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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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庐陵学案(全氏补本)(1)

庐陵学案序录

祖望谨案:杨文靖公有言:「佛入中国千余年,秪韩、欧二公立得定耳。」说者谓其因文见道。夫见道之文,非圣人之徒亦不能也。兖公之冲和安静,盖天资近道,稍加以学,遂有所得。使得遇圣人而师之,岂可量哉!述《庐陵学案》。(梓材案:是卷《学案》亦谢山所特立。底稿残阙,亦多以史传参补。)

高平同调

文忠欧阳永叔先生修

欧阳修,字永叔,吉州庐陵人。四岁而孤,母郑守节,亲诲之学。家贫,以荻画地学书。幼敏悟过人,及冠,嶷然有声。宋兴且百年,而文章体裁犹仍五秀余习,锼刻骈偶,淟涊弗振。先生得昌黎遗稿,苦志探赜,至忘寝食,必欲并辔绝驰而追与之并。举进士,两试国子监,一试礼部,皆第一,擢甲科,调西京推官。始从尹洙游,为古文,议论当世事,迭相师友。与梅尧臣游,为歌诗相倡和,遂以文章名冠天下。入朝为馆阁校勘。范文正仲淹以言事贬,在廷多论救,司谏高若讷独以为当黜,先生贻书责之,谓其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若讷上其书,坐贬夷陵令。徙干德令、武成节度判官。文正使陜西,辟掌书记,先生笑辞曰:「昔者之举,岂以为己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久之,复校勘,进集贤校理。庆历三年,知谏院。时仁宗更用大臣,韩、范皆在位;增谏官员,用天下名士,先生首在选中。每进见,帝延问,执政咨所宜行。既多所张弛,小人翕翕不便。先生虑善人必不胜,数为帝分别言之。初,范文正之贬饶州也,先生与尹洙、余靖皆以直文正见逐,目之曰党人。自是,朋党之论起,先生乃为《朋党论》以进。先生论事切直,人视之如雠,帝独奖其敢言,面赐五品服,顾侍臣曰:「如欧阳修者,何处得来!」同修起居注,遂知制诰。故事,必试而后命,先生以特诏除之。保州兵乱,以龙图阁直学士为河北都转运使。陛辞,帝曰:「勿为久留计。有所欲言,言之。」对曰:「臣在谏职,得论事,今越职而言,罪也。」帝曰:「第言之!毋以中外为间。」贼平,胁从二千人分隶诸郡。富郑公为宣抚使,恐后生变,将使同日诛之。与先生遇于内黄,夜半屏人告之故。先生曰:「祸莫大于杀已降,况胁从乎!既非朝命,脱一郡不从,为变不细。」郑公悟而止。方是时,杜祁公衍等相继以党议罢去,先生慨然上疏争之。于是,邪党益忌先生,因其孤甥张氏狱,傅致以罪,左迁知制诰、知滁州。徙扬州。颍州。复学士,留守南京,以母忧去。服除,召判内铨,时在外十二年矣。帝见其发白,问劳甚至。群小畏而谮之,出知同州,帝纳吴充言而止。迁翰林学士,俾修《唐书》。奉使契丹,其主命贵臣四人押宴,曰:「此非常制。以卿名重,故尔。」知嘉佑二年贡举,时士子尚为险怪奇涩之文,号「太学体」,先生痛排抑之,凡如是者辄黜。毕事,向之嚣薄者伺先生出,聚噪于马首,街逻不能制。然场屋之习,从是遂变。加龙图阁学士、知开封府。《唐书》成,拜礼部侍郎,兼翰林侍读学士。先生在翰林八年,知无不言。累迁至参知政事。帝将追崇濮王,命有司议,皆谓当称皇伯,改封大国。先生引《丧服记》,谓:「『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降三年为期,而不没父母之名,以见服可降而名不可没也。若本生之亲改称皇伯,历考前世,皆无典据。进封大国,则又礼无加爵之道。故中书之议,不与众同。唯蒋之奇说合先生意,先生荐为御史,众目为奸邪。之奇患之,思所以自解。先生妇弟薛宗孺有憾于先生,造帷薄不根之谤摧辱之,之奇即上章劾先生。神宗初即位,欲深护之,使诘之奇,问所从来,辞穷,坐黜。先生亦力求退,罢为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明年,迁兵部尚书、知青州,改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辞不拜。徙蔡州,连乞谢事,帝辄优诏弗许。及守青州,又以请止散青苗钱,为王氏所诋,故求归愈切。熙宁四年,以太子少师致仕。五年,卒,赠太子太师,谥曰文忠。先生始在滁州,号醉翁,晚更号六一居士。天资刚劲,见义勇为,虽机在前,触发之不顾。放逐流离,至于再三,志气自若也。方贬夷陵时,无以自遣,因取旧案反复观之,且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于是仰天叹曰:「以荒远小邑,且如此,天下可知!」自尔,遇事不敢忽。学者求见,所与言未尝及文章,惟谈吏事,谓文学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顾其文天才自然,丰约中度,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天下翕然师尊之。奖引后进,如恐不及。曾子固、王介甫、苏洵父子,布衣屏处,未为人知,先生即游扬声誉,谓必显于世。凡经赏识,率为闻人。好古敏学,凡周、汉以降金石遗文,断编残简,一切掇拾,研稽异同,立说于左,的的可表证,谓之《集古录》。奉诏修《唐书》纪、志、表,自撰《五代史记》,法严词约,多取《春秋》遗旨。(云濠案:先生所著尚有《毛诗本义》十六卷、《左传节文》十五卷、《文忠集》一百五十三卷、《归田录》二卷。)东坡叙其文曰:「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识者以为知言。后从祀孔子庙庭,称「先儒欧阳子」(参史传。)

