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毕达哥拉斯和毕达哥拉斯学派(1)
希腊美学的形成和发展,是与其哲学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所以早期希腊美学的发展与早期希腊哲学的发展一样,大体上可以分为两大支:一支是由希腊伊奥尼亚族在东方小亚细亚伊奥尼亚地区建立的殖民城邦形成的,从米利都学派开始,经由赫拉克利特和恩培多克勒、阿那克萨哥拉,一直到以德谟克里特为代表的原子论。另一支是由多利斯族在西方意大利殖民城邦形成的,以早期毕达哥拉斯学派和爱利亚学派为主要代表。它们之间在思想上形成鲜明的对比。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就将它们划分开来,第欧根尼·拉尔修(约200—约250年)沿袭了这种划分:
在讲完从泰勒斯发端的伊奥尼亚哲学,并且研究了它的著名人物以后,现在我们来叙述意大利的哲学。它是从指环师涅萨尔科的儿子毕达哥拉斯开始的。[1]
要是说,早期希腊哲学是从米利都学派开始的话,那么美学则是从毕达哥拉斯及其学派开始。因为,西方美学中的一系列重要范畴如模仿、净化、和谐、比例、观照的形成,是与该学派的数理学科中数学和音乐的研究,以及宗教信仰紧密联系在一起的。[2]
第一节毕达哥拉斯、学派和盟会组织
毕达哥拉斯、毕达哥拉斯学派及其盟会组织的学说、内容、活动及其演变,可以说是希腊哲学—美学史上最为复杂的现象之一。首先是由于时间跨度长。从公元前6世纪末开始,直到公元3世纪在罗马帝国时期告一段落,前后达八百年之久。以后逐渐融入新柏拉图学派,例如该派奠基人普洛丁(205—270年)的哲学—美学思想中,就体现出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影响。其次是资料依据不足。早期毕达哥拉斯学派(从公元前6世纪末到前4世纪前半叶)主要是个宗教团体,他们的教义是秘不外传的。对他们的研究主要是依靠该学派菲罗劳斯(约前474—?年)和阿尔基塔斯(鼎盛期公元前4世纪前半叶)的残篇,以及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后世新柏拉图学派等的记载。最后,学说的具体归属难以确定。毕达哥拉斯学派并非是一个纯粹哲学学派,而是带有浓厚宗教色彩的盟会组织,门徒们奉毕达哥拉斯为宗师,将他们的思想学说归诸这位宗师。所以某种学说、观点及其时间的归属上难以具体确定。这里限于讨论早期毕达哥拉斯学派美学思想,以及与此直接有关的哲学学说。
毕达哥拉斯(前580至前570之间—约前500年)出生于小亚细亚沿岸希腊人建立的殖民城邦萨摩斯岛,该地是当时地中海地区主要的和最富裕的城邦之一。他在青少年时代就热衷于研究学术和宗教仪式,到过希腊各地和国外,在思想上受到最早提出灵魂不朽轮回转世说的费瑞居德(Pherekydees、Syros,鼎盛年约公元前550年)的影响:
涅萨尔科的儿子毕达哥拉斯,起初勤奋地探讨数学和算术,后来却像费瑞居德一样沉溺于兜售奇迹了。[3]
希腊“历史之父”希罗多德曾记载毕达哥拉斯到过埃及并住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他通晓埃及文字,当过埃及神庙的僧侣,参加过祭典和秘密入教仪式,接受了当地流行的灵魂不朽轮回转世及种种宗教禁忌的教规和习俗。[4]返抵萨摩斯后,对当时的僭主波吕克拉底的治理不满,从而移居希腊在南意大利的殖民城邦克罗顿。
克罗顿地处布鲁提(今意大利的卡拉布里亚)地区东岸,当时该城邦已败于邻邦洛克里。由于毕达哥拉斯的到来,各方面情况有了改进,以致在今后相当长的时期内,成为该地区最强大的一个城邦。
毕达哥拉斯到来后,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批门徒,组成了毕达哥拉斯学派的盟会。它既是一个宗教信仰和科学研究的团体,又是一个政治集团,毕达哥拉斯本人受到人们的高度尊崇。以致柏拉图在《国家篇》中,将他与立法家莱喀古斯之于斯巴达,梭伦之于雅典等的作用相提并论,赞扬他确立了一种备受赞美的生活方式:“毕达哥拉斯以他的智慧特别受到赞美,他的追随者们直到现在不是仍然在赞扬和追求这种被称为毕达哥拉斯的生活方式吗?”[5]
