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仁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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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来人是儒义媳妇淑芳家布店的掌柜老孔,广宁堂好多人都认得他。老孔是昨晚骑着快马连夜急行近二百里路程赶来的,他带来一个令人惊骇的消息:淑芳的二弟昨天被绑架了,绑架者限三天内拿四万大洋赎人,逾期就撕票。淑芳爸向亲家借贷两万大洋。淑芳一听,又是惊吓又是着急,哭得泪人儿似的,惊动了整个广宁堂。韩儒义不敢拖延,急忙扶着淑芳和儒厚、儒礼、吕叔、友善、喜子几个能进入后院的人来给儒仁报信。

正在自己屋里客厅太师椅上悠然养神的韩儒仁被涌进来的众人吓了一跳。未待他开口,韩儒义就将孩子舅舅被绑票,要借两万现洋赎人的事说了。

韩儒仁听了,气急败坏地说:“真是胆大包天,在淮阴城里也敢作此大恶,实在可恨!”又安慰淑芳:“你莫太过着急,两万大洋何难!我马上安排筹措就是了。”便对吕叔、友善说:“快去柜上取两万现洋送来。”吕叔、友善不敢怠慢,急急跑到账房,吕叔打开由他专管的铁柜,将现洋、银元券、纸币尽数取出,放在柜上,友善清点,吕叔计算,两人一阵忙碌,都感惊愕:柜台上仅有现洋一千零三块,还有一角到五角的银元券四百块七角,一角到十圆的纸币一千三百零三块。

孔友善疑惑地说:“吕叔,怎么只有这点钱呢,钱柜里的钱你都拿出来了?”

吕叔说:“你还嫌少!这么多的人吃喝花费、人情来往,还要开工钱,多大的一笔开销,年初又在朱圩被劫了三千现洋的药材,去年这会儿连一千现洋还没有呢。”

孔友善说:“偌大的广宁堂,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就这么点周转资金吧。那些钱都弄哪去了?”

吕叔白了他一眼说:“这是东家的事,你少管。”两人提着钱,抱着账本、算盘,一路小跑到后院厅堂。吕叔将钱款放到老柜上,说:“东家,柜上就一千多块现洋,一千多块纸币了。”

“就这点钱?”韩儒仁吃了一惊,脸色都变了。

吕叔说:“兵荒马乱,日月艰难,乡亲们还欠着一些;有几个中药铺进了些药材款,也没收回。加上人多,开支大,还得补窟窿还账,能有盈余就算不错了。”吕叔不住地摇头叹息。

韩儒礼听了,不解地说:“补窟窿还账?补什么窟窿?给谁还账?”

吕叔看看韩儒仁、韩儒厚,没有搭理。

韩儒仁也不信,打开账簿,取过算盘,亲自一笔一笔核对,账目笔笔清楚,钱款分文不差。放下账簿后,他不敢面对淑芳,满脸愧色地对儒义说:“儒义,这如何是好?”

韩儒义泪水涟涟,说:“哥,我们广宁堂偌大产业,虽说利薄,却也日有进项,怎就只有这点钱呢?”

韩儒厚、韩儒礼也急得直跺脚。

淑芳忽地跪倒在韩儒仁面前,哭着说:“哥,就把家里的积蓄分了吧。我们那份子让安叔带去救孩子二舅!”

淑芳此言一出,大伙都愣住了。原来,广宁堂老少几辈血浓于水,不分彼此。每年收入除发给家人一点零用花销外,大头留在柜上周转,小头留在当家人处以备不需之用。老太爷临终时还叮嘱这笔钱不能乱动,老太太百年后如要分家,先给吕叔和喜子匀出一笔安家费,余下的由儒仁、儒厚、儒义、儒礼四兄弟平分。许多年来,几个兄弟相处得亲如一人,从未有人生过分家的念头,如今老太太还健在,淑芳却要分钱,这无疑是违背了老太爷的遗愿。一时,厅堂里静得连喘息声都没了。

再看韩儒仁,已难过得泪流满面。

韩儒厚他们一个个也都唏嘘不已。

过了好一会儿,韩儒仁才涩声说:“广宁堂如此衰败,罪过在我。罢罢罢,宁伤钱财,不能伤人。都随我来。”边说边从口袋掏出一串用麻绳拴着磨得锃光的钥匙,从中拣出一把,颤巍巍地走到东边房门前,开锁,推开房门,众人眼前出现了一个丈二长的实木大柜,上面挂着一把5吋长的铁锁。韩儒仁又哆哆嗦嗦地拣出一把铁钉似的钥匙,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铁锁打开,抬抬手说:“抬出来吧。”