易童子问

童子问曰:「『《干》,元亨利贞』,何谓也﹖」曰:「众辞淆乱,质诸圣。《彖》者,圣人之言也。」童子曰:「然则《干》无四德,而《文言》非圣人书乎﹖」曰:「是鲁穆姜之言也。在襄公之九年。」

童子问曰:「《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何谓也﹖」曰:「其传久矣,而世无疑焉,吾独疑之也。盖圣人取象,所以明卦也,故曰『天行健,《干》』;而嫌其执于象也,则又以人事言之,故曰『君子以自强不息』。六十四卦皆然也。《易》之阙文多矣。」

童子问曰:「《干》曰『用九』,《坤》曰『用六』,何谓也﹖」曰:「释所以不用七、八也。《干》爻七,九则变;《坤》爻八,六则变。《易》用变以为占,故以名其爻也。阳过乎亢则灾,数至九而必变,故曰『见群龙无首,吉』。物极则反,数穷则变,天道之常也,故曰『天德不可为首』也。阴柔之动,多入于邪,圣人因其变以戒之,故曰『利永贞』。」

童子问曰:「《屯》之《彖》、《象》,与卦之义反,何谓也﹖」曰:「吾不知也。」童子曰:「《屯》之卦辞曰『勿用有攸往』。《彖》曰『动乎险中,大亨贞』,动而大亨,其不往乎﹖《象》曰『君子以经纶』,不往而能经纶乎﹖」曰:「居《屯》之世者,勿用有攸往,众人也。治《屯》之时者,动乎险而经纶之,大人君子也,故曰『利建侯』。」

童子问曰:「《象》曰『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何谓也﹖」曰:「《蒙》者,未知所适之时也。处乎《蒙》者,果于自信其行以育德而已。蒙有时而发也,患乎不果于自修以养其德而待也。」

童子问曰:「《象》曰『云上于天,《需》,君子以饮食宴乐』,何谓也﹖」曰:「《需》,须也。事有期而时将至也。云已在天,泽将施也,君子之时将及矣。少待之焉,饮食以养其体,宴安和乐以养其志,有待之道也。」

童子问曰:「『《师》贞丈人』,何谓也﹖」曰:「师正于丈人也。其《彖》曰:『能以众正,可以王矣。』」童子曰:「敢问『可以王矣』,孰能当之﹖」曰:「汤、武是已。彼二王者,以臣伐主,其为毒也甚矣。然其以本于顺民之欲而除其害,犹毒药瞑眩以去疾也,故其《彖》又曰:『行险而顺,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童子曰:「然则汤、武之师正乎﹖」曰:「凡师必正于丈人者,文王之志也。以此毒天下而王者,汤、武也。汤、武以顺天应人为心,故孟子曰『有汤、武之心,则可也。』」童子曰:「『吉咎』何谓也﹖」曰:「为《易》之说者谓『咎』者,本有咎也;犹曰:『善补过』也。呜呼,举师之成功,莫大于王也,然不免毒天下,而仅得补过无咎。以此见兵非圣王之所务,而汤、武不足贵也。」

童子问曰:「『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何谓也﹖」曰:「王氏之传曰:『万国以比建,诸侯以比亲。』得之矣。盖王者之于天下,不可以独比也,故建为万国,君以诸侯,使其民各比其君,而万国之君共比于王,则视天下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矣。」