毕达哥拉斯学派盟会组织,展开了三方面的活动。(一)从事宗教信仰活动。由“信条派”组成,主要接受毕达哥拉斯学说中的宗教神秘主义,信奉灵魂不朽轮回转世,以及万物血缘相通,推行种种禁忌,如禁吃豆子、红鱼和黑尾鱼,禁止用铁去拨火,不要坐在量斗上等。他们的思维接近原始模式。(二)从事政治活动。当时克罗顿等城邦是由毕达哥拉斯学派及其盟会来治理,在该地区重新建立了秩序、自由、文明和法律:“他(毕达哥拉斯)在那里为意大利的希腊人立法,他和他的门徒获得极大的尊敬。他们几乎有三百人,出色地治理着城邦,把他们政治搞成真正的贵族政治。”[6](三)从事哲学和数理学科的研究。几何学中勾股定理即由毕达哥拉斯所发现,故被命名为“毕达哥拉斯定理”。他的门徒中的“数理学派”,在算术、几何学、天文学、宇宙学、谐音学等方面都获得了可观的成绩。
毕达哥拉斯本人当时即以智慧闻名于希腊世界,自称爱好智慧,以“爱智者”(即“哲学家’)自命。比他稍后一点的赫拉克利特,虽然对毕达哥拉斯表示轻蔑,但也承认他“博学”,承认他在从事科学探索上“超过其他所有人”[7]。根据第欧根尼·拉尔修的记载,毕达哥拉斯是最早提出“哲学”和“哲学家”(即“爱智者”)这些名称的:
第一个使用哲学这个词,并称自己是哲学家或爱智者的,是毕达哥拉斯;因为他说过,只有神是智慧的,任何人都不是。[8]
和神相比,人最多只能爱好智慧,也就是爱神。
毕达哥拉斯和他的门徒们在克罗顿等城邦掌权,据说达20年之久。他们的影响遍及南意大利各地,直至西西里岛。大约在公元前500年左右,他们遭到了严重的打击,毕达哥拉斯被捕杀。特别是到了公元前460年左右,遭到更沉重的毁灭性的第二次打击,他们在各地的聚会场所纷纷被捣毁,在各城邦的领导人也被杀掉。结果,导致一批毕达哥拉斯学派成员避居希腊本土,他们的学说也因此影响了智者和柏拉图。早期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发展,也因此告一段落。
第二节数和美
毕达哥拉斯及其学派的哲学—美学观点,同其对数学的研究的成果是密切相关的。当时希腊语“mathematikos”的含义是比较广泛的,包括数学和其他各门自然科学,直到在柏拉图的著作中,依然使用这种广泛的含义。这个学派,至少在算术、几何学、天文学、宇宙学、谐音学等方面,都获得了可观的成绩。而在这些学科的研究中,他们特别着重研究了其中的数的关系。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哲学—美学学说,可以说主要是建立在数学研究的基础上的。
一、数是万物的本原
毕达哥拉斯及其学派的哲学—美学思想的核心,就是认为“数的本原就是万物的本原”。
根据亚里士多德的记载,这个学派孜孜从事数学的研究,认为在万物之中,数自然是最先的,而且他们似乎发现了数同存在的和生成的事物有较多相似之处,比在火、土、水中能找到的更多。例如,某一种数是正义,另一种数是灵魂和理性,再有一种数是机会,几乎所有一切别的东西无一不可以用数来表述。还有,他们看到音律的特性和比例也是可以用数来表示的。一切其他事物,就其整个本性来说,都是以数为范型的。因此,数在整个自然界中是居于第一位的东西,所以他们认为数的元素就是万物的元素,认为整个宇宙就是一个谐音,也就是数。而且,数和音阶的一切特性,都是与整个宇宙的属性、区别以及整体的安排相一致的。[9]
这里,亚里士多德所记载的大体上指的是从巴门尼德(约前516—约前445年)到德谟克里特(约前460—约前370年)同时或稍早时期的该学派的学说。所以可以作为讨论早期毕达哥拉斯学派哲学—美学思想的依据。循此,要讨论两个相互联系的问题:(1)他们为什么认为数是万物的本原;(2)数和具体事物的关系是什么。
二、数是“更高一级的实在”
毕达哥拉斯及其学派之所以认为数是万物的本原,首先是认识到万物与数有更多的相似之处。与其像伊奥尼亚哲学家那样,以水、气、火等具体物质性元素作为万物的本原,还不如以抽象的数来作为万物的本原。毕达哥拉斯学派所说的万物,已经不仅仅是指可感的事物,而且还包括正义、理性、灵魂、机会、美等抽象的存在。因此,仅用物质性的元素水、气、火等来解释它们是困难的,只有用抽象的原理才能解释它们。这表明,以这个学派为代表,人们的认识已经发展到在更广泛的意义上考虑统一性的问题。传统的“本原”这个范畴,在毕达哥拉斯学派那里已经具有抽象的原理或原则的含义了。
