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曹洁躬满江红
国初曹洁躬满江红[钱塘观潮]云:“城上吴山遮不住,乱涛穿到严滩歇。是英雄未死报雠心,秋时节。”沉雄悲壮,笔力千钧,读之起舞。竹和作,已非敌手,何论余子。
尤西堂论词
尤展成云:“近日词家,爱写闺,易流狎昵。蹈扬湖海,动涉叫嚣。二者交病。”西堂此论,可谓深中词人之弊。顾自言之而自蹈之,何耶。
孔季重鹧鸪天
孔季重鹧鸪天云:“院静厨寒睡起迟。秣陵人老看花时。城连晓雨枯陵树,江带春潮坏殿基。伤往事,写新词,客愁乡梦乱如丝。不知烟水西村舍,燕子今年宿傍谁。”胜国之感,情文凄艳。较五代时鹿虔临江仙一阕所谓“烟月不知人世改,夜阑还照深宫。藕花相向野塘中。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者,可以媲美。
红豆词人与王桐花
“把酒嘱东风,种出双红豆。”吴{艹园}次词也,当时有红豆词人之号。“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王阮亭词也,京师人呼为王桐花。此类皆一时情艳语,绝无关于词之本原。而当时转以此得名,何其浅也。
一语之工倾倒一世
宋人如红杏尚书、贺梅子、张三影、山抹微云秦学士、露华例影柳屯田、晓风残月柳三变、滴粉搓酥左与言之类,皆以一语之工,倾倒一世。宋与柳、左无论矣。独惜张、秦、贺三家,不乏杰作,而传诵者转以次乘。岂白雪阳春竟无和者与,为之三叹。
一篇之工传播艺林
子野吊林君复诗“烟雨词亡草更青”,蔡君谟寄李良定诗“多丽新词到海边”,此则一篇之工,见诸吟咏。然亦其人并非专家,故不惜以一篇之工,艺林传播。[国朝崔黄叶、崔红叶,亦犹是也]至贺梅子、张三影、秦学士,词品超绝。而亦以一语之工得名,致与诸不工词者同列,则亦安用此知己也。
容若饮水词才力不足
容若饮水词,才力不足。合者得五代人凄婉之意。余最爱其临江仙[寒柳]云:“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言中有物,几令人感激涕零。容若词亦以此篇为压卷。
樊榭词笔幽艳
樊榭词笔幽艳,盖亦知陈、朱之悖乎古,而别出旗鼓以争胜。浅见者遂谓其从风骚来。其实不过袭梅溪、梦窗、玉田面目,而运以幽冷之笔耳。然不可谓非作手。
陈朱万词与风骚相背
陈、朱词,显悖乎风骚。樊榭则隐违乎风骚。而不知风骚门径,必不容与之相背也。
陈朱厉各有所胜
陈以雄阔胜,可药纤小之病。朱以隽逸胜,可药拙滞之病。厉以幽峭胜,可药陈俗之病。不可谓之正声,不得不谓之作手。
词中圣境
迦陵雄劲之气,竹清隽之思,樊榭幽艳之笔,得其一节,亦足自豪。若兼有众长,加以沉郁,本诸忠厚,便是词中圣境。
位存与璞函词
位存词规模较隘,而全篇精粹,亦能拔帜于陈、朱之外。璞函则轻圆俊美,跌宕纵横,鼓吹陈、朱,正不多让,皆国朝之哲也。
璞函送春词
“青子绿阴空自好,年年总被东风误。”璞函送春词也。意味极厚,词之可以怨者。
陈朱与苏辛异
宋词有不能学者,苏、辛是也。国朝词有不能学者,陈、朱是也。然苏、辛自是正声,人若学不到耳。陈、朱则异是矣。
学苏辛不可不慎
学周、秦、姜、史不成,尚无害为雅正。学苏、辛不成,则入于魔道矣。发轫之始,不可不慎。
板桥论词取刘蒋
板桥论诗,以沉着痛快为第一。论词取刘、蒋,亦是此意。然彼所谓沉着痛快者,以奇警为沉着,以豁露为痛快耳。吾所谓沉着痛快者,必先能沉郁顿挫,而后可以沉着痛快。若以奇警豁露为沉着痛快,则病在浅显,何有于沉。病在轻浮,何有于着。病在卤莽灭裂,何有于痛与快也。
三百篇痛快语
“投畀豺虎,投畀有北”,三百篇之痛快语也。然谓三百篇之佳者在此,则谬不可言矣。
板桥词
