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为什么要牢牢守住汉字? (4)
中国人说脱胎换骨,日本人说夺胎换骨。
中国人说左顾右盼,日本人说右顾左眄。
中国人说一目了然,日本人说一目瞭然。
中国人说光明正大,日本人说公明正大。
中国人说贤妻良母,日本人说良妻贤母。
中国人说山清水秀,日本人说山紫水明。
中国人说粉身碎骨,日本人说粉骨碎身。
等等。这无不显示出日本人的改造精神。除此之外,日本人还用汉字创造中文所没有的成语。如:绝体绝命(无路可走之意)、一所悬命(拼命尽力之意)、七转八起(七次倒下去还有第八次站起来之意)等。
包这个汉字,可组合成书包、挎包、提包、公文包等。但日本人不用这个“包”字,而是选用了“鞄”(kaban)这个汉字。这是日本的国字吗?不是。这个字在中国古代就有使用。《说文解字》将“鞄”记述为“柔革工”。但就是找不到日本意义上的“カバン”(包)的意思。就连后来的《康熙字典》也没有“鞄”的意思说明。这里,日本人将“鞄”字“国训”化了。何谓“国训”化?就是针对某个汉字,日本人独自地给予意义。还有“畳”字,中文中一般表示重叠、叠韵的意义,但日本人的“畳”则表示榻榻米的意义,这是“国训”。再如“太”字,中国人使用它表示非常的意义,如太好了,太漂亮了等。而日本人使用它表示发福、肥胖的意义。如“太い”、“太る”等。这也是“国训”。
2010年日本内阁发表了“改定常用汉字表”,在原定的1945汉字中增加了196字,削减5字。于是,新的常用汉字规定为2136字。日本人从战败不久的1946年开始执著于汉字的构想,已经连续60多年了。这次的改定,增加了胃潰瘍的“瘍”字。这可能是在日本医师会的压力下的不得已。再如,日本人原本有“名誉棄損”的说法,是因为没有认定“毀”这个汉字。这次将“毀”也纳入到新增汉字中,据说这是日本辩护师团体的要求。因为一个“棄”字,一个“ 毀”字,表现在民事法上是完全不同的含义。
女人出卖身体叫“売春”,男人玩弄女人身体叫“買春”,“卖春”、“买春”这对词组也是日本人发明的。
日本人爱以花来比喻最好的东西,于是,他们创造出米字旁加个花字:“糀(kouji)”,表示一种特有的日本酒。他们再创造出金字旁加一个花字:“錵(nie)”,表示一种特制的日本刀。这些无不是一种审美情趣的流露。“榊(sakaki)”是一种常绿乔木,枝叶常用于献于神前,所以就以神加木为字。日本人的神道观,也渗透在国字中。
有些汉字,如“雫”(指水滴)、“躾”(指教养)、“榊”(指常绿树)、“辻”(指十字路口)、“圀”(指國)等字,在今天的中国几乎已成为废词,但在日本依然鲜活。对此,我们既可以探究其在中国之所以成为废词的历史背景,也可以思考在日本得以继续使用的文化背景。实际上,中国重新认识日造汉字的事例也正在增加。如在《新华字典》的日文版(宫田一郎编译,光生馆,2005年第10版)中,收录了日本的国字“畑”,并释意为“日本人的姓氏用字”就是一例。
(十六) 诞生了第一台文字处理机
日本人为常用汉字立表最初是在1923年。其统计如下:
1923年(大正12年)常用汉字为1962字。
1942年(昭和17年) 标准汉字为2528字。
1946年(昭和21年) 当用汉字为1850字。
1981年(昭和56年)当用汉字为1945字。
2010年(平成22年)当用汉字为2136字。
日本平安时期对汉语语韵的统计:《竹取物语》(平安初期)90语,《枕草子》(平安中期)720语,《今昔物语》(平安末期)1498语。表明了当时汉语传播的力度。
日本国立国语研究所室长宫岛达夫,曾经发表过一份有趣的研究报告,题目为《从芥川奖授奖作品看汉字的将来》,报告对《文艺春秋》发表的作品作了调查。从第一回获奖者的石川达三小说《苍氓》到第九十四回获奖者米谷文子的小说《过越之祭》中,取出千字文来比较汉字字数的变化,并以5年为一个单位。结果是:
1935年—1940年(昭和十—十五年)是 340个汉字。
1941年—1945年(昭和十六—二十年)也是340个汉字。
1946年—1950年(昭和二十一—二十五年 )是345个汉字。
1951年—1955年(昭和二十六—三十年)是318个汉字。
1956年—1960年(昭和三十一—三十五年)是266个汉字。
1961年—1965年(昭和三十六—四十年 )是263个汉字。
1966年—1970年(昭和四十一—四十五年)是285个汉字。
1966年—1970年(昭和四十六—五十年)是281个汉字。
1971年—1975年(昭和五十一—五十五年)是270个汉字。
1976年—1980年(昭和五十六—六十年)是275个汉字。
从上可看到,汉字使用最少的年份是1961年~1965年,从这以后就没有减少过,这是为什么?宫岛的解释是1950年(昭和二十一年)的当用汉字是1850字,而1976年(昭和五十六年)的当用汉字是1945字。这是日本保守化的言语政策使得汉字在作家笔下仍然是“修养”和“有识”的象征。