其次,认识到万物之中都存在着某种数量的关系。毕达哥拉斯从铁匠铺中铁匠打铁时发出的谐音中得到启发,通过试验,开始发现音程和弦的频率之间的关系。这种发现在人类认识史和科学发展史上都有重大意义。毕达哥拉斯学派由于将数学应用到音乐中,从而成为科学的声学理论的奠基人,这种理论深深地渗入到他们的体系中。[10]并也正像著名的希腊哲学史家伯奈特指出的那样:“有充分理由假定,毕达哥拉斯是这样推论的:要是乐音能归结为数,那么任何其他东西为什么不能归结为数呢?”[11]从而认为万事万物中,都存在着某种数量关系。
最后,认识到数是更高一级的实在。毕达哥拉斯所认识到的数是万物的本原,不仅是从感性的东西、而且也是从对非感性的东西的认识中概括出来的。数本身是静止不动的,它是“更高一级的实在”[12]。他从而认为数具有伟大的力量:“总的来讲,作为数学家的毕达哥拉斯学派,把伟大的力量归诸数,认为万物的本性是受数支配的。因此,他们总是重复:——万物都和数相似。”[13]这对柏拉图的理念论有深远的影响:“那些坚持基本元素是元形体的人们中,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数是万物本原,数理学家们认为是有形体物的限制,柏拉图则认为是理念。”[14]亚里士多德的形式质料说,实质上也是毕达哥拉斯学派这种学说的继续。
三、万物模仿数
既然数是万物的本原,那么万物和数的关系究竟如何?万物究竟是如何由数派生的?毕达哥拉斯学派是以“模仿”说来解释万物和数的关系的。
亚里士多德谈到,毕达哥拉斯学派由于看到万物和数有许多相似之处,所以他们认为:“一切其他事物,就其整个本性来说,都是以数为范型的。”[15]正是在他们的影响下,柏拉图肯定了另一类“本体”——“理念”:
多数的事物是由于分有和它们同名的理念而存在的。只有“分有”这个词是新的,因为毕达哥拉斯学派说,事物是由于“模仿”数而存在的,柏拉图则说事物由“分有”而存在,只是改变了名称而已。但对于形式的分有或模仿究竟是什么,他们并没有说明。[16]
但是,由于无论是作为被模仿的范型的数,还是作为模仿它的摹本的事物,本身都是不动的。所以,如果没有第三者(例如神)来造成这种模仿或分有,单是模仿者(或分有者)和被模仿者(或被分有者)自身,都是不能实现这种模仿(或分有)活动的。所以,无论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模仿说,还是受其影响的柏拉图的分有说,都是不能成立的,都是经不起认真分析的。因此,亚里士多德批评他们:“不过是空言和诗意的比喻而已。”[17]
可是,这种学说对美学的形成有深刻的影响。由于毕达哥拉斯学派揭示了音程的数学基础,将不同谐音之间的关系、将音调的质的特殊性,归结为有客观依据的数的关系,标志着希腊美学的开端。这一发现,揭示了希腊美学的形成和发展一开始就与数学—自然科学以及哲学的形成和发展之间,有着内在的深刻联系,表明古代美学一开始就是人类认识和解释客观世界的活动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从而也是哲学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四、“事物由于数而显得美”
亚里士多德指责锡勒尼学派的创始人亚里斯提卜(Aristippus,约前435—约前360年)借口善和美是有区别的,从而认为数理学科和美无关。他声称,数理学科虽然并不直接讨论美,但它们指出了美的结果或定义,也就不能说数理学科与美无关了。因为,美的主要形式是秩序、匀称和明确性,正是数理学科最明确地揭示了它们。所以,当数理学科在谈论这些东西时,“也就是以某种方式谈论美的原因”[18]。亚里士多德的这种观点,对研究古希腊美学,特别是早期毕达哥拉斯学派建立在数理学科的研究基础上的美学,尤其是有启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