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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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天運第四

子貢曰:然則#1人固有尸居而龍見,雷聲而淵默,發動如天地者乎?賜亦可得而觀乎?遂以孔子聲見老聃。老聃方將倨堂而應,微曰:予年運而往矣,子將何以戒我乎?子貢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係聲名一也。而先王#2獨以為非聖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進!子何以謂不同?對曰:堯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湯用兵,文王順紂而不敢逆,武王逆紂而不肯順,故日不同。老聘曰:小子少迹!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民有為其親殺其殺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婦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誰,則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變,人有心而兵有順,殺盜非殺人,自為種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其作始有倫,而今乎婦女,何言哉!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其知僭於蜃蕾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為聖人,不可恥乎?其無恥也?子貢蹴蹴然立不安。

郭註:親死不哭,民不非也,若非之,則強哭。殺其殺,言親服有隆殺也。子生五月而能言,謂教之速。未孩已擇人,謂其競教速成也。不能同彼我,而心競親疏,故不終天年。言兵有順,則天下已有不順故也。盜自應死,殺之,非殺。不能大齊萬物而人人自別,斯人自為種也。求百代之流而會乎當今之變,其弊至於斯者,非禹也,天下耳。言聖知之逵非亂天下,而天下叉有斯亂。儒墨皆起,此乃百代之弊。今之以女為婦,而上下悖逆者,非作始之無理,但至理之弊,遂至於此,復何言哉?雖三皇、五帝之治天下,亦不免乎弊也。子貢本謂老子獨絕三王,故欲同三王於五帝,今又見老子通毀五帝,上及三皇,則失其所以為談,故立不安。

呂註:老子以仁義憤心比播糠咪目,蚊虻嗜膚,則以五帝、三王為非聖宜矣。子貢又求之於讓爭順逆之問,則其述之尤粗者。自迸言之,則使民心變,固不若親,親不若一,然均不免於治天下而使民有心而已。名日治之而亂天下者,自此始,苟為用知,豈特五帝、三王而已。雖三皇之知,亦將上悖日月,下睽山川,其知僭於蚤蔓之尾矣!獸之伏於山林,夜行晝居,雖饑渴隱約,猶且胥疏於江湖之上,則鮮規之甚也。子貢聞其非三皇、五帝而不得其所以非,故蹴蹴然不安也。

林註:尸居龍見,雷聲淵默者,神人之事也。倨者,居,不為容應。微者,不得已而應。年運而往,言已老也。三王、五帝聖人之名;治天下者,聖人之進。名迸不同而有所係,故老恥非之,若聖人之心,則無不同矣!禹治水,故用力。湯伐桀,故用兵。文王事殷,武王伐紂,故日不同。黃帝之時,民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故有親死而不哭者,世不以為非,純任天道以治天下也。及乎法成於堯,則降天而入人,民心已相親矣!然禮法未詳備,故有殺其親喪而民不非之。至舜則純以人道治天下,民非獨有親而競心起,故澆淳散朴,大道廢,有仁義矣!民欲叢生,故孕婦十月而生子。教之太速,故子生五月而能言。未至於孩提,已能分別誰何,赤子之心易失如此,去神人不死之道,不亦遠乎?降及於禹,民心有競而淳朴變矣!然用兵征伐,未嘗不順人心,所殺者盜,將以止殺,《書》曰:刑期於無刑,是以不能大齊萬物,而人人自別各分其種以亂天下也。帝王,治迹既弊,則儒墨是非皆起。非作始無倫也,積久而成弊。故以女為婦,上下悖逆,莫甚於此時,何可言哉!鮮規微獸猶不安其性命之情,而況於民乎!

