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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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

我并不想假装匿名信的事没有给我带来任何不快,事实上它让我感到恶心。不过,我很快就把这件事忘记了。你知道,当时我并没有认真对待这件事。我记得甚至还对自己说,也许偏僻的小村庄经常发生这种事。写信者可能是个有妄想狂的女人。无论如何,如果所有的匿名信都像我们收到的那封一样幼稚愚蠢,倒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害。

第二起意外事件——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发生在大约一个星期之后。那天帕特里奇正嘟着嘴说,天天过来帮忙的女工比阿特丽斯今天来不了了。

“我想,先生,”帕特里奇说,“这姑娘可能是不舒服。”

我不太肯定帕特里奇指的是什么,于是便推测(显然是错了)是胃痛什么的,对帕特里奇来说这事应该谨慎对待,于是没有直说。我对此表示遗憾,并希望比阿特丽斯早日康复。

“她身体很好,先生,”帕特里奇说,“是心里不舒服。”

“哦?”我很是不解。

“因为,”帕特里奇说,“她收到一封信,我想,信上暗示了一些事情。”

帕特里奇眼中的严肃神情加上那种含沙射影的批评,让我意识到信里暗示的事和我有关。其实我根本没留意过比阿特丽斯,如果在大街上遇到,我可能根本认不出她来,因此听到这事让我我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像我这样一个需要双拐走路的人,实在没什么精力去欺骗村里的姑娘。我生气地说:

“简直胡说八道!”

“我跟她母亲也是这么说的,”帕特里奇说,“‘只要我在这个家里一天,这种事就绝对不可能、以后也不会发生。至于比阿特丽斯,’我说,‘现在的女孩子和以前不同了,不过其他地方的事我不好说。’不过事实上,先生,比阿特丽斯那个在修车厂做事的男朋友也收到一封这种无耻的信,他的表现就很不恰当。”

“我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荒唐的事。”我生气地说。

“先生,”帕特里奇说,“我觉得这姑娘以后恐怕不会来了。要我说,如果她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也不会这样不安。我早就说过,无风不起浪。”

这时我完全没想到后来这句俗话让我那样反感。

2

那天早晨,我步行往村子里走,就当是一种探险吧。(乔安娜和我一直称之为“村子”,尽管严格来说这样称呼并不正确,而且林姆斯托克人听到也会很不高兴。)

阳光明媚,空气清凉,带着春天的甜美清新。我拿着拐杖出发了,坚决没有同意让乔安娜陪同。

“不,”我说,“我可不要小尾巴跟着,一路唠叨。记住,男人独自旅行是走得最快的。我有很多事情要办。我要去加尔布雷思,加尔布雷思和辛明顿事务所,去签那份股票转让协议,我还会去一下面包房,跟投诉他们的葡萄干面包,还要去还我们借的书。另外,我还要去趟银行。让我走吧,女人,上午的时间可是很短的。”

我们约好了,到时乔安娜会开车来接我回来吃午饭。

“这样你就可以见见林姆斯托克的每一个,消磨这一天的时间。”

“我完全相信,”我说,“到时我一定见过镇上所有该见的人了。”

早晨,高街是购物的人们聚会和交换信息的地方。

不过,我最终还是没能独自走到镇上。刚走了两百码左右,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阵自行车铃声,然后是刹车声,接着梅根·亨特从车上摔下来,落在我脚边。

“嗨!”她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我挺喜欢梅根,而且一直莫名地为她感到惋惜。

她是辛明顿律师的继女,辛明顿太太和前夫生的女儿。几乎没有人提起过亨特先生(或船长),我想大家可能都觉得最好忘了这个人。据说他对辛明顿太太很不好,结婚一两年她就和他离婚了。辛明顿太太自食其力,带着幼小的女儿在林姆斯托克定居下来,以求“忘记一切”,最后嫁给了本地唯一合适的单身汉理查德·辛明顿。他们婚后生育了两个男孩,夫妇俩全部的尽力都在这两个孩子身上。我不禁想,梅根是否会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人。她完全不像她的母亲,辛明顿太太身材瘦小,容颜衰退,会用一种忧郁的声音谈起仆人的难题和自己的健康。

