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老聘曰:不然。夫水之於洵也,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脩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脩焉。
〔注〕不脩不為而自得也。
〔疏〕詢,水也#13澄湛也。言水之澄湛,其性自然,汲取利潤,非由脩學。至人玄德,其義亦然,端拱巖廊而物不能離,澤被韋品,日用不知。若天高地厚,日月照明,夫何脩為?自然而已矣。
孔子出,以告顏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猶釀雞與。
〔注〕醴雞者,套中之蠟蝶。
微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注〕此吾全於老恥,猶套中之與天地矣。
〔疏〕醯雞,醋套中之蠟蠔,每遭物蓋磨頭,故不見二儀也。亦猶仲尼遭聖邊蔽履,不見事理,若無老子為發覆蓋,則終身不知天地之大全,虛通之妙道也。
莊子見魯哀公。一展公曰:魯多儒士,少為先生方者。
〔疏〕方,衍也一莊子是六國時人,與魏惠王、齊威王同時,去魯哀公一百二十年,如此言見魯哀公者,蓋寓言耳。然魯則是周公之後,應是衣冠之國。又孔子生於魯,盛行五德之教,是以門徒三千,服膺儒服,長鋸廣袖,魯地鈴多,無為之學,其人鮮矣。
莊子曰:魯少儒。
〔疏〕夫服以象德,不易其人,莊子體知,故譏儒少。
哀公曰:舉魯國而儒服,何謂少乎?
〔疏〕哀公庸暗,不察其道,直攘衣冠,謬稱多儒。
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圓冠者,知天時;履方屨者,知地形;緩佩決者,事至而斷。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為其服也;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
〔疏〕屨,方也。緩者,五色條繩,穿玉決以飾佩也。塊,次也。本亦有作綬字者。夫天圓地方,服以象德。故戴圓冠以象天者,則知三象之吉凶;履方屨以法地者,則知九州之水陸;曳綬佩決者,事到而次斷。是以懷道之人,不叉為服,為服之者,不鈴懷道。彼己之子,今古有之,是故莊子寓言辨說也。
公固以為不然,何不號於國中曰:無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無敢儒服者,
〔疏〕有服無道,罪合極刑,法令既嚴,不敢犯者,號經五日,無復一儒也。
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公即召而問以國事,千轉萬變而不窮。莊子曰: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可謂多乎?
〔注〕德充於內者,不脩飾於外。
〔疏〕一人,謂孔子。孔子聖人,觀機吐智,若鏡之照,轉變無窮,舉國一人,未足多也。
百里奚爵祿不入於心,故飯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
〔疏〕百里奚,秦之賢人也。本是虞人,虞被晉#14亡,遂入秦國。初未遭用,貧賤飯牛。安於飯牛,身甚肥悅,忘於富貴,故爵祿不入於心。後穆公知其賢,委以國事,都不猜疑,故云忘其賤矣。
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故足以動人。
〔注〕內自得者,外事全也。
〔疏〕有虞,舜也,姓偽氏,字重華。遭後母之難,頻被躓頓,而不以死生經心,至孝有聞,感動天地,於是堯妻以一、二女,委以萬乘,故足以動人也。
宋元君將畫圖,眾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
〔疏〕宋國之君,欲畫國中山川地土圖樣,而畫師並至,受君令命,拜揖而立,調朱和墨,爭競功能。除其受揖,在外者半,言其趨競者多。
有一史後至者,值值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槃#15磚贏。君日:可矣,是真畫者也。
〔注〕內足者,神閒而意定。
〔疏〕值值,寬閒之貌也。內既自得,故外不矜持,徐行不趨,受命不立,直入就舍,解衣箕坐,保露赤身,曾無懼憚。元君見其神彩,可謂真畫者也。
文王觀於臧,見一丈夫釣,而其釣莫釣;
〔注〕聊以卒歲。
〔疏〕臧者,近渭水地名也。丈夫者,寓言於太公也。呂望未遭文王之前,綸釣於臧地,無心施餌,聊自寄此逍遙。
非持其釣有釣者也,
〔注〕竟無所求。
常釣也。
〔注〕不以得失經意,其於假釣而已。
〔疏〕非執持其釣,有意羨魚,常游渭濱,卒歲而已。
文王欲舉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而不忍百姓之無天也。
〔疏〕文王既見賢人,欲委之國政,復恐皇親宰輔,猜而忌之;既欲拾而釋之,不忍蒼生失於覆蔭,故言無天也。
於是旦而屬之大夫曰:昔者寡人夢見良人,黑色而順,乘駁馬而偏朱蹄,號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幾乎民有廖乎。
〔疏〕既欲任賢,故託諸夢想,乃屬語臣佐云:我昨夜夢見賢良之人,黑色而有鬚顯,乘駁馬而蹄偏赤,號令我云:寄汝國政於臧丈人,慕賢進隱,則民之荒亂病叉疹差矣。駁,亦有作群字者,隨字讀之也。