碧虛註:不言而化行,尸居龍見也。名振而身晦,雷聲淵默也。昇降有常,發動如天地也。三皇、五帝德有優劣,其治不同而係聲名一也。黃帝之治天下,兼忘,故親死不哭而民不非。堯治天下,使民心親,為親喪殺其服而民不非。舜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早育,未孩而誰,人始夭矣!禹治天下,使民心變,孜孜為生,人有心也。被伐不怨,兵有順也。禹授啟而天下化,故日人自為種。非一人私,故曰天下耳。以至聖知生而天下駭,儒墨興而大道分,宜其處女早嫁而彝倫攸教也t是知立法成治,法變叉亂,日月薄蝕,山川崩竭,四時愆亢,不和之氣甚於蜂蔓,使萬物失其性命之情者,用知治國之過也。

庸齋云:以孔子之聲見老聘,稱夫子門人而修謁也。倨堂,有傲意。應微,問答之聲甚微也。黃帝之治,順乎自然,此後一節下一節。制服以其親之重輕為降殺,昔無此,而今制禮也。古人十四月而生子,兩歲而後能言,今十月而生,五月而言,未提孩而早能問人為誰矣。心變,謂變於古。人有心,謂各存私心。兵有順,以用兵為順事也。為盜者可殺則殺,法禁詳矣。當此時也,人皆自分種類,各親各子,特共此天下而居耳。其作始之時,猶有人倫之道,其弊至於亂倫而以女為婦,又何可言哉!《禮記》大道、為公一段,亦有此意。前此多尊三皇,至此又併抑之,謂其知亦能拂天地造化之理,毒如蟹蔓。解,少。規,求也。小獸所求鮮少,亦不得安其性命之情矣。尸居龍見,則冥冥而見曉。雷聲淵默,則聞和於無聲。發動如天地,陰陽同運也。此子貢贊仰老聘之德,所以願見之。老聘方將倨坐於堂,凝然入寂,寂而常應,應夫微眇之問也。子貢謂三皇、五帝之治不同,皆係名聲於天下,自使民心一以至使民心競,心變則知世道愈降,人心日虧矣。親死不哭,殺其親服,此猶禮文之略,未甚害事也。十月生子,五月能言,則受化速而民始夭。有心有順,人自為種而天下駭矣。原其作始,未嘗無倫,而卒未嘗有倫,以其求治太-過,不度物情,強天下之從已,是乃亂之招也,復何言哉!.夫三皇之知離性未遠,然猶悖日月墮山川而僭於復蔓之尾。使蟲獸不安其性命之情,則斯民可知,況後世任情識而資知巧者乎?是豈足以語夫不以知治國國之福之義哉!

孔子謂老聰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述,一君無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耶?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邊也,豈其所以邊哉!今子之所言,猶邇也。夫邊,履之所出,而邊豈履哉,夫白鶂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蟲,雄嗚於上風,雌應於下風而風化;類自為雌雄,故風化。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於道,無自而不可;失焉者,無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復見曰:丘得之矣。烏鵲孺,魚傅沫,細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郭註:所以進者,真性。任物之真性,其進則《六經》也。況今之人事,則以自然為履,《六經》為述。鷓以眸子相視,蟲以嗚聲相應,俱不待合而生子,故日風化。夫同類之雌雄,各自有以相感。相感之異,不可勝極,苟得其類,其化不難,故乃有遙感而風化者,至人皆順而通之,雖化者無方而皆可。失焉者無目而可也,如烏孺、魚沬、細要者化,物之自然各有性,人之性則舍長親幼,故有弟而兄啼也。夫與化為人者,任其自化,若繙經以說則疏矣。

呂註:《六經》者,先王之法,明在度數而見於書,非其所以化也;其所以化者,神明而已。逵者,履之所出,而述豈履哉?以是而化,天下宜其不用也。白鷓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相感者神而不以聲;蟲,雄嗚上風,雌應下風,相感以聲而不以形,類自為雌雄,故風化。若是者,凡以性殊而不可易,命定而不可變,時行而不可止,道通而不可壅故也。豈可以言議意測?則知所以化天下者,不在陳進之間,求其道而已矣。孔子不出三月而得之,於齋心服形之際,悟夫烏鵲魚蜂莫不皆生,而其所以生者未嘗同,則知之所不能知也,化而已矣!有弟而兄啼,情使之然。化,則均可以生;情,則雖兄弟不能均得。欲人之化也,難矣!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則為道而不至於與造物者為人也,又安能化人哉?世之學孔子而不得其所以迸者,其息常在此。

