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研究(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研究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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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社会的自然与自然的社会(4)

实际上,在黑格尔之前,卢梭已经用否定之否定思想研究人类历史运动,并具有了否定性的辩证法思想。按照卢梭的观点,人类历史运动是一个平等——不平等——平等的过程。在人类社会的原始状态,人类生活在没有私有财产的状况中,人与人之间是自由平等的;随着生产和技术的发展,人类社会进入文明状态,同时产生了私有制,从而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这是一个“个人完善化”与“类的没落”的时代;随着不平等发展到极限,不平等又重新转变为平等,但这种平等不是回到原始人的自发的平等,而是达到更高级的以社会契约为基础的平等。卢梭在这里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否定之否定的图景,一个在对抗和矛盾中向着自己对立面转化的辩证过程。

这表明,卢梭已经较为自觉而明确地用否定之否定思想来研究人类历史了,由此显示了他的超越时代的历史主义敏感,“几乎是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辩证起源的印记展示出来”。恩格斯高度评价了卢梭的这一辩证法思想,认为“在卢梭那里不仅可以看到那种和马克思《资本论》中所遵循的完全相同的思想进程,而且还在他的详细叙述中可以看到和马克思所使用的完全相同的整整一系列辩证的说法:按本性说是对抗的、包含着矛盾的过程,一个极端向它的反面的转化,最后,作为整个过程的核心的否定的否定”[43]。

马克思批判继承了黑格尔的否定性辩证法以及卢梭的否定之否定思想。当马克思把实践理解为人的存在方式,并把物质实践理解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关系的基础时,否定性的辩证法就获得了一个现实的基础,成为一种“合理形态”的辩证法。

人与自然的关系不同于动物与自然的关系。人并不是像动物那样肯定自然的直接存在状态,使自己消极地适应自然,而是以自身的实践活动否定自然的直接存在的状态,并赋予它合乎人的需要和目的的形式。但是,目的本身并不能直接加于对象之上,要把目的赋予对象,还必须有把它们统一起来的中介,这个中介就是劳动工具。人是持有某一工具或某一工具系统、为着某种目的进入到改造自然的实践活动之中的。工具与目的、对象都具有同一性:一方面,工具作为人的肢体的延伸,是合乎人的目的的,或者说,与目的具有同一性;另一方面,工具本身也是一个物质客体,与实践的物质对象具有同一性。

因此,工具能够在目的的支配下以其物质性与实践对象的物质性相互作用,并将人的目的赋予实践活动的对象,否定其原生形态,使其具有属人性质,即使自在自然转化为人化自然,“自在之物”转化为“为我之物”。在这个过程中,自然“对人生成”,人与自然的关系成为一种“为我而存在”[44]的关系。实践本身就内含着一种否定性的辩证法,在实践过程中生成的“为我而存在”的关系标志着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一种否定性的矛盾关系。

人对自然的否定性活动发展到一定程度、一定阶段产生了生产资料私有制,私有制以及自然分工的存在使人的活动本身发生了异化,异化的形成标志着人类历史进入到人受异己力量支配的阶段。“只要人们还处于自然形成的社会中,就是说,只要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间还有分裂,也就是说,只要分工还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就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压迫着人,而不是人驾驭着这种力量”[45]。

资本主义社会是异化的典型和极端形式。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具有个性,而活动着的个人却没有个性;不是人支配物,而是物支配并奴役人;而物之所以能支配并奴役人,实际上是少数人借物的力量支配并奴役多数人。“关键不在于物化,而在于异化、外化、外在化,在于巨大的物的权力不归工人所有,而归人格化的生产条件即资本所有,这种物的权力把社会劳动本身当作自身的一个要素而置于同自己相对立的地位”[46]。

但是,资本主义社会毕竟形成“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体系”[47],从而为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创造和建立了前提条件。换言之,资本主义社会在把异化推向极端的同时,又为扬弃异化准备了条件。生产力的巨大增长和高度发展、劳动和资本的对立达到极限,必然导致私有制的灭亡和异化的扬弃。

