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饥饿的叫声(2)
当他意识到他那美妙的身体、他那灵活的肌肉只不过是饿狼们追逐的一顿美食,迟早要被它们那锐利的牙齿撕咬得粉碎,就像他吃麋鹿肉和兔子肉补充营养似的给它们当了营养品时,他就如同当头挨了一棒。
他从一场噩梦似的睡眠中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那只红毛母狼出现在面前。它坐在只有五六尺远的地方,眼巴巴地望着他。他脚底下的两只狗“汪汪”地叫着,母狼根本就不理睬它们。它只是看着亨利,亨利也瞪了它一会儿。
它那样子倒并不可怕,只是眼睛里放射出一种渴望的光芒。亨利很清楚,这渴望的光芒是产生于极度的饥饿。他就是食物,他能引起狼的食欲。它张开嘴,唾液顺着嘴角往下流,它用舌头舔着滴下来的唾液就像吃他的时候那样有滋有味。
他全身感到一阵恐惧。他急切地伸手去够一块燃烧着的木头,想向它扔去。但甚至在他刚一伸手,手指还未抓到投掷物,它就跳回到安全地带去了。它一边跳开,一边咆哮着,将它的白牙暴露到根部,它的渴望神色消失了,被一种令他战栗的食肉的狠毒面目所替代。
他瞥了一眼拿着燃烧木头的那只手,注意到抓住木头的手指的灵活美妙,它们如何调整自己,以适应木头不光滑的表面,卷曲地握在粗糙的木头上面、下面和周围,一根小指因离那块木头正燃烧着的部分太近,就敏感地、自动地从使人伤痛的灼热处扭动着退回到较凉爽的能握得牢的地方;就在这同一瞬间,他似乎看见这些灵活美妙的手指被那只母狼的白牙咬得粉碎。
此刻他对自己身体的占有变得如此的不确定,而他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自己的身体。他一晚上都在用燃烧的木柴击退饥饿的狼群。有时他不顾一切打起瞌睡来,狗便发出嗥叫声把他吵醒。早晨到了,但日光第一次没能驱散狼群。他徒劳地等着它们离开。它们仍然包围着他和火堆,显示出一种自若的傲然神气,使他由晨曦带来的勇气也动摇了。
他铤而走险试图上路,但一离开火的保护最胆大的狼就向他扑来,令他猝不及防。他赶紧跳回去才一时得救,不过狼已从他大腿上一口咬下近6英寸长的肉。其余的狼这时也激动了,凶猛地扑向他,他不得不左右挥舞燃烧的木头才把它们赶回到一定距离之外。
即便大白天他也不敢离开火堆去砍柴。20英尺远的地方高耸着一棵死掉的云杉树。他花了半天时间把营火延到树边,随时准备着五六根柴火向大敌打去。一次他在树旁仔细观察周围的树林,以便把树砍倒在大部分柴火的一边。这天夜里的情况和前一天一样,不同的是他实在太困,挺不住了。狗的叫声已不能再吵醒他,况且,他对它们那没完没了的叫声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论它们叫得多响,他也不理会。有一回他醒来以后吓了一跳,母狼就在他眼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坐着。他本能地操起一根烧着的劈柴猛地捅进正张着的狼嘴里,它疼得大叫着跳开了。闻着它那被烧焦的肉和毛的气味心里真解气。他看着它摇晃着脑袋,连吼带叫地跳出20尺远。
这回入睡之前,他把一根烧着的松树枝系在右手上,刚闭上眼几分钟,松枝上烧过来的火苗就把他烤醒了。他这样坚持了好几个小时。每次醒来就用火棒把围上来的狼群赶回去,然后给火堆添点劈柴,再往手上系一根松枝。这个方法还真灵。可是有一回松枝没系紧,他刚闭眼松枝就从手上掉下来了。
他进入了梦乡,好像是到了温暖舒适的麦加利,他正和老板打牌,又好像是麦加利被狼群包围了。狼群堵住门口大声嚎叫,他和老板放下手里的牌听着,笑它们在外面干着急进不来。然后,说来也真是一个奇怪的梦,突然听见“哗啦”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了,狼群像潮水一般涌进麦加利的客厅,朝着他和老板直冲过来。门被撞开以后,狼的嗥声变得震耳欲聋。他有点害怕了。此后梦见什么就说不清了,只剩下不绝于耳的狼嗥声。
