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仁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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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高柱久钻出柳叶的被窝时,韩儒仁早已起了床,此时月明星稀,雄鸡未唱,他站在厅堂门口,面对朦胧夜色,为朱圩圩主朱殿魁而大动脑筋。以往,韩儒仁视朱圩为毒瘤,避而远之,因而去淮阴采购药材时,宁愿绕几十里弯路,也不愿经过朱圩。如今,“鬼影子”窝在广宁堂里,韩儒仁不得不招惹朱圩,不得不招惹朱殿魁了,但如何招惹他,方寸却难拿捏。

这是因为,在韩儒仁为“鬼影子”叶善友布下的棋局中,朱圩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从某种意义上说,广宁堂的安危系于朱圩。眼下,他急于解决的问题是让“鬼影子”以何种方法进入朱圩,何种方法接触朱殿魁。

朱圩究竟是一座什么样的庄圩?它的主人朱殿魁又是何等人物,不但让高柱久、韩儒仁这二位叱咤洪泽湖周边的人物如此上心,还让韩儒仁千方百计地想要靠近他呢?

说来,朱圩本是个小庄子,在太平镇北面三十里地的黄泥岗,那里土地贫瘠,人烟稀少,只有二三十户人家。朱殿魁是庄上农家子弟,上过两年私塾,很有些胆识。那年,他住在湖坡庄的爹爹(祖父)朱敬业过寿,湖匪将前去祝寿的朱殿魁父母及姑舅姨表等亲戚十一人绑走,索票两万洋钱。朱家亲戚都是庄稼人,如何筹得这些赎金,把牲口田地都卖了,也才筹得四千洋钱。湖匪恼怒,割了所绑的朱家十一口人每人一只耳朵,送给朱敬业,说五日之内不交钱赎人,就将肉票扔进洪泽湖里喂王八。惊吓之中,朱敬业含恨而去。谁知,五日期限未到,朱家亲友竟遭湖匪撕票,只逃得朱殿魁堂兄朱殿海一人。

朱家遭此大难,欲哭无泪,草草安葬了死者后,朱殿魁等几个男丁怕湖匪赶尽杀绝,不敢在家居住,结伴外出谋生。一个月后,湖坡庄鱼贩子刘麻子家失火,一家五口被烧死四口,刘麻子则被挂在门前香椿树上,胸口有个碗口大的洞,那心也给人掏走了。

后来,人们私下传说,刘麻子是巨匪魏友三窝在湖坡庄上的眼线,他想霸占朱继业家那片宅基地,让湖匪绑了朱继业亲属。而湖匪之所以撕票,是刘麻子在给湖匪报信时蒙脸的黑巾不慎脱落,被朱家亲友看个正着,刘麻子便杀人灭口。朱殿海挨了一刀,幸好未伤及要害,侥幸捡了条命。刘家五条人命的大案就是朱殿魁、朱殿海做的。

