城纵火,若是西内的主事者不自乱阵脚,西内的城门就不会失陷。万荣率领的那群杂兵别说是一个时辰,就是十个时辰、百个时辰也不可能攻下西内。知道归知道,李敢明说却是万万不敢,只能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五更过后,天色微亮,唐阳景终于拂袖道:“不等他了。来人,给朕更衣着冠,准备车驾前往立政殿。李敢,你派人先去安排一下,朕今日朝议要撤换宰辅。”

立政殿里,担惊受怕的宰辅公卿经过一夜的折腾,已经没有了乍遇宫变时的惊诧和恼怒,只有无奈和痛恨。此时他们被士兵紧密监视,就连说话也不方便,彼此只能以目传意,各自有着心中的盘算。

金字时牌,东内钟鼓齐鸣,声音震天。随着钟鼓声响,头戴绛色鸡冠头巾的绿袍鸡人执事走进殿内,在朝堂下首站定,开始模仿鸡鸣声报时,提示朝官时辰已到,诸臣肃立,静候天子驾到。

比起以往的朝议来说,今天的情况很特别——大多数朝臣的身边,都有武士“陪同”,还有几位老臣,更是被捆成了粽子,连嘴也被塞住了。

唐阳景走进殿内,本应诸臣一起俯身行礼,但典侍的提示已过,所以行礼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对这位天子只是怒目而视。

唐阳景目不斜视地登上丹墀,以最端正的姿势在御座上坐了下来,平静地开口,“今日朝议,朕要撤换凤阁鸾台的五位平章事。”

他也不按朝议的次序询问朝臣的意见,而是一连串地发布命令,然后毫无顾忌地提携皇后的外戚。他摆出的阵仗一干朝臣都看在了眼里,所以对他的命令并不感觉意外。须发花白的十几位朝廷重臣被武士押着聆听天子的命令,他们一直都很安静,直到唐阳景的声音停下来,才开口,“臣反对!”

十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一句话。这是唐阳景早已预料的结果,但此时亲耳听到,仍旧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他的眼里几乎冒出火来。

这些朝臣,一直都瞧不起他,从不听取他任何意见,只拿他当傀儡,甚至直到今日,他们沦为阶下囚,仍然如此!

他才是天命选定的天子!这些人,应该在他脚下臣服!

恍惚中,他听到老宰相大声说:“陛下,臣已老朽,不堪驱使。然而,臣请问,樊亮何许人物,有何德何能执掌天下?”

“就凭他是朕的岳父!”

唐阳景隐忍四年,终于在自认大权在握的时候咆哮出声,说出了他很久以来一直想说却不敢出口的话:“朕要封自己的外戚和故交为官,几时轮得到你们来推三阻四?莫说朕只封他做凤阁鸾台平章事,朕就是封他为异姓王,那又如何?”

老宰相顿时目瞪口呆,一干老臣也哑口无言,望着这一夕之间面目迥异的天子,他们竟然说不出话来。

立政殿内一片寂静,越发显得殿外嘈杂,只是殿中人人都各有所思,没有留意这些。直到甬道上一群提刀执盾的甲士猛冲上来,与殿外守卫的禁卫战成一处,殿中诸人才发现情况有异。

唐阳景痛快淋漓地发泄过后,猛然看到殿外的混战,顿时面色苍白,指着李敢大吼:“你去!快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四重宫城都没有阻挡住这群甲士的脚步,仅是立政殿外用来挟持朝廷重臣的五百禁卫,又怎可能挡住他们的锋芒?这次兵变,真正一决胜负的地方,不是立政殿这方寸之地,而是陛下的眼前,因此这胜负之势早已明朗。

唐阳景内心深处未尝不知大势已去,但他既已放手一搏,不到最后关头输得一无所有,他是断然不会认输的。他也不能认输,因为他根本没有认输的余地——其实他一直都没有退路,也没有立足的余地。自他被宦官权臣们从穷街陋巷里找出来,推上那金碧辉煌令人头晕目眩的御座之日起,他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火山口。

大殿内外,十丈之遥,步步皆血。李敢身边的禁卫越来越少,终于只剩下他一人踉跄倒在了殿内。至此,唐阳景身边的最后一个守卫也被彻底击垮,只剩下唐阳景孤零零地站在高高的丹墀上。

这一刻,没有人挡在他面前,即使忠诚的纳言卫辉,亦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挟持之举而心灰意冷。

甲士兵戈森森,直入大殿。他们放开被捆的十几名老臣,绑了大殿中唐阳景新任命的外戚及故人,又将所有的角落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此地再无威胁,才收起横刀,恭请诸位朝臣各归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