然后,他醒了过来,发现这嗥叫声是真实的。狼群在大声地咆哮着、吼叫着,向他冲过来。它们都围着他,扑到他身上。一只狼的牙齿触到了他的臂膀上。他本能地跳到了火堆里,在他跳开时,他感觉尖利的牙齿撕破了他腿上的肌肉。然后开始了一场火战。结实的手套暂时护住了他的双手,他从火堆里抓出燃烧着的火炭向四面八方的空中扔去,直至营火变得像一座火山一样。
但是,这样做不能持续太久。他的脸被火燎起了水疱,眉毛和睫毛被烧光了,双脚再也忍受不住火的灼热。他双手各持一根熊熊燃烧的木头,跳到火堆边上。狼群已经被打退了。在周围火炭落下的地方,雪在“咝咝”地响着,时时都有一只退却的野狼拼命地跳起来,嗥叫着,咆哮着,表示它踩到了一块这样的火炭。
他将手中的两块燃烧着的木头向最近的几只狼扔去,把手套扔进雪里,然后蹦跳着使双脚凉下来。他的两只狗不见了,他非常清楚,它们充当了这次延长了的宴席上的一道菜,这次宴席从几天前斐蒂被吃掉开始,几天后的最后一道菜可能就是他自己了。
“你们还吃不了我!”他叫着,凶狠地对饥饿的野兽挥拳头。听见他的叫声围着的狼都骚动起来,嗥叫起来,母狼穿过雪地偷偷来到他近旁,饥渴地盯住他。
他着手实行产生的新想法,把火延伸成一个大圈。他就蜷缩在这个火圈里,身下用睡觉用的东西隔着以免被融化的雪打湿。当他陷入这圈火焰之中时,所有的狼都好奇地来到火边看发生了什么事。
它们只能到此为止,于是像许多狗那样围成一小圈停下,在不习惯的暖火旁眨眼睛,打呵欠,伸展瘦削的身子。然后母狼坐下来,用鼻子对着一颗星发出长嗥。狼一只接一只和母狼一起嗥叫,最后整个狼群都蹲下身子,鼻子对着天空发出饥饿的叫声。
黎明到来,之后天亮了。火小下去,柴已烧完,需要再弄些来。他想走出火圈,可是狼立即向他涌来,燃烧的木头使它们跳向一边,但不再后退。他无法把它们赶回去,只好作罢,跌跌绊绊回到火圈内。这时一只狼向他扑来,但没扑着,四脚踩在木炭里。它吓得直叫,同时嗥叫起来,仓皇逃回去在雪地里把脚爪弄冷。
他又蜷缩着坐在毯子上,身子前倾——两肩松弛,低垂,头放在膝上,表明他放弃搏斗了。他时而抬头看看渐渐熄灭的火。这圈火焰和木炭变成一段一段的,中间出现了缺口。这些缺口越来越大,而一段段的火越来越小。
“你们想什么时间来就来吧,”他嘟哝着说,“我反正要睡觉了。”
他再醒来时,母狼正坐在火圈一个缺口处,面对面地盯着他。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其实只是一小会儿,他又醒了。但是出现了奇迹,他惊讶得目瞪口呆。情况有了变化。起初他还没闹清楚,后来他明白了,狼群跑了。眼前只剩下被踩得狼藉不堪的雪地,他这才意识到狼群已经逼到他的脚底下。但这时他已经困得支持不住了,头刚落在膝盖上,又被惊醒了。
人的喊叫声、雪橇的“咕咚”声、挽具的“吱吱”声和狗的迫不及待的叫声响成一片。4架雪橇从河道上一齐朝树林里的营地跑来。有五六个人站在将要熄灭的火圈周围,亨利就蹲坐在火圈中间。他们连推带捅好不容易才把他叫醒。他像喝醉酒似的看着他们,嘴里含含糊糊地像在说梦话:“红毛母狼……狗吃食的时候来……它先吃狗食……又吃了狗……然后又吃了比尔……”
“阿尔弗雷德勋爵在哪儿?”其中一人一边粗鲁地摇晃他,一边对他的耳朵吼叫。
他慢慢地摇摇头:“不,它没有吃他……他栖息在上一站的一棵树上。”
“死了吗?”那人喊叫着问。
“躺在一个箱子里,”亨利回答。他将肩膀使性子地一扭,摆脱了那个问话人的控制,“喂,请你们让我安静……我疲乏极了……诸位晚安。”
他的眼睛眨了一下,然后就闭上了,下巴落在前胸上。甚至在他们把他安卧在羊毛毯上时,他的鼾声还在严寒的空气中回荡着。
但是,传来了另外一种声音。那声音遥远而微弱,来自很远的地方,那是饥饿的狼群在错过了这个人之后又发现了另一条肉的踪迹时发出的叫声。