1973年(昭和五十三年),是日本汉字史上必须要记住的一个年份。这年的年底,日本诞生了第一台文字处理机(日语叫ワープロ),当时的价格是630万日元,现在看来真是天价了。虽然用文字处理机只能显示1850个汉字,但这在当时已经是相当卓越的努力和贡献了。由此可见,这台文字处理机的诞生,对日本汉字的恒定化起到了何种重要的作用。笔画再多的汉字,只要一输入就出来了。如“鬱”(うつ)这个字,如果没有打字机的话,有多少人能正确地书写?而在日本患这种“鬱病”(忧郁症)的人又特别多,这就苦了精神科的医生,所以他们也只能用假名表示病名。再有“顰蹙”(ひんしゅく)这个词,中文表“皱眉头”之意,但日本人与“买”搭载一起,变成“顰蹙を買う”(讨人嫌),这是个使用频率很高的短语,如手写的话岂不麻烦。但打字机也有打字机的问题,组合不好会出笑话,如“单身赴任”能组合成“单身不妊”(因为日语读音都一样)。一个人单身在外工作,当然是不会妊娠的了。再如日本的五官科叫“耳鼻咽喉科”,但文字输入时会跳出“耳鼻淫行科”的词语,那就非常黄色了,原因也在于读音相同。
从文字处理机再到电脑打字,没有几年的时间。但汉字的处理能力在飞跃,达到了6500字左右。这个数字是日本“常用汉字”的3倍,是文字处理机汉字的3.5倍。即便如此,还有很多汉字无法表现。如中国六朝时代的“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的“嵇”字,用日语电脑输入就出不来,这苦恼了研究六朝文学的日本研究家。再如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而著名的《般若心经》,虽然只有270个汉字的短小经典,但日语电脑打字,就有两个字无法表现。这些都是日本人玩汉字有趣的地方。
(十七) 店员募集 若干名 近日开店
第一次去日本旅游的中国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就是不用学日语也能游遍日本。因为有汉字。
哲学家西田几多郎《善的研究》中经常出现的概念是“绝对矛盾的自己同一”。不懂日语的研究者仍然可以对这个概念发表长篇大论。
有一料理店招聘广告中的文字:“店員募集 数名 近日開店。”即便是去日本第一天的留学生,也会前去应聘。
马琴的小说《南总里见八大传》有:什麽,剛才,四零八落,白物……。真是满视野汉语。
日本有一种皮肤病:先天性鱼鳞癣様红皮症。
森鸥外给自己的孩子起名:茉莉,杏奴,不律,於菟等。
日本的绕口令用汉字来表示:
生麦生米生卵
赤卷纸青卷纸黄卷纸
なまむぎなまごめなまたまご
あかまきがみあおまきがみきまきがみ
日本女子的名字很多来自于源氏:春江、静枝、春代、绢代、春野、雪野、若叶、早苗、弥生、绿等。
日本人喜欢用“和”字。在历史年代用语中就有和铜、承和、应和、宽和、长和、康和、养和、正和、弘和、天和、明和、享和、昭和等。
赖山阳的《日本外史》干脆使用的是汉语。如卷五总论:
外史氏曰,余修将门之史 至于平治承久之际,未曾不舍笔而叹也。呜呼,世道之变,名实之不相符,一至于此欤。古之所谓武臣者勤王云而,如源氏平氏莫不皆然。平治之后,乘纲维之弛以呈鸱凫之欲,有暴悍无忌者焉,有雄猜匪侧者,虽所为不同,而其茂王宪,营私利一耳。
当然有日本学者,如高岛俊男说,“这是赖山阳的滑稽,是文化殖民地根性的遗传因子”。但也有日本作家,如德富苏峰说赖山阳的文章是完全日本化的汉语。清朝的中国人学者也对此有高度的评价。
如果说世界上最长的单词是英国的一个站名:
Llanfairpwllgwyngyllgogerychwyrndrobwllllantysiliogogogogh
那么世界上最长的古代国家名是日本:
トヨアシハラノチイホアキノガイホアキノミツホノクニ
而日本最古文献《古事记》中,皇孙的名有18个汉字:
天迩歧志国迩歧天津日高子番能迩迩艺命。
现代日本最长的汉字单词是:
禁酒运动扑灭对策委员会设立阻止同盟反对协议会。
日本人在使用阳历的同时,还留用了农历正月到十二月的汉字说法:
睦月(むつき)、如月(きさらぎ)、弥生(やよい)、卯月(うづき)、皐月(さつき)、水無月(みなづき)、文月(ふみづき)、葉月(はづき)、長月(ながつき)、神無月(かんなづき)、霜月(しもつき)、師走(しわす)。
日本人尊敬汉字文化比尊敬他们自己的日语更为用心。如从“今日(きょう)和“昨日”(きのう)这组汉字与日语来看,“昨日は参りませんでした(昨天没有去)”,这就是非常有礼貌的文脉。而同样是昨天没有去,如果表现为“昨日は行かなかったよ”,就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这里就必须用“きのうは行かなかったよ”,文脉才通顺。
当然日本人的汉字汉语,如果仅仅望文生义,也会闹出笑话。有一个传说:
有一位要回国的日本商人,坐在开往大连机场的汽车上。为了表示对接待方的感谢之情,便给送行的司机用汉字写了一张纸条:“大变有难,我上机嫌。”司机一看吓坏了,以为这位日本人碰到了什么事变灾难,不愿意上飞机了。其实,这里的误解在于:日语汉字 “大変”,意为“非常”的意思,“有难”是感谢之意。而“上机嫌”则是“心情愉快,非常高兴”。原本的意思是说:“十分感谢,我非常高兴。”看来用中文的汉字之意解读日文汉字,有时也要出问题的。
(十八) 象征日本年度世态的汉字
选用一个汉字来表现一年来的社会实像和重大事件,在源头上说虽然不是日本的发明,但日本人的参与度、持续性和模式化则是做得最到家的。作为一种文化传播的力度,日本人也给于了极限的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