童子问曰:「《同人》之《彖》曰『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象》又曰『君子以类族辨物』,何谓也﹖」曰:「通天下之志者,同人也。类族辨物者,同物也。夫同天下者,不可以一概,必使夫各得其同也。人睽其类而同其欲,则志通;物安其族而同其生,则各从其类。故君子于人则通其志,于物则类其族,使各得其同也。」

童子问曰:「『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何谓也﹖」曰:「圣人,急于人事者也,天人之际罕言焉,惟《谦》之《彖》略具其说矣。圣人,人也,知人而已。天地鬼神不可知,故推其。人,可知者,故直言其情。以人之情而推天地鬼神之,无以异也。然则修吾人事而已。人事修,则与天地鬼神合矣。」

童子问曰:「『雷出地奋,《豫》,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何谓也﹖」曰:「于此见圣人之用心矣。圣人忧以天下,乐以天下。其乐也,荐之上帝祖考而已,其身不与焉。众人之豫,豫其身尔。圣人,以天下为心者也,是故以天下之忧为己忧,以天下之乐为己乐。」

童子问曰:「《观》之《象》曰『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何谓也﹖」曰:「圣人处乎人上而下观于民,各因其方、顺其俗而教之,民知各安其生而不知圣人所以顺之者,此所谓『神道设教』也。」童子曰:「顺民,先王之所难与﹖」曰:「后王之不戾民者鲜矣。」

童子问问:「『《剥》,不利有攸往』《彖》曰『顺而止之,观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者,何谓也﹖」曰:「《剥》,阴剥阳也。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之时也。故曰『不利有攸往』。君子于此时而止,与《屯》之勿往异矣。《屯》之世,众人宜勿往,而君子动以经纶之时也。《剥》者,君子止而不往之时也。剥尽则复,否极则泰,消必有息,盈必有虚,天道也。是以君子尚之,故顺其时而止,亦有时而进也。」

童子问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者,何谓也﹖」曰:「天地之心见乎动。《复》也,一阳初动于下矣,天地所以生育万物者本于此,故曰『天地之心』也。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其《彖》曰『刚反,动而以顺行』是矣。」童子曰:「然则《象》曰『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岂非静乎﹖」曰「至日者,阴阳初复之际也,其来甚微。圣人安静以顺其微,至其盛,然后有所为也,不亦宜哉!」

童子问曰:「《大过》之卦辞曰『利有攸住,亨』,其《象》曰『君子以独立不惧,遯世无闷』者,其往乎﹖其遯乎﹖」曰:「《易》非一体之书,而卦不为一人设也。《大过》者,桡败之世,可以大有为矣。当物极则反,易为之力之时,是以往而必亨也。然有不以为利而不为者矣。故居是时也,往者利而亨,遯者独立而无闷。」

童子问曰:「《坎》之卦曰:『习坎』,其《彖》曰『习坎,重险也』者,何谓也﹖」曰:「《坎》,因重险之象以戒人之慎习也。习高山者可以追猿猱,习深渊者至能泅泳出没以为乐。夫险可习,则天下之事无不可为也。是以圣人于此戒人之习恶而不自知,诱人于习善而不倦,故其《象》曰『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也。」(上卷。)

童子问曰:「『《咸》,取女吉』,何谓也﹖」曰「《咸》,感也。其卦以刚下柔,故其《彖》曰『男下女,是以取女吉』也。」童子又曰:「然则男女同类与﹖」曰:「『男女睽而其志通』,谓各睽其类也。凡柔与柔为类,刚与刚为类。谓感必同类,则以柔应柔,以刚应刚,可以为《咸》乎﹖故必二气交感,然后为《咸》也。夫物类同者,自同也,何所感哉!惟异类而合,然后见其感也。铁、石,无情之物也;而以磁石引针,则虽隔物而应。《彖》曰『观其所感,而万物之情可见』者,谓此类也。」童子又曰「然则『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是果异类乎﹖」曰:「天下之广,蛮夷戎狄,四海九州岛之类,不胜其异也。而能一以感之,此王者所以为大,圣人所以为能。」

童子问曰:「『《恒》,利有攸往,终则有始』,何谓也﹖」曰:「《恒》之为言,久也,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也。『久于其道』者,知变之谓也。天地升降而不息,故曰:『天地之道久而不已』也。日月往来,与天偕行而不息,故曰『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代谢,循环而不息,故曰『四时变化而能久成』。圣人者,尚消息盈虚而知进退存亡者也,故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化成』。」

童子问曰:「『《遯》,亨,小利贞』,何谓也﹖」曰:「《遯》,阴进而阳遯也。遯者,见之先也。阴进至于《否》则不进,利矣。遯者,阴进而未盛,阳能先见而遯,犹得小利其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