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入国子监(5)
桑祈悻悻地把手放下,耸耸肩,“我都说了,你还不信。”卓文远苦笑着示意浅酒去指导指导,可掰扯了一会儿,也没什么成效。桑祈学这玩意儿实在头疼,等会儿这俩人没被折磨疯,她自己都要疯了,破罐子破摔地连连摆手,告饶道:“不学了,不学了,我还是致力于想办法把荷包送出去,约他去看灯吧,弹琴唱曲儿这种高雅事儿实在不适合我这粗人。”
卓文远也好似终于认清了她并非可塑之才,遗憾地点点头道:“也好,我倒觉得你赌输了也无所谓的,说不定一弹完,以后谁再挑事儿,你就拿要给人家弹琴相要挟,对方便定然不敢妄为。”
桑祈自然狠狠地,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而后起身道:“走吧。”却不料他并未起,只是抬眼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为何要走?”桑祈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他已经将浅酒揽在了怀里,正斜靠在榻上,衣衫半敞,一手在美人的腰间摩挲,一手擎着一只青玉酒盏,慢悠悠地品尝。面前摆好了佳肴美酒,四周铺陈着红罗绮帐,温香软玉在怀,娇颜微红,水眸轻颤,好一幅动情景象。只有她多余,不识趣地杵在那儿。桑祈尴尬地咳了咳,知道他是不会走了,无奈退出房门,道:“那我自己走,你们慢慢聊。”
卓文远并没跟出来,关上门前,她只看到他懒散地挥了挥手,而后将美人抱到膝上,俯身吻了下去。
早有卓家的仆役候在外面,见她出来,称备好了车送她。桑祈不由得感叹,这独门雅院里别无他人,那姑娘也和他甚是相熟的样子,怕是他专门养在此处的。真是风流多情,够会在妹子身上下功夫。她笑着摇摇头,上了马车,想着这事儿回去可得跟莲翩说,看她下次还帮不帮卓文远说话。
路途远,又晃了一会儿后,她有些乏,靠在车内假寐,迷迷糊糊地差点睡着。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害她撞了一下头,皱着眉头睁眼打量发生了什么事。
忽听马儿嘶鸣,车子骤然停了下来,外头驾车的仆役焦急的声音喊道:“你们是什么人,这可是卓家的马车!”
话音戛然而止,下一瞬便有利刃划破了车帘,而后扑通一声,似是有人倒了下去。遇到歹人了?桑祈心下一寒,朝四周快速扫了一眼,卓文远这马车上装饰得倒是漂亮,可惜一样能拿来当武器的东西都没有。没办法,空手也得上,桑祈挑开车帘,跳了出来。一轮明月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围攻马车的是几个蒙面人,身手称不上多好,但人数众多。而她这边只有驾车的仆役和自己,以及一个卓家的护卫,共三个人。驾车的仆役已经倒在地上,受了伤,疼得直哼哼。护卫则与蒙面人缠斗在一起。
桑祈不知这些人的目的为何,想抓住活口,先是抢来一把武器,而后招招避了要害。没想到蒙面人中倒藏着几个厉害人物,不多时已经连那护卫也负伤倒了下去,只剩她一人对敌。
由于拿的兵器不顺手,刚才又没打倒几个敌人,如今以一敌多,渐渐地,她感到应付起来有些吃力,落了下风,开始只顾得上招架,无暇还手。桑祈皱着眉头,心下明了,再这样打拖延战下去不是办法,论体力自己肯定拼不过对方,不由得暗暗观察周围。
此处尚在洛京城外,她一点也不熟,找了半天才看到不远处有一汪水潭。便眼前一亮,仗着自己识水性,想把敌人引过去,然后潜入水中躲避。
可惜一路来到水潭边才发现,这潭子太小,而且并无相通的水路,恐怕只能泡澡,无从逃跑,这可如何是好?
桑祈犯了难,额头滴滴冷汗滑落。正在这时,忽然听到阵阵衣摆乘风的声响,而后一身耀眼的白衣闯入视线。援军?桑祈眉头一紧,死死抓着手中的匕首。只见那突如其来的身影在皎洁月光下腾空翻飞,白衣如同变幻莫测的流云,长剑出手,闪着寒光,剑穗飘逸如捉摸不定的长风。细长的剑身仿佛只是随意地在手中抖了一下,挑了一挑,却招招蕴藏着精湛技巧。一场风花雪月的舞蹈,优雅姿态下是要人性命的杀招。竟不是来帮那些流寇,而是帮她的。
桑祈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白衣之人是一老者,不但衣衫尽白,须发亦是如雪,飘忽间,目光从容,神情淡定,有缥缈仙风。没多大会儿,就把几个纠缠不休的蒙面人解决了。老者负手执剑,在东倒西歪的蒙面人间站定,雪白的衣衫滴血未沾,长须一捋,瞥了她一眼便拂袖欲走。“恩公且慢!”桑祈忙唤。
且不说还不知道这救命恩人是何许人也,无从回报,就是看在他这几个招式的分儿上,也不能让这高人白白走了呀。
那老者却一皱眉,扔下句:“还不报官,唤我作甚?”便踏月乘风而去。任桑祈怎么喊“好歹也告知个名号吧”,怕是老者也听不见了。眼见着高人消失在视线内,她又着急回去查看那二人的伤势并张罗报官,不能扔下烂摊子贸贸然追去,只好咬牙跺脚,叹了口气,扔下手中的匕首回到马车处。好在,俩人都没死,只是受了伤无法行动。桑祈带他们一起回了城,马上有人来将那些蒙面人的尸体带回去,并义正词严地承诺一定好好调查,给她和卓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等她回到府上,夜已经很深了。那方山间小院里,却依然灯火通明,管弦声不绝于耳。
卓文远倚在榻上,半眯着眼,眸中已有了几许睡意,衣衫却还是整整齐齐的,并未褪去。
