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科幻经典(1859-1937)(共9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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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结尾:回到地球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山坡上。郊区的路灯暗淡了夜空中闪耀的星星。钟声敲响,一声回响之后,又是11次回声。我找到了我们的窗户,一阵喜悦,一阵狂喜,就像一波海浪,席卷而来,把我淹没。接着就是平静。

地球上的事务,渺小却又激烈!超宇宙的现实,猛烈喷发的创造之泉,溅出的水花——无数的世界,在瞬间就都不见了。消逝了,转换成了幻觉,转换成了极端的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事情。

小小的地球,渺小却又激烈,外层薄薄的大气;表层薄薄的海洋;颤抖的薄薄的生命带,断断续续,多种多样;幽暗的山丘;朦胧的大海,无边无际。灯塔,变换着灯光,一闪一闪;还有那轰隆隆的敞篷火车。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石楠花,粗糙却让人舒服。

超宇宙的魅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所梦到的真实并非是这样的,它更加微妙,更加令人敬畏,更加精彩。而且无限地接近家。

也许我所看到的在结构的细节上都是虚妄的,也许它在整体形态上更是虚妄的,但是在特质上肯定是相关联的,也许在特质上它甚至是真实的。肯定是真实的它促使我构思出那幅场景,每个主题和方面都是虚妄的,但是在精神上是真实的。

路灯上方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伟大的恒星,还是夜空中萎靡的亮点?传闻中,星星是指引方向的光芒,将人心从尘世的纷乱中召唤回来,但是又用它们冰冷的长矛刺穿人们的心脏。

坐在我们小小的行星上,坐在石楠花中,仿佛四周都是深渊,未来也是深渊,我躲避不及。寂静的黑暗,无形的未知,比想象中所有的恐惧都还令人生畏。目光所及之处,看不到任何确定的东西,人类的体验中没有一件东西是确定的,确定的只有不确定本身。各种理论的浓雾之下,产生的只是难解的晦涩。人类的科学不过是数字的迷雾,人类的哲学不过是文字的雾霭。地球这个小小的石头,人类对它的理解不过是转瞬即逝、谎话连篇的幻影。即使是人类本身,这个看似中心的事实,也不过是蛊惑的幻觉;即使是最诚实的人也应该质疑自己的诚实,他是这样的非物质,甚至应该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还有我们的忠贞!我们自欺欺人,我们被误导,我们的构想就是错误的。我们苦苦追寻,我们因为仇恨变得乖戾!还有我们的爱,在亲密无间的关系中,应该受到谴责,因为我们视而不见,我们自私自利,我们沾沾自喜。然而呢?我看到了我们的窗户。我们在一起非常幸福!我们发现了,或是说我们创造出了我们的共同体。这是波涛翻滚的经历中的一块岩石。这块岩石,不是浩瀚的宇宙,不是无边无际的超宇宙,也不是我们小小的行星,但是就是这块岩石才是存在坚实的基础。四周,混乱、暴风雨,还有汹涌的波浪已经浸透了我们的岩石。岩石四周,翻滚的黑暗之中,一张张的脸,一双双祈求救援的手,模模糊糊,随即又消失了。

未来?世界的疯狂卷起的风暴越演越烈,未来一片黑暗,黑暗中,一个新的强烈的希望、闪耀的光芒穿透了黑暗,希望能建立一个更加幸福、理智并且理性的世界。在现在和未来之间还有着什么样的恐惧?压迫者不可能温顺地离开。而我们两个,成长在稳定温和的环境中,只适合生存在一个友好的世界里。在那里,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感到折磨,都不会绝望。我们只适合生活在风和日丽的环境中,我们只是常人,没有什么高风亮节,也做不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适合生活在一个公正安宁的社会。但是,我们却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卷着惊涛骇浪的战争年代,黑暗无情的力量和光明绝望的力量在世界破碎的心脏中相互搏杀,殊死一战;我们处在一个接一个的危机当中,不得不一次次地做出重大的抉择,没有多少简单或是熟悉的原则可以遵循。