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
〔疏〕文王之父季歷生存之日,黑色多顯,好乘駁馬,駁馬蹄偏赤。王之所夢,乃是先君教令於王,是以蹴然驚懼也。
文王曰:然則卜之。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無他,又何卜焉。
〔疏〕此是先君令命,次定無疑,卜以央疑,不疑何卜也。
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無更,偏令無出。
〔疏〕君臣契協,遂迎丈人,拜為卿輔,授其國政。於是典憲刑法,一施無改,偏曲敕令,無復出行也。
三年,文王觀於國,則列士壞植散群,長官者不成德,鎖斛不敢入於四境。
〔疏〕植,行列也,亦言境界引舍以受練書也,亦言是諫士之館也。庾,六斗四升也。為政三年,移風易俗,君臣履道,無可箴規,散卻列士之爵,打破諫書之館,上下咸亨,長官不顯其德,遐邇同軌,度量不入四境。
列士壞植散掌,則尚同也;
〔注〕所謂和其光,同其塵。
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也;
〔注〕潔然自成,則與眾務異也。
斔斛不敢入於四境#16,則諸侯無二心也。
〔注〕天下相信,故能同律度量衡也。
〔疏〕天下大同,不競忠諫,事無隔異,則德不彰,五等守分,則四方寧謐也。
文王於是焉以為太師,北面而問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應,沱然而辭,朝令而夜遁,終身無聞。
〔注〕為功者非己,故功成而身不得不退,事遂而名不得不去,名去身退,乃可以及天下也#17。
〔疏〕俄頃之問,拜為師傅,北面事之,問其政衍。無心榮寵,故泛然而辭;其意消聲,故昧然不應。由名成身退,推功於物,不欲及於天下,故逃遁無聞。然呂佐周室,受封於齊,檢於史傳,竟無逃迸,而云夜遁者,蓋莊生之寓言也。
顏淵問於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又何以夢為乎?
〔疏〕顏子疑於文王未極至人之德,真人不夢,何以夢乎?
仲尼曰:默,汝無言。夫文王盡之也,
〔注〕任諸大夫而不自任,斯盡之也。
而又何論刺焉。彼直以循斯須也。
〔注〕斯須者,百姓之情,當悟未悟之頃,故文王循而發之,以合其大情也。
〔疏〕斯須由須臾也。循,順也。夫文王聖人,盡於妙理,汝宜寢默,不勞譏刺。彼直隨任物性,順蒼生之望,欲悟未悟之頃,進退須突之問,故託夢以發其性耳,未足怪也。
列御寇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
〔注〕盈貫,謂溢鏑也。
措杯水其肘上,
〔注〕左手如拒石,右手如附枝,右手放發而左手不知,故可措之杯水也。
〔疏〕御寇無人,《內篇》具釋。盈貫,滿鏃也。措,置也。御寇風仙,魯#18之善射,右手引弦,如附枝而滿鏑,左手如拒石,置杯水於肘上,言其停審敏捷之至也。
發之,適矢復杳,
〔注〕矢去也。箭適去,復歃#19杳也。
方矢復寓。
〔注〕箭方去未至的也#20,復寄杯於肘上,言其敏捷之妙也。
〔疏〕適,往也。杳,重也。寓,寄也。弦發矢往,復重杳前箭,所謂擘括而入者。箭方適探,未至于的,復寄杯水,言其敏捷。寓字亦作隅者,言圓鏑重杳,破括方全,插孔復於寓角也。
當是時,猶象人也。
〔注〕不動之至。
〔疏〕象人,木偶土梗人也。言御寇當射之時,掘然不動,猶土木之人也。
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
〔疏〕言汝雖巧,仍是有心之射,非忘懷無心,不射之射也。
嘗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
〔疏〕七尺曰仞,深七百尺也。若,汝也。此是不射之射也。
於是無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邊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進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
〔疏〕前略陳射意,此直欲彎弓。適巡,猶卻行也。進,讓也。登峻聳高山,履危懸之石,臨極險之淵,仍背淵卻行,足垂二分在外空裹。控弦自若,揖御寇而讓之。御寇怖懼,不能舉頭,於是冥目伏地,汗流至腳也。
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閥青天,下港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
〔注〕揮斥,猶縱放也。夫德充於內,則神滿於外,無遠近幽深,所在皆明,故審安危之機#21而泊然自得也#22。
今汝休然有徇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
〔注〕不能明至分,故有懼,有懼而所喪多矣,豈唯射乎。
〔疏〕揮斥,猶縱放也。徇,懼也。夫至德之人,與太空等量,故能上閥青天,下隱黃泉,譬彼神龍,升沈無定,縱放八方,精神不改,臨彼萬仞,何足介懷。今我觀汝有休惕之心,眼目眩惑,懷佝懼之志,汝於射之#23危殆矣夫。
肩吾問於孫叔敖曰:子三為令尹而不榮華,三去之而無憂色。吾始也疑子,今視子之鼻問栩栩然,子之用心獨奈何?
