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当然,我尽可能真诚地向他表达了谢意,之后我们就绝交了,我立刻跑到我的未婚妻那里,兴奋地给她讲了我听说来的关于她的生活方式。除了一阵激昂的愤怒外,我再也想不到她还能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了,而且我还准备好了一连串的话来安慰她。可是,她就那样听我讲完,简直是波澜不惊,甚至连脸都没有红一下,于是,一瞬间我只能自我安慰道,‘我真想是她太单纯,根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可当我说完后,她看着我的脸,带着她最美丽的表情,满不在乎地说:‘这些都不是真的,除了一点。我承认我小时候犯过一次错误,那就是我拒绝成为你妻子的原因。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当你带走我时,你要知道你带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坦白——她用她那魅惑而煽情的声音作出的坦白——让我彻底蒙了;我比任何时候都相信,剩余对话中,那些说她满口谎言,卖弄风情,还故意和年轻的爱慕者调情的话,通通都是假的。‘不,’我将她拥入怀中,大声地说,‘我并没有对你失望,既然你认为将自己托付给了有着自由灵魂的艺术家,那么我就不会让你感到我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市侩之人。你身后的秘密不会给我们的将来投下阴影。既然你是真的爱我,那何不——’为了与当时的气氛相融,此处我引用了不久前读的一首诗歌,我认为它具有深远的意义。‘向你求爱之前,我是一个圣人吗?然而,我是自身命运的主宰,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让我们在黎明时分结合,这样就没人能看到我们!只要答应我,将来,你的一切思想都要属于我。’”
“她在我怀里猛烈地抽泣,向我做出了最真挚的承诺。那一刻,我几乎相信她是真心的,因为她的声波还没被虫子触及——还充满了一种对于纯洁和美好的渴望。如若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在几周的蜜月旅行之后还继续糊涂呢?可刚开始几个月,她看似非常高兴,尽管生活中只有我们两个人——因为我与我的旧友们绝交了,也不想结识新朋友,因为周围只有一些混在我由衷蔑视的庸俗阶级中的人。接下来,每一天她都过得很快乐。可是,偶尔,我会看见她拿着台词钻研;于是我直言不讳地对她说——因为我看到她眼睛红红的,眼里噙满泪水——她渴望再回到舞台的脚灯后,她怀念那些掌声,她很难过,因为再也不能让全场观众为她倾倒。‘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她笑着说,‘就我的状况,不,我会想要钻进地缝里,我会感到羞耻!’她这样说就消除了我的疑虑;最后,她生了孩子,我还真以为她会安于快乐的家庭生活,而再不牵挂其他事。”
“诚然她不是一个愚蠢的母亲,不会将她的孩子看成美丽的天使。那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家伙——‘简直和他父亲小时候一模一样’,那女人非常客观地评价道。可她扮演母亲角色时表现得非常有天分;之后不久,她被送去海边休养,我才意识到,离开那个小家伙,并没让她感到特别地难过。我留在家里,让她一个人去了黑尔戈兰岛,由她的老朋友——也是一名演员,她的名字非常好听——照顾她。我碰巧有几笔需要立刻完成的订单——有钱的码头管理员和他妻子的半身雕塑——因为我的家庭,尽管它很小,可是已经给我施加了不少经济压力,我感到自己不能让这些机会白白从我眼前溜走。那是我们第一次分别,我感到度日如年。可是,那时,我要一边努力工作,还要一边代替母亲的角色,所以开头两个星期过得非常快。”
“可自那之后,小家伙就开始让我不省心。他开始长牙了,我就日夜不得安宁,而我妻子的来信——她在信中说自己恢复得很好,又回到了年轻的样子——却没能振奋我的精神,因为从她的信看来,好像她已经快乐得别无所求,就好像她连丈夫和孩子也不需要了。”
“在此之前,我没什么可猜忌的,而我也不是生性好猜忌的人。可是突然,我就感受到一个男人的灵魂内能容纳多深的深渊啊,那些我之前坚信的东西,全都沉入这个深渊中。”
“我已经熬夜到很晚了;孩子发烧得很厉害,所以近半夜时,我不得不去叫医生。我生平第一次怨恨我的妻子,她竟然能待在那么远的地方,只关心她自己的健康,而那个小生命——那个本该比她自己的生命还珍贵的小生命——此刻正浑身发抖。当那个小家伙的状况稍微好一些,我才考虑稍作休息,我久久无法闭上眼,尽管通常情况下,我都能像农民那样在任何环境中倒头就睡。最后,终于有了睡意,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连串的梦——总是梦到我不希望发生的事。都是关于她,她穿着崭新的演出服,演着关于誓言和信仰破灭的电影情节。在最后一个场景里,当她爱人出现的那一刻,她以世界上最从容的仪态,向我宣布,她有权爱上别的男人,直到我暴跳如雷地抓住她的头发——在这个悲惨的梦境之外,我被孩子的哭声吵醒;我来不及擦拭额上冰冷的汗珠,只顾冲进看护室,已经准备好看着死神站在我孩子的床头。可是,死神又一次离开了,所以早上我们俩都能安静地睡上几个小时。接着,我坐下来,给我的妻子写信,告诉她这边的情况。”
“几天前,我带给她的消息都不怎么乐观。换作其他女人,早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而她还一味地解释说什么水疗不能中断。可她——还是算了!一提到她,我就满腔怒火。毕竟也不能怪她,因为她是没有心的,毕竟我的爱和激情不能为她安一颗良心。”
“可那一次,我在信里表现出了激烈的愤怒和怨恨情绪,并坚持让她立马赶回来。我几乎忘了昨夜所做之梦。可,一会儿,当我走在路上时,那些梦境又回到我的脑海。”
“我碰到了一位熟人,和他闲聊了几句,他也刚在那岛上待了几周。天知道我怎么就会拦住他,向他打听我妻子的事。他听到她在那儿后,非常惊讶,而且她现在还在那儿。因为在那么小一个地方,大家都会碰上面,他甚是不解为什么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竟能逃过他的注意。‘她肯定不怎么出来活动’,我结结巴巴地说,他一想,这也说得过去,并觉得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真是值得赞美,还希望她快些养好身体,之后就走开了;而我就呆呆地站在那儿,足足站了十五分钟,两眼呆滞地盯着一块石板,就像一块路牌,挡住了行人们的去路。可她一定在那儿;我们每天还来回通信;可在这点上,她究竟为什么要骗我呢?接着:你就会很快明白,尽管它本身无足轻重,可这件事仍更加重了我内心的愤怒。”
“我是不指望她当天能回来了。其间的那些时刻,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我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敢想。我只能坐在我那发着烧的可怜孩子的床边,给他敷冰袋,数着他额前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