从河口那边的铸造厂跳出了红红的火光。附近的夜色中,金雀花幽暗的轮廓给郊区布满脚印的荒地带来一丝神秘。

在我的想象中,我越过我们的那座山头,看到了更远的地方,看到了看不见的山坡。我看到了平原,看到了树林,看到了田野,看到了田野上各式各样、特别的叶片。我看到土地从我的脚下沿着曲线的弧度延展而下。我看见阡陌交通、火车铁轨还有嗡嗡作响的电缆电线将乡村串联在一起,就像是蛛网上的雾珠。到处都是城镇,灯火通明,就像是一个星云状的发光体,撒满了恒星。

田野的尽头,就是霓虹灯下沸腾的伦敦,就像是污水当中取样后,放到显微镜下制作的幻灯片,挤满了探头探脑的微生物。微生物!从星星的角度来说,毫无疑问,这些生物不过是微小的寄生虫,但是在它本身,或是它们相互之间,它们肯定比星星真实得多。

目光越过伦敦,想象中我看到了英吉利海峡那片模糊的水域,接着我又看到了整个欧洲,农耕文化中混杂着沉睡中的工业主义。越过诺曼底的白杨树,就是巴黎,巴黎圣母院的塔尖。再过去,西班牙的夜空被屠杀中的城市映衬得通红。往左边望去,就是德国,它的森林和工厂,它的音乐,它的钢盔。在教堂的广场上,我似乎看到了成千上万的年轻人,意气风发,着魔疯狂,朝着探照灯下的元首敬礼。意大利也是,充满回忆和幻想的土地,暴徒的偶像迷惑了年轻人。

再往左边,就是苏联,在我们的地球上微微凸起,幅员辽阔,在黑暗中,星星和云层之下,泛出一种雪色的苍白。我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克里姆林宫,还有它前面的红场。列宁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躺在那儿。再远处,在乌拉尔山脉的脚下,想象中,我看到了羽状熊熊的火红火焰,还有烟尘笼罩下的马格尼托哥尔斯克马格尼托哥尔斯克(俄语:Магнитогóрск,意思为磁山城),建城于1931年,位于南乌拉尔山东麓。城。山的那边透过晨曦的第一道光线;虽然我这儿还是半夜,但是亚洲已经迎来了它的白昼。金色的光线不断前进,西伯利亚铁路上,小小的牵引车冒出的烟升到了空中。往北走,坚硬如铁的北极圈将他们流放的营地挡在外面。往南是富饶的山谷和平原。但是在那儿,我看到的是大雪皑皑中的铁轨。在亚洲的村庄中,小孩醒了,该上学去了,在这儿也能听到列宁的传奇。再往南,就是喜马拉雅山脉,皑皑积雪一直从山腰覆盖到顶峰,我越过它们山脚下的乌合之众,又看到了拥堵不堪的印度。我看到了摇摆的棉花作物,我看到了麦子,我还看到了那条圣河,带着喀美特峰 喀美特峰:印度的第二高峰。的水,流过水稻田,流过爬满鳄鱼的浅滩,流过加尔各答,一座航运和办公区云集的城市,然后就进入海洋。处在英国的午夜,我把目光投向了中国。清晨的阳光扫过洪水漫过的土地,给祖先的坟头镀上一层金色。长江,一条闪着光芒皱皱巴巴的带子,冲出了峡谷。穿过朝鲜地区,漂洋过海,矗立着富士山——一座1707年后休眠至今的火山。可是这座火山周围的人,如火山口的岩浆一般,翻腾跳跃。它的军队和贸易已经延伸到了整个亚洲。我又把目光投向了非洲,我看到了人力造就的河流从西延伸到东,接着我就看到了清真寺的尖塔,金字塔,还有一直等待在那儿的狮身人面像。再往南,黑人们睡在大湖边上。大象践踏了庄稼。再往南,英国人和荷兰人靠着百万黑人赚了大钱,虽然还有些含糊不清,但自由的梦想已经激荡在这些黑人的心中。越过整个非洲,越过白云下的桌山桌山(Table Mountain),位于南非的开普敦附近。,我看到了狂风暴雨的南大洋,看到了冰雪覆盖的悬崖,看到了海豹和企鹅,看到了白雪覆盖下的一片高地,世界上唯一没有人口的大陆。想象面对午夜的太阳,穿过了南极点,跨过了阴阳交界的黑暗界,泻出火红的岩浆流到了他的貂皮长袍上。北面是夏季的海洋,新西兰,那儿的英国人更加自由,却少了几分清醒;过了新西兰,又是澳大利亚,在那儿,眼睛清澈的骑马人正赶着他们的羊群。