〔疏〕肩吾,隱者也。叔教,楚之賢人也。栩栩,歡暢之貌也。夫達者毀譽不動,寵辱莫驚,故孫叔教三仕而不榮華,三黜而無憂色。肩吾始聞其言,猶懷疑惑,復察其貌,栩栩自歡,若為用心,獨得如此也?
孫叔敖曰:吾何以過人哉。吾以其來不可卻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為得失之非我也,而無憂色而已矣。我何以過人哉。
〔疏〕夫軒冕榮華,物來儻寄耳,故其來不可遣卻,其去不可禁止。窮通得喪,豈由我哉。達此去來,故無憂色,何有藝衛能過人耶。
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
〔注〕曠然無係,玄同彼我,則在彼非獨亡,在我非獨存也。
[疏〕亡,失也。且不知榮華定在彼人,定在我己?若在彼邪?則於我為失;若在我邪?則於彼為失。而彼我既其玄同,得喪於乎自泯也。
方將躊躇,方將四顧,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
〔注〕躊躇四顧,謂無可無不可。
〔疏〕躊躇是逸豫自得,四顧是高視八方。方將磅磚萬物,揮斥宇宙,有何容暇至於人世,留心貴賤之問乎。故去之而無憂色也。
仲尼聞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說,美人不得濫,盜人不得劫,伏犧黃帝不得友。
〔注〕伏犧黃帝者,功號耳,非所以功者也。故況功號於所以功,相去遠矣,故其名不足以友其#24人也。
〔疏〕仲尼聞孫叔敖之言而美其德,故引遠古以證斯人。古之真人,窮微極妙,縱有智言之人,不得辨說,美色之姿,不得淫濫,盜賊之徒,何能劫剝,三皇五帝,未足交友也。
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乎己,況爵祿乎。
〔疏〕人雖日新,死生大矣,而不變於己;況於爵祿,豈復棲心。
若然者,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己愈有。
〔注〕割肌膚以為天下者,彼我俱失也一,淡人人自得而#25己者,與人而不損於己也。其神明充滿天地,故所在皆可,所在皆可,故不損己為物而放於自得之地也。
[疏〕介,礙也。既,盡也。夫真人入火不熱,入水不濡,經乎大山而神無障礙,屈處卑賤,其道不虧,德合二儀,故充滿天地,不損己為物,故愈有也。
楚王與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日凡亡者三。
〔注〕言有三亡徵也。
〔疏〕楚文王共凡僖侯同坐,論合從會盟之事。几是國名,周公之後,國在汲郡界,今有凡賤是也。三者,謂不敬鬼、尊賢、養民也。而楚大几小,楚有吞夷之意,故使從者以言感也。
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
〔注〕遺几故也。
〔疏〕自得造化,。怡然不懼,可謂周公之後,世不乏賢也。
夫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
〔注〕夫遺之者不足以亡,為亡則存亦不足以為存矣。曠然無矜,乃常存也。
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注〕存亡更在於心之所措耳,天下竟無存亡也#26。
〔疏〕夫存亡者,在心之得喪也;既亡於得喪,故亡者未叉亡而亡者更存,存者不獨存而存者更亡也。
#1『失』字依四庫本及正文改。
#2《闕誤》引江南古藏本『道』作『導』。
#3郭慶藩引文『矢』作『矣』。
#4王叔岷云,『執臂』當作『交臂』。
#5『人』疑『今』之誤,依郭慶藩引文及文意當改。
#6唐寫本無『故』字。
#7王孝魚依正文改『搖』作『掘』。
#8依四庫本『而』當改作『爾』。
#9郭慶藩引文『生』作『住』。
#10依正文『日』當作『日』。
#11『未』字依四庫本補。
#12四庫本『故』下有『也』字。
#13郭慶藩引文刪『也』字。
#14依上下文『秦』當改作『晉』。
#15四庫本、浙江書局本『槃』俱作『般』。
#16浙江書局本『境』作『竟』。
#17趙本無『也』字。
#18郭慶藩引文改『魯』作『鄭』。
#19四庫本『敵』作『軟』。
#20四庫本『也』作『已』。
#21四庫本『機』作『幾』。
#22趙本無『也』字。
#23王孝魚依正文改『之』作『中』。
#24四庫本、世德堂本,浙江書局本,『其』均作『於』。
#25四庫本『而』作『於』。
#26四庫本無『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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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神部玉訣類(CH0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