梅根是个高大笨拙的女孩,尽管已经二十岁了,可看起来更像个十六岁的女学生。一头棕色的头发乱蓬蓬的,长着一对浅棕色的眼睛,脸庞消瘦骨感,咧着一边嘴角露出笑容时倒也十分可爱。她的衣着单调乏味,毫不吸引人,脚上的麻线袜子上还常常有破洞。

今天早上见到她,我忽然觉得与其说她像个人,还不如说她像匹马。事实上,只要稍加刷洗,她肯定是匹好马。

她说话像往常一样上气不接下气:

“我到农场去过了——你知道,就是莱什尔家的——去看看他们有没有鸭蛋。他们养了好多可爱的小猪。真是太可爱了!你喜欢猪吗?我喜欢,甚至连它们的气味都喜欢。”

“照顾得好,猪就不会有什么气味。”我说。

“是吗?这里的猪都有味儿。你这是要步行去镇上吗?我看到你独自一人,就想停下来和你一起走,不过停得太急了。”

“你把袜子都弄破了。”我说。

梅根一脸后悔地看看自己的右腿。

“是啊,不过原来就已经有两个洞了,所以也没什么关系,对不对?”

“你从来不补袜子吗,梅根?”

“也补的。被妈妈发现了就补,不过她通常不会注意我在干什么——所以还算走运,是不是?”

“你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了。”我说。

“你是说我应该像你妹妹那样?打扮得像个布娃娃?”

我她这样形容乔安娜让我很不高兴。

“她看起来干净整洁,令人愉快。”我说。

“她太漂亮了,”梅根说,“好和你一点都不像,是吗?这是为什么呢?”

“兄妹并不总是想像的。”

“当然不,我和布莱恩或者柯林都不怎么像,他们两人彼此也不太像。”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很有意思,是不是?”

“什么很有意思?”

梅根简短地说:“家人。”

我若有所思地说:“我想是吧。”

我不明白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们默不作声地走了一会儿,梅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你会开飞机,是吗?”

“是的。”

“因为这个才受的伤?”

“是的,我坠机了。”

梅根说:

“这里没人会开飞机。”

“是的,”我说,“我估计没有。你想开飞机吗,梅根?”

“我?”梅根似乎很惊讶,“天哪,不。我肯定会晕机的,我坐火车都会晕。”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像个孩子一样的直率地问:

“你会完全康复,继续开飞机,还是以后都会有点残疾?”

“医生说我会康复。”

“是的,不过他是那种会说谎的人吗?”

“我觉得不是,”我回答说,“事实上,我对此相当肯定。我信任他。”

“那就好,不过很多人确实会说谎。”

我没有说话,接受了这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梅根像个法官一样用公正的语气说:

“我很高兴,我原来担心你会因为要终身残废而脾气不好——不过要是生来如此,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没有脾气不好。”我冷冷地说。

“哦,那就是急躁。”

“我急躁是因为我希望尽快康复——而这种事是急不来的。”

“那又急什么呢?”

我笑了起来。

“我亲爱的姑娘,难道你从不会迫切地想知道即将发生的事吗?”

这个问题让梅根想了一会儿,然后她说:

“不会。为什么要这样呢?没什么好着急的,从来都不会发生什么事。”

她话语中的那种凄凉让我吃了一惊,于是温和地问:“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她耸了耸肩。

“有什么可做的呢?”

“你没有什么爱好吗?你玩游戏吗?在这里有朋友吗?”

“我玩游戏笨手笨脚的,也不喜欢玩。这周围没几个女孩,仅有的那几个我又不喜欢。她们都不喜欢我。”

“胡说,她们怎么会这样?”

梅根摇摇头。

“你不上学吗?”

“不,我一年前就退学了。”

“那你喜欢上学吗?”

“还行。他们教东西的方式都很愚蠢。”

“为什么这么说?”

“呃——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总是变来变去,没个定数。你知道,那是一所很差的学校,老师人也不怎么好。他们从来不会好好地回答问题。”

“很少有老师能做到。”我说。

“为什么?他们应该能回答的。”

我表示同意。

“当然,我很笨,”梅根说,“而且这么多东西对我来说都很莫名其妙。比如说,历史,不同的书里讲的都不一样。”

“这正是它有意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