坐在小山上,凝望东方,我看到了太平洋,海面上散布着一座座岛屿。接着我就看到了美洲,在那儿,欧洲人的后裔,用枪支和枪支带来的傲慢,控制了亚洲人的后裔有一种学说认为美洲印第安人为亚洲人种的后裔。。大洋的旁边,南北之间,是古老的新世界;拉普拉塔河;新英格兰的城市,古老的新生活和思维方式从这里向四处辐射。纽约,下午时分,昏暗的阳光,一簇簇的玻璃大楼,现代的巨石阵 巨石阵是欧洲著名的史前时代文化神庙遗址,位于英格兰威尔特郡索尔兹伯里平原,巨石阵的建造年代距今已经有4400年,即建于公元前2300年左右。。就像水里的鱼小心翼翼地追逐着涉水者的脚,大型飞机从四处飞来,簇拥在林立的高楼周围。我还看见了海面上的轮船,迎着落日的光辉,船舱和甲板上泛出红光,破浪而行。火炉前的船工大汗淋漓,瞭望塔上的水手瑟瑟发抖,舱门打开着,飘荡出舞曲,随即就淹没在风声中。

小小的地球,芸芸众生,营营役役,而我所看到的是一个竞技场,宇宙的两大对手,两种精神体,披着地球上某个地区的伪装,正准备殊死一战,在我们半觉醒的精神世界中斗个你死我活。一座座城市里,一个个村庄中,数不尽的农庄、农舍、草舍、窝棚,还有任何人类可以生活的犄角旮旯里,人们专注于自己小小的安逸和成功,逃离尘世的繁杂,可是每一处都酝酿着我们这个时代的大争斗。

其中一位对手,表现出一种愿望是,敢于追求众人都渴望得到的合理的快乐新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每一个人都能为人类服务,过上充实的生活。而另外一个对手表现出来的,在本质上就是一种对未知短视的恐惧,或是它还有更为邪恶的本性?难道它就是那奸诈的祸心?为了能一人独揽大权,煽动起古老的部落情绪,仇恨理智,怀恨报复?

这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似乎会破坏一切我们无比珍视的东西。所有的个人幸福,在艺术、科学和哲学领域中所有爱和创造力的成果,我们所有审视的能力,思辨的想象力,还有所有创造性的社会建设;在公共灾难面前,常人生活的目标都成了愚蠢可笑、自我放纵的行为。但是如果我们没能把这一切保留下来,那什么时候它们才能重生呢?

如何面对这样一个时代?作为一个常人,如何才能有勇气来面对这一切?怎样才能做到既能面对这个时代的斗争,又能保持完整的心灵?怎样才能避免这个时代的斗争摧毁我们心中精神的完整性?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就是为了完整的精神而活。

有两盏指路的明灯:一是我们小小的发光的共同体原子,它给予我们的所有指示;二是星星冰冷的亮光,代表着超宇宙的现实和它清澈的欣喜。很奇怪,在这种亮光中,即便是最珍贵的爱,得到的也只是它冷峻的鉴定;而我们半觉醒的世界可能遭受的失败,经过它的思忖,也会得到赞扬,人类危机反而让我们增加了分量。很奇怪,加入这场斗争的紧迫性似乎是加强,而不是减弱了;在终极黑暗来临之前,我们这些微小的生物,在短暂的时间里,尽力提升着自己神智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