有关朱殿魁的这个传言虽然过于残忍、血腥,但对于被湖匪祸害的惨无宁日的洪泽湖西百姓来说,朱殿魁此举却让他们感到莫名地畅快,争相传颂朱家兄弟的快意恩仇。

民国21年初夏,朱殿魁突然回乡,大肆置地盖房建圩,在圩子尚未筑成时,又做了件大快人心、轰动一时的大事。

那年七月初,巨匪魏友三手下孟疤眼马子六十余人在河南萧县做了一桩大案后,流窜到洪泽湖穆墩岛避风,这孟疤眼正是当年绑架朱家十一口人的祸首。他得到眼线报告,小朱庄有个在外发了大财的人,回来置地修圩。这无疑是从天上掉下块馅饼,孟疤眼喜出望外,第二天上午带着匪众分乘两只木船从穆墩岛西下,经龙集,绕河口,上午在何庄上岸,在一个暗匪家里酒足饭饱之后,于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直奔小朱庄。此时,小朱庄四周圩墙尚不及长人膝盖,只有圩门楼修了一半,也不过两人多高。七月流火,午后日头更毒,筑墙的人都窝在家里避暑,孟疤眼一伙畅行无阻地进了庄,他们在第一户人家门前的槐树下,抓住一个正在吃饭的庄稼汉子,让他带路到那个回乡的财主家。汉子倒也爽快,说你们先等等,我把饭碗送到屋里就带你们去。那个汉子进屋后不再出来,土匪们却等来一串枪弹,这串枪弹像是个信号,跟着四面八方的枪声像炸了锅,瞬间,就有五六个土匪被放倒了。其余的土匪鬼哭狼嚎地往庄外逃窜,谁也没料到,那尚未完工的圩门楼上嘎嘎的机枪声挡住了去路,庄里的人又从后追杀过来,土匪们只好扔掉枪支投降。转眼之间,孟疤眼六十多人的马子被打死六人,打伤五人,包括孟疤眼在内五十余人均被活捉。当时,朱殿魁问孟疤眼,你认得我吗?孟疤眼摇头;朱殿魁又问:湖坡庄的刘麻子怎么死的你知道吗?孟疤眼闻声便跪求饶命,被朱殿魁一脚踹倒,朱殿海过来就剖了孟疤眼的肚子,掏出心肝。众匪吓得胆魄俱丧,纷纷跪地求饶。朱殿魁就让这五十多人筑圩,且分段包干,完不成任务的枪毙。这伙匪人为了保命,昼夜不停地拼命大干,累死了好几个。两天后,待这一消息传散出去时,朱圩圩墙已建成。此事传开,朱殿魁在乡亲们心里也就成了抗匪大英雄了。

高柱久得知这一消息时,立即意识到此人非同寻常,不由欣喜若狂。他与昔日的匪友魏友三已势如水火,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敢与魏友三叫板的硬茬,无疑给自己增加了一个帮手,不由对朱殿魁刮目相看,当即去朱圩拜访朱殿魁。两人本是一丘之貉,惺惺惜惺惺,高柱久称朱殿魁是“为民除恶之大英雄”,朱殿魁则送给高柱久一块金壳怀表,怀表盖里镶嵌一个金发碧眼的美貌女子的相片,这可是件稀罕物件,高柱久爱不释手。那天,高适之取出相片,看了甚是吃惊,告诉高柱久这是“蓝钢皮”列车上外国人的物件,朱殿魁是“蓝钢皮”劫车案劫匪。

临城劫车是发生在民国12年五月六日的一桩震惊国内外的匪案。年仅二十五岁的匪首孙美瑶劫持了“蓝钢皮”列车,绑架了三十多名分别来自欧美等国的男女旅客。土匪押着人质回到了老巢——抱犊崮。抱犊崮位于峄县、临沂、费县、藤县四县交界处,高约八百米,崮顶平坦,有良田四百余亩,昔时为耕种此田,耕牛上不去,只得抱一小牛犊上崮,养大后再使用,故名抱犊崮。山体全为坚硬陡峭的岩石,仅山北面有一石路可达山顶,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劫车案发生后,英、美、法、意等国驻华公使于五月七日,联合向北平外交部提出抗议,随后又要求三天之内使外国人质获释,并坚决反对武力进剿,以保证人质安全。后来,中央政府派出鲁督田中玉,交通总长吴毓麟,徐海镇守使陈调元等与劫匪交涉,几番周折后,孙美瑶等接受招安,释放人质。随后孙美瑶通电就任山东新编旅旅长之职,不久即被兖州镇守使张培荣在所设的鸿门宴上将其斩首,余部顿作鸟兽散。

高柱久听了高适之的话大吃一惊,问:“您老怎知朱殿魁就是‘蓝钢皮’劫车案的劫匪?”

高适之说:“记得外国人质被释放后,报上登了一篇访谈,说:‘匪徒登上列车后,他们打开乘客们的行李,开始搜索和抢劫里面的财物。英国乘客罗斯曼忍受不了土匪的推揉驱赶,愤怒地拿起桌上的茶壶向土匪掷去,当即被土匪枪杀。法国乘客拉伯雷为保护那只镶嵌他夫人签名照片的红宝石怀表,也被枪杀。与此相反,上海《密勒氏评论报》记者、美国人鲍惠尔和法国人柏如则明智地认识到,反抗是没有意义的,便自动将随身携带的锃亮的新式手枪交出,保住了性命。’”

高柱久细端,果然不假,照片后面有一行蝌蚪似的文字,就以此拿捏朱殿魁。派人给朱殿魁递话,说有知根底的人举报,朱殿魁是山东巨匪孙美瑶手下小头目,参与临城“蓝钢皮”劫车案,蛰伏在朱圩,让他好自为之。

朱殿魁当然知道高柱久此举的目的,虽然对他的威胁利诱大为不满,但对其手下留情倒也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