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中文版序
意识形态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也即他的社会和历史理论)的核心概念之一。然而,由于对唯物主义的狭隘理解,其重要性一直以来却没有得到充分重视,特别是在19世纪末期。因为这一时期的许多马克思主义者只认定经济的问题才最重要,而其他所有问题都可归属于“上层建筑”这一据称是次要的或较为不重要的领域。当然马克思和恩格斯对个中平衡关系的把握要更加成熟和复杂,因为他们知道意识形态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再生产中所发挥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
从一开始,马克思主义内部就产生了不只一种对意识形态概念的理解。列宁和葛兰西为这一概念的阐释作出了重要贡献,但在许多方面又改变了马克思当初的原意。概言之,当马克思谈及意识形态时,他总是用它来指代某种对现实的歪曲和精神颠倒,而这又是与现实本身的颠倒相一致的。他从未认为自己的理论是意识形态,或是可用来为无产阶级利益服务。马克思总是论及单数形式的意识形态,而从未用它来指代各种不同的世界观或阶级意识形态——如列宁和葛兰西所做的那样。无论是在早期还是晚期的著述中,马克思都一直持一种否定性的(或批判的)意识形态概念。
20世纪70年代的西欧明显出现了一次关注和研究意识形态概念的热潮,与之相伴的当然是语言学和文化研究合并为一个新的、更有前景的人文社会科学学科领域。然而,大多数理论贡献(即便是在马克思主义传统内部)依然疏离于马克思的批判概念之外,在当时甚嚣尘上的结构主义看来,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批判概念过于历史主义或理想主义了。特别是,大多数论者都反对将意识形态理解为虚假的或歪曲的思想,而这恰是马克思意识形态概念的精髓所在。来自于结构主义传统的新立场则强调的是意识形态的话语实践及其对个体的构建。
随着后结构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兴起,甚至意识形态概念本身都受到了质疑,因而逐渐被话语和话语分析所代替。时至今日,意识形态概念几乎已不再是人文社会科学的一个关键概念。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一概念不再被使用,实际上它依然被沿用至今,甚至后马克思主义阵营也在努力恢复这个术语的批判内涵,虽然他们的解读十分不同于马克思自己的本意。有趣的是,围绕着这一概念所展开的系列讨论依然十分活跃且具有明确而清晰的表达力,其议题包括:知识的社会决定性、知识和旨趣、真理和权力、社会现实的不透明性、科学和社会阶级,以及新的政治主体的构建等。
20世纪下半叶以来,意识形态终结论、历史终结论,或是某种意识形态注定要胜利的鼓噪声不绝于耳。但这些预言(或武断的声称)却一个都没有在现实中实际地发生。相反,意识形态问题式拒绝死亡,且依然挺立。个中原因可部分归结为如下这一事实,即任凭社会变迁翻天覆地、技术进步日新月异,依然存在着一个从马克思时代至今都万变不离其宗的关键主题,它就是资本主义体系。这就是为什么今天依然有理由、也有必要回到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卡尔·马克思那里,追溯他当时是如何构建意识形态理论的,也即揭示马克思把握意识形态概念的方式以及他对意识形态社会作用的认识,意识形态的属性、功能和主要问题等。我相信,在他那里,我们依然可以汲取更多的宝贵资源。
本书(《马克思主义与意识形态》)于1983年在英国付梓,一晃已是多年前的事了。这期间世易时移,诸多新思潮也争相粉墨登场。当然最好的办法依然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唯此方可更好地理解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概念原初形式中的主要论题。马克思总是能够不断地给我们的时代提出新的挑战,时至今日亦同此理,这也是马克思的最伟大之处。
乔治·拉瑞恩
2011年3月于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