人的异化和异化的扬弃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自我意识的矛盾运动过程,而是一个“改造对象世界”、“创造对象世界”的实践活动的矛盾运动过程。异化“这种颠倒的过程不过是历史的必然性,不过是从一定的历史出发点或基础出发的生产力发展的必然性,但决不是生产的某种绝对必然性,倒是一种暂时的必然性,而这一过程的结果和目的(内在的)是扬弃这个基础本身以及过程的这种形式。”[48]从异化的产生到异化的扬弃是一种具有历史必然性的否定之否定过程。

“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的资本主义占有方式,从而资本主义的私有制,是对个人的、以自己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的第一个否定。但资本主义生产由于自然过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这是否定的否定。这种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资本主义时代的成就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在协作和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49]这一否定之否定过程不仅包含着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否定之否定,而且包含着对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否定之否定。按照马克思的观点,作为这一否定之否定的结果,“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人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而且保存了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是人和自然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50]无疑,这一否定之否定过程就是否定性的辩证法。

可以看出,在马克思主义历史观中,否定性的辩证法是以实践观为基础,并同历史观有机结合、融为一体的。马尔库塞由此认为,在马克思主义历史观中,“现实的否定变成一个历史条件,一个不能被作为形而上学关系状态的而具体化的历史条件。换句话说,它变成一个与社会的特定历史形式相联系的社会条件。”“马克思的辩证法的历史特征包含着普遍的否定性,也包含着自身的否定。特定的关系状态就意味着否定,否定之否定伴随着事物新秩序的建立。”[51]应该说,马尔库塞的这一评价是中肯而合理的。

五、实践:人类社会和人类世界的本体

如前所述,实践不仅使自在自然发生形态的改变,同时还把人的目的性因素注入到自然界的因果链条当中,使自然界的因果链条按同样客观的“人类本性”发生运转;实践虽然不能改变自然物的本性和规律,但却能把人的内在尺度运用到物质对象上去,按人的方式来规范物质转换活动的方向和过程,改变物质的自在存在形式。在实践活动中,自然这个“自在之物”日益转化为体现了人的目的、并能满足社会需要的“为我之物”。这一过程就是自然“人化”的过程,其结果是从天然自然中分化出人化自然,使自然界在人的实践过程中不断获得属人的性质,不断地被改造为社会存在和发展的条件。

自然的“人化”过程同时就是人类社会形成和发展的过程。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人们在从事物质生产实践、改造自然的同时,又形成、改造和创造着自己的社会联系和社会关系。没有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也就不可能有人与自然的现实关系。“一切生产都是个人在一定社会形式中并借这种社会形式而进行的对自然的占有。”[52]这就是说,自然的“人化”是在社会之中而不是在社会之外实现的。在实践活动中生成的人化自然和人类社会及其统一,构成了人类世界。

人通过自己的实践活动在自在世界的基础上建造了属人世界,从而使世界二重化为自在世界和人类世界。在这个过程中,自在世界构成了人类世界存在和发展的自然基础,人在实践活动中把自然同化于自身,转化为自己的本质力量;同时又把这种本质力量对象化,创造了人类世界;人类世界形成之后又反过来不断地改变自在世界的界限,并使人的本质力量进入到自然存在之中,使这一部分自然存在转化为社会存在。“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类史就彼此相互制约”[53]。

人的实践活动使世界二重化为自在世界与人类世界表明,实践不仅改造着世界,而且创造着世界。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认为,不仅要从客体方面,而且要从主体方面,从“感性的人的活动”即实践方面去理解“对象、现实、感性”。在马克思主义历史观中,实践具有本体论意义。

实践的本体论意义首先体现在,实践创造出一个与自然既对立又统一的人类社会,一个与自在世界既对立又统一的人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