浅酒在他不远处拨弄着箜篌,眉目含情,注视在他的长睫上,良久后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物事,缓步走到他身边,抬手搭上了他的衣襟。
“郎君,时候不早了,奴家伺候您梳洗歇息吧。”卓文远单手撑头,另一只手伸过来,搭在她的柔荑上,勾唇笑道:“不用,再等会儿。”
说话的工夫,有人在门外求见。浅酒起身去开门,那人带着一身夜寒,进来后便径直走到卓文远面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卓文远听着听着,半晌后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摆手道:“好了,下去吧。”而后终于抬眼,看向浅酒,伸臂唤道:“来。”
美人乖乖走过去,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烛火下,男人的眉眼风流,轮廓柔和,薄唇莹润,显得格外俊美,魅惑诱人的声线这才哄着她道:“可以伺候我歇息了。”
浅酒有点不明白他今日带那个女子来所为何事,也不明白他这半宿都在等什么,因着自己的身份又不好开口问,只得压下疑惑,帮他解开了衣裳。不多时后,香烛氤氲的暖光里,一地宽袍轻纱,一室旖旎呻吟。
第二天一早,卓家马车遇袭的消息便在洛京不胫而走,到了下午已然传遍大街小巷。
可知道马车里坐的是桑祈的人却不多。卓文远本人自是其中一个,听说她受了伤,带了一堆慰问品来探望。到的时候只见传说中受了伤的桑祈正懒洋洋地在院里发呆晒太阳。天已寒凉,她只穿一件看起来很单薄的浅色长裙,将披风搭在腿上,挡住了逶迤裙摆,只露出束得窈窕婀娜的腰身,正单手托腮,将脸埋在宽大的袖口间,不知道在想什么。面前摆的桌案上,几本书敞开放着,还铺了宣纸。可墨化好了,笔也蘸好了,纸上却一个字也没有。
这一个月来难得见她穿女装,虽然是洛京里最常见的贵族女子打扮,但她较为高挑,身形既不同于大多女子那般杨柳扶风、雨打梨花似的娇弱,也无一丝赘肉冗余,而是匀称有致,脊背挺得笔直,肩也撑得起来,便穿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气韵。
他远远站定,注视了一会儿,才微笑着上前,用提着的药包碰了碰她的脑袋:“听说你伤了,看着倒挺有精神。”
桑祈头也没抬,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上面缠着布带,道:“擦破点皮。”都怪兵器不顺手,伤人不成反自伤。她无奈地想着,脑海中又记起那白须老者轻盈有力的利剑游走夜空,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不由得心生向往,神思游离。“便偷懒不去上学了?”卓文远戏谑地挑挑眉,翻了翻她放在案上的书本。“写不了字呀。”桑祈把被莲翩绑得结实的爪子伸到他面前晃晃,申辩道。“那还装模作样。”他好整以暇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推了推她的额头。
桑祈一撇嘴,惆怅地望着那些摊开的宣纸:“有什么办法,司业布置了作业不是?”
不“好好学习”她怎么好跟皇帝交代,再说别人都能得罪,晏云之可得罪不起。
卓文远取笑了她好一会儿,才放下手上的东西,拿起了笔,在她略微惊讶的目光中提笔书写了起来,字里行间还特地仿照了她的字迹。卓文远本写得一手好书法,笔锋细瘦锐利,如风雕刀刻,极好看,学着她那较为圆柔的笔画不容易,速度很慢。
冬日午后的阳光和煦耀目,从他垂在额前的长发中照射过来,为他俊美的容颜镀上一层金光。男子的眉眼专注,修长浓密的睫羽根根挺翘,层次分明,光洁如玉的面容上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气质沉静柔和,如同一块精美的碧玉雕像。
桑祈看得发怔,定定地欣赏了好一会儿,抱着他按在书本上的胳膊蹭了蹭,嬉笑道:“真够意思。”说完还没等卓文远抽出胳膊去揉她的头,就毫不流连地放开,起身猛地在他肩上拍了下,振袖一挥,痛快道:“那就都交给你了,回头再请你去吃蟹。”言罢优哉游哉地哼着小调,去叫莲翩把他带来的慰问品送到厨房了。
卓文远执笔的手停了停,终究没说什么,笑着摇了摇头。等她捧着莲翩做好的点心来跟他一起吃的时候,他已经写完大半,放下笔揉着手腕歇息,过了会儿拿起一块山楂糕咬着,问起来:“昨天的事,府衙那边的调查可有眉目?”
桑祈刚咽下一块糕,噎了半天才开口道:“怀疑是流寇作乱。”提到这事儿,她的注意力完全没在是什么人敢动卓家的马车上,满脑子想的都是那老者和他的剑法,眼眸晶亮晶亮,对卓文远吹嘘了一番那人有多厉害,好似神仙一般。
卓文远用心听着,待她说完后哑然失笑:“看你那崇拜的样子,难不成他比桑公还厉害?”
桑祈皱着眉头想了想,终于还是摇头:“那倒无从比较。父亲天生神力,而且武艺超群,若论枪法论力道,大概整个大燕无人能出其右。可那老者的剑术却更飘逸出尘,在巧劲儿上应胜一筹。”
后面还有一句更适合她自己练习,她只在心里感慨了下,并未说出口,只道是:“真希望能再见上那人一面。”
卓文远眸光微动,擦了擦手继续书写,戏谑道:“既然安然无恙,经过昨天那事儿,我觉得你有空还是多想想自己的琴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