韩儒厚上前掀起柜门,里面是两只大木箱,他招呼儒礼、友善过来,把木箱抬到中间厅堂里,韩儒仁又找出钥匙来,把箱子的锁一一打开,声音如蝇地说:“把能变实的,都拿出来吧。”

韩儒厚先打开了一只箱盖,众人的目光齐齐地盯了过去,箱子里装的是一座停摆的西洋自鸣钟;一只做工精细看不出年份的青色砚台;一块镶嵌在木框里带有牧童戏水画面的灵璧石;一只八吋长的青色玉如意;一对清青花菱口碗;一块鸽蛋大的鸡血石;三件画轴;两片用黄绸包裹的甲骨,这是儒仁的心肝宝贝;还有一个木托盘里放着一只紫砂菊瓣壶、一只鎏银茶筒、四只紫砂茶盏。这些东西,也值不了多少钱。看来,值钱的东西都在另一只箱子里了。

跟着,韩儒厚又打开了另一只箱盖。

果真,这只箱子与刚才那只箱子不同,里面又放着一黄一紫两只樟木箱子,这应是广宁堂最金贵的箱子了。莫说外人了,就是家人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先打开的是黄色箱子,里面的东西也果然金贵,是黄货白货。可惜的是太少了,只有两根超不过二两的金条、四只麻雀大小的银元宝,五十封大洋,每封二十块。跟着又打开了紫色小箱,这更让众人大跌眼镜,里面装的是家谱、地契、房契等物。孔友善一一看过,突然觉得在这堆物件中,似乎少了点什么。

众人大感失望,皆摇头叹息。

孔友善更是深感失望,心里暗暗思忖:广宁堂财力雄厚,仅凭那膏药就可年入数千金,岂能只有这点陈年旧货?那些黄金白银哪里去了?是埋起来了,还是让韩儒仁私吞了?看韩儒义他们的神态,不像是深藏不露,十有八九是让大东家韩儒仁私吞了。莫看他满腹经书,仪表堂堂,却原来也是个鸡鸣狗盗之辈。

孔友善很是愤懑,也更感慨不已!

淑芳看这些物件与两万大洋相差甚远,心里感到绝望,伏到老柜上嘤嘤哭了起来。

没想这时,吕叔面对着韩儒仁说出了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话来:“老柜里可有值钱的东西?”

随着吕叔的话音,孔友善忽然回过味来:是呀,东墙下老柜里装的什么?韩儒仁为何不打开看看?

韩儒仁吃惊地瞪着吕叔,嘴角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淑芳听了,心里又有了希望,眼泪汪汪地望着儒仁。

韩儒厚急忙阻止:“老柜里没什么东西,不用开了。”

韩儒义也吃惊地对吕叔说:“吕叔,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柜不能开,更不能在白天开。”

韩儒仁撑不住了,望望淑芳,将那串钥匙很不情愿地递给吕叔,说:“你就打开看看吧。”

韩儒厚瞪眼说:“哥,老柜不能开呀!”

孔友善熬不住、等不得了,顾不上自己的身份,说:“土匪心狠手辣,人命关天,得赶紧把人赎回来呀!”

淑芳听了,便绝望地大放悲声。

“罢了!”韩儒仁悲怆地仰天长叹一声,潸然泪下。此时,他已非是在演戏,而是发自心底的无奈、羞愧、屈辱、愤懑。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却被邪恶势力逼得走投无路,连家人也要欺骗。可是,非如此而不能避祸啊!他无助地冲吕叔扬了扬手:“开吧!开吧!”

吕叔便走到老柜跟前,弯下腰来,但那手却抖得厉害,钥匙怎么也对不上锁孔,便扑通跪了下去,两手举着钥匙,对准锁眼,吱的一声,锁舌跳了出来。吕叔两只手分别抓着两扇柜门上的铜环,跟着,老柜发出一阵吱吱的声音,咯得屋里的人心头都为之一颤。

就这样,广宁堂最气派、最隐秘,从未在外人面前开过的祖传老柜的柜门在悲怆的气氛中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