疑獨註:用《六經》陳述以治天下,而不求其道德性命之意,猶人認迸而不知其出於履也。白鷓與蟲皆以風化,不待合而子自生,同類之雌雄各有以相感,得類則其化不難,此皆造物自然之理,性命之不可變,時道之不可壅者。但當任之,不可強以先王陳述亂其自然之性也。三月者,天時之一變,明其悟道之難。鵲魚蜂三者,皆不因淫慾而生化,故孔子得之以發明老子言道之意。有弟而兄啼,言人多憐幼而合長。久矣夫,言其來非一朝夕也。與化為人者,隨造物之生死而心無係累,故爻須舍《六經》之陳述而人自化矣!

. 碧虛註:聖賢明識,即時所用。今之存者,簡冊而已!詛復應務耶?應用為履,應過為逵。白鷓之相視嗚和,豈有逵哉?賢愚之性不可易,貴賤之命不可變,窮通之時不可止,聖人之道不可壅也。悟則瓦礫為金,迷則璧玉皆石。孔子遂悟鵲孺魚沬皆自爾耳,不假於外也。兄弟先後,尚有憎愛,況於時代乎?言物各獨化,豈有與化為人而不能化人者哉?

鬳齋云:夫有履則有逵,得其進而不得其履,亦猶糟粕之喻。自白鷓相視已下一段,文字極奇。几物皆風氣所生,故日風化。類自為雌雄,在萬物之中,自為一類,故能如此風化也。性、命、時、道,皆言自然之理不可違。孺,交尾也。沬,相濡化生也。兄弟同母,叉乳絕而後生,兄不得乳故啼。不與化為人,言知人而未知天,不與造化為一也。此章以造化生生之理,喻自然之道,益謂儒者所學皆有為之為;若無為之為,則與造化同功。經意益欲人知此身自無而有,與萬物一同,所以破世俗自私、自戀之心也!

白鷓之相視,蟲嗚之相應,皆以類自為雌雄,故風化。是所謂兩精相搏而神應之,陰陽相求自然之理。故性命不可易,時道不可壅也。烏鵲乳至有弟而兄啼四句,乍讀難通,熟究其義,化理甚博,益胎卯濕化備見其中而人弗察耳。夫天地盈虛之理,造化消長之機,雖默運於無形,悉由四生發見,四生之中人為之主,億兆之中聖人為主。聖人者,與化為人之化則知天矣。故是篇終於論化,自非官天地府萬物而獨運乎,亭毒之表,安能化人哉!太上云:我無為而民自化,觀夫鷓蟲之風化,烏鵲之孚乳,魚之傅沬,蜂之祝子,皆出乎自然之性,成以專定之功,此感彼應,不可政詁,故謂之化。人為最靈,其化又有妙於此者,亦不越乎自然之理,專定七功耳。故《中庸》云唯天下至誠為能化,以孔子之聖,猶齋心三月而後得,則大化之妙豈容輕議哉?本篇以天運地處啟論端,設問日月風雲流行之故,答以六極五常,上皇之治,體天運而行德教,故無為而化,民樂自然。次論至仁無親,至貴屏爵,行其無事,亦法天運之義也。至於論洞庭之張樂,明大道之淵微,奏以陰陽,行以禮義,天人相因,立極之本也。調理四時,泰和萬物,寒暑協序,生化之原也。動無方而居窈冥,天機停而五官備,則隨物潛藏,觸處發見,不可以形拘聲盡而天遊,所到無非至和,希聲所存,無非至樂也。若夫治道比已陳之芻狗,法度猶相反之租梨,緩狙裂周公之衣,醜婦效西施之美,此明夫政治貴乎適宜,烹鮮在於不撓。為人上者,信能體道法天,與化同運,節以鼓舞,時其需澤長養而熟成之,民惡有不化者哉?伸尼見老子,嘆其猶龍,則以人合天未至於俱化。洎聞淵雷之妙,遂棄《六經》陳逵而究其所以述,不出三月,與化為人則逵同乎人而體合乎天矣!《易》曰天行健,此其所以為運。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此其所以為化也歟!

#1《闕誤》引江南古藏本『人』

#2上有『至』字。正字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