板桥词,如“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书文章抹尽名。荥阳郑,有慕歌家世,乞食风情。”似此恶劣不堪语,想彼亦自以为沉着痛快也。[蒋竹山词如“春晴也好,春阴也好,著些儿春雨越好。”同此恶劣。
冯中正蝶恋花
冯中正蝶恋花云:“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可谓沉着痛快之极,然却是从沉郁顿挫来。浅人何足知之。
碧山词郁厚
碧山词,何尝不沉着痛快。而无处不郁,无处不厚。反覆吟咏数十过,有不知涕之何从者。粗心人读之,戛釜撞翁,何由识其真哉。
王竹庵诗词
余友王竹庵工诗词,而未造深厚之境。余赋秋怨诗,有云:“鸡鸣欲曙天未曙。此夜知君在何处。红灯如雾纱如烟,凉月沉沉梦中语。”竹庵叹为幽绝,以为不厌百回读也。癸酉年与余唱和甚多。余时年二十一,竹庵长余九年。后闻其游楚粤间,援例得县丞,大吏荐擢知县。与某公不合,惝抑郁,年未四十下世。可哀也已。甲申秋,余过靖江,怀以诗云:“云水空欲化烟。眼前风物似当年。黄芦苦竹秋萧瑟,肠断江楼暮雨天。”[竹庵著有江楼暮雨诗钞]词则倡和者不下十余首,大半率意之作,都无存稿。
雍乾以还词人
雍乾以还,词人林立。如南芗、橙里辈,非无磨琢之工,而卒不能超然独绝者,皆若不知本原所在。故下不至如杨、郭之卑靡,上亦难窥姜、史之门户。后之为词者,不根柢于风骚,仅于词中求生活,又无陈、朱才力,纵极工巧,亦不过南芗、橙里之匹。则亦车载斗量,不可胜数矣。尚安足为贵乎。
张皋文揭词旨
碧山、玉田而后,得张皋文一揭其旨,而词以不灭。其间五六百年,亦多杰出之士。竟无溯其源者,亦足异矣。
金应词选后序
金应词选后序云:“近世为词,厥有三蔽。义非宋玉,而独赋蓬发。谏谢淳于,而唯陈履舄。揣摩床第,污秽中,是谓淫词,其蔽一也。猛起奋末,分言析字。诙嘲则俳优之末流,叫啸则市侩之盛气。此犹巴人振喉以和阳春,黾蜮怒嗌以调疏越,是谓鄙词,其蔽二也。规模物类,依托歌舞。哀乐不衷其性,虑叹无与乎情。连章累篇,义不出乎花鸟。感物指事,理不外乎酬应。虽既雅而不艳,斯有句而无章,是谓游词,其蔽三也。[此病最深,亦最易犯。盖前两蔽则显忤风骚,常人皆知其非。此一蔽则似是而非,易于乱真。今之假托南宋者,皆游词也。]原其所昧,厥亦有由。童蒙撷其粗而失其精,达士小其文而失其义,故论诗则古近有祖祢,而谈词则风骚若河汉,非其惑欤。此论深中世病。学人必破此三蔽,而后可以为词。
词选后附录词
词选后附录诸家词,大旨皆不悖于风骚。惟冠以仲则一首,殊可不必。仲则于词,本属左道。此一词不过偶有所合耳,亦非超绝之作。
左仲甫南浦
左仲甫南浦[夜寻琵琶亭]一章,格调不凡。惟“绕回阑百折觅愁魂”句,终嫌不大雅。
郑善长湘春夜月
郑善长湘春夜月[帘]一章,意味甚深,可称佳构。而结数语云:“从此便、更休论春事,任教银蒜,终日垂垂。”便更二字嫌逗,亦不检之过。
梁应来游词
梁应来两般秋雨随笔,除当时人诗词外,大半掇拾唾余,并无独见。其中摘录诸词,率是浅薄纤丽之作,最为下品。彼所自撰,如金缕曲[春阴]云云,枝而不物,即金氏所谓游词也。
风骚自有门户
山歌樵唱,里谚童谣,非无可采。但总不免俚俗二字,难登大雅之堂。好奇之士,每偏爱此种,以为转近于古。此亦魔道矣。[锺、谭古诗归之选,多犯此病。]风骚自有门户,任人取法不尽。何必转求于村夫牧竖中哉。
刘熙载论词颇有合处
近时兴化刘熙载论词,颇有合处,尚不染板桥余习。
作词贵求本原
作词贵求其本原,而文藻亦不可不讲。求之词选,以探其本。博之词综,以广其才。按之词律,以合其法。词之道几尽于是。惟本之所,在未易骤探。第求诸词选,尚不足臻无上妙谛。此余不得已撰述此编,推诸风骚,以尽